第41章 041

一路向東,橙紅的光将天際一分為二。

路生南心裏越發平靜。

他手機早已沒電,被他随意地扔在副駕駛座上,但聞青住的酒店地址他早已深記腦海,他熟悉R市的路段,一路順暢地開到目的,刻子早已把她房號發給了他,他跟着房客進入電梯,冷不防地看到電梯鏡子将自己的倒影映出,他忍不住擡手,用力抹了把臉。

也沒能看起來精神幾分。

他順勢來到樓層,出了電梯,找到刻子早前發給他的房號,但卻看到本該住着她的房門大開,一個清潔工戴着手套領着垃圾袋從房裏走出來,見路生南盯着自己,便也奇怪地打量着他。

路生南愣在房門前,半響後開口,聲音沙啞至極。

“請問住着這裏的房客呢?”

“我不知道啊,應該退房了吧,昨晚這房間就已經空出來了。”

說完清潔工也不再理會他,徑自忙進忙出。

路生南叉腰站在門口站了會兒,打算掏出手機給人打電話,卻忘了手機早已沒電,他便只好下樓跟櫃臺借了充電器。

手機在插上插座的瞬間亮起燈光,随即便叮叮當當地進來許多電話和訊息。

路生南無視那些三五雜的煩事,率先打開刻子給他發的信息。

“你怎麽整晚不接電話?嫂子離開R市了,去了N鎮。”

路生南看了直皺眉,N鎮是聞青的老家,直覺告訴路生南出事了。

正要給聞青打電話,下一秒手機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他看了會,半秒後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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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蕭老找他。

路生南不得不回趟帝都,見到蕭軍時他正坐在中藥館的天井回廊下喝茶,旁邊有個小童在用藥撚子磨藥。據說蕭軍的父親以前是中醫,他從小幫父親抓藥,所以對中藥館有獨特情懷。以至于這面積頗大的中藥館在寸土如金的市中央還得以保留,便是這個原因。

中藥鋪的藥櫃子動辄都有兩人高,一看就年代久遠,據說都是蕭軍花重金去搜刮,還有一些是從他父親那裏保留下來的。

蕭軍坐在藤椅上,保養得宜,頭上連白發都少見,見路生南過來,對他招招手,道:“來來。”

路生南走過去。

“蕭老。”

蕭軍招呼他坐下:“來,喝口茶,坐下再說。”

路生南一時沒動,看了眼蕭軍臉上的笑,這才沉默地坐下,手邊很快有人給他倒了杯沏好的茶。

蕭軍笑着看他喝了口,道:“這是最近人家送我的大紅袍,喝着還行?”

路生南實話實說:“我不懂這些,對我而言,茶就是茶。”

殊不知這幾十克的茶葉要價幾十萬,母樹年産八兩,當真珍貴。

蕭軍聽了哈哈大笑,卻沒提起這茶葉如何珍貴,只是說:“平時別人喝了都恨不得把這茶誇得上天下地,就你最實在,”

路生南放下茶杯,蕭軍也不廢話多說,眯着眼,說:“今日找你來,是因為咱們跟香港那邊已經聯系上,從明年開春起咱們的貨源就能供應給他們,連通整個東南亞,所以不止産量要提上去,我還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過去香港那邊幫我盯着。”

他擡着茶杯的茶往路生南指了指,道:“我就覺得你挺合适”

倒是路生南有點意外,他知道蕭軍早幾年前就想進軍香港開拓東南亞的市場,但是總有所顧忌,這幾年國家嚴打,尤其香港的貿易抓得很緊,蕭軍就是再兇悍也無可奈何。想必其中一定有蹊跷。

他思緒半響,道:“香港那邊我們畢竟是第一次接觸,我認為還是謹慎點好。”

蕭軍大手一揮,“無須太過擔心,我都已經都疏通好,這次咱們走的是合法招标,不存在什麽隐患。”他用力拍了拍路生南的肩,道:“現在就是缺了一個合适的人,給我盯好咯。”

路生南覺得放在他肩上的手,宛如千斤之重。

路生南點頭,“我知道怎麽做。”

蕭軍看他毫無猶豫懼色,很是滿意,然後扭過頭,淡聲吩咐,“把人帶進來。”

他說話聲音不大,但很快就有匿跡潛形在四周的保镖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給拖上來,扔到天井中央。

路生南視線被吸引過去,待看清時,竟然是平日在他手低做事的狗子。

近日收集陳碩證據的,也是他派狗子去做的。

路生南看向蕭軍,只見蕭軍昂着下巴,處之泰然,并沒有與路生南交流,而這會兒功夫狗子已被人拖到地上,在瓦磚上長長一條血跡。

中藥味本能讓人心神安寧,可摻雜了這麽濃的血味,竟有股蕭殺之意。

待狗子被拖到跟前,路生南下颚緊緊繃着,狗子已經被折磨得意識渙散,看到蕭軍,昏沉沉地叫了句“蕭老……”又看向路生南,渙散地叫了句“老大……”

蕭軍站起來,随手操過小童磨藥的藥撚子,扔到狗子旁邊。

路生南緩慢地看向蕭軍。

蕭軍笑時,嘴巴抿成一道線,倒像是沒笑,淡聲開口:“你這手下做事不穩妥,亂了規矩。咱們民不與官鬥,你得罪了人,自然要有人替你頂罪。你是我提拔上來的,但是犯了錯,就要懂得改進。”

路生南黝黑的雙眸無懼地迎接着蕭軍犀利的目光,他是有想過陳碩肯定會反擊,但沒想到他竟能從蕭老這邊下手。

不必說明,路生南便弄清楚替蕭軍打通香港的這條線,到底是誰。

帝都的市長,陳碩的父親。

路生南起身,在蕭軍的注視下,走下去,彎腰撿起他先前扔在地上的藥撚子,就當狗子正以為路生南要砸自己時,卻沒想到路生南擡手,就往自己腦袋重重一磕,鮮血立馬直下。

狗子吓得大叫:“老大!”正要撲上來搶過,卻被路生南用胳膊擋開,低聲咆哮:“沒你的事!滾邊上去。”

狗子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上,從後而看,只見他背脊挺得很直,下手無半點猶豫,每次都是極狠極重。

他講情義,肝膽相照,對自己,卻毫不手軟。

随着藥撚子沾的血越來越多,他半邊臉都給淌濕,流過峰谷般的眉眼,下巴,最後順着脖子将衣衫也染紅。

蕭軍站在邊上冷眼看着。

路生南還要繼續時,蕭軍終于發聲。

“行了行了,真把自己打死了,誰幫我去香港看着?”

路生南朝他鞠了鞠,“蕭老,怪我,給您添麻煩了。”

他這是識好歹,也知道自己已經惹了蕭軍不滿,只有這樣做,才能消了他的怒火。

蕭軍知道他心領神會了,便點點頭,揮手驅逐道:“去吧,該收拾的收拾,準備後天飛過去”

路生南也不管流了多少血,才領着狗子離開了。

路生南離開後,蕭軍的左膀右臂出現在身側。

姿态恭敬卑順,“蕭老,您覺得這到嘴的肉他會給吐出來的道理?”

蕭軍聽了後哼笑一聲,道:“這小子天性是頭狼,專門吃人不吐骨頭,何況是嘴邊肉。”

“那您的意思……”

蕭軍背扣着手,又坐了下來,手邊很快地多了杯新茶。

他不急不緩地把茶杯在鼻下轉了一圈,眼眸未擡,“找人盯着他,如果他不安分,就把聞青給帶來,正好染染最近也常常在家待不住,讓她好好看着,別讓她整日往外跑。”

手下人聽了,頓了頓,恭順應下。

這聞青即使對蕭軍的千金蕭毅染有恩,但利益當前,誰還講人情?

知鳥在叫,天井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幹淨。

醫藥館的小童進進出出,幫着藥師曬藥的磨藥的,一片靜谧,好似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蕭軍道:“我們這些老江湖已經老了,新生代崛起,這以後,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但至少現在,還輪不到你們來叱咤風雲。”

……

聞青連夜趕到醫院時,她老母親悲戚的聲音穿過長長的走廊,她那許久不見蹤影的窩囊廢哥哥也在,呆呆地靠在牆上,像是丢了魂,也不知在想什麽,但聞青此刻也沒有心思去揣摩。

她嫂子的屍體已經被推出來,蓋着一張白布,冰冷冷地擺放在走廊中央。

聞青有點恍惚地走過去,聞母看到來了,趕緊沖上來。

拉着她哭喊道:“青兒你總算可來了,發生了這等事我心裏慌得緊,你來了至少我這主心骨就有了……你大嫂她……她……唉!孩子也沒了……”

聞母到底說了什麽,聞青猶如置若罔聞。

只是茫然地低頭望着那具被蓋着白布的軀體,良久後,終于伸手,把白布輕輕掀開一角。

她大嫂雙眼緊閉,唇色已發紫,整張臉白得連毛孔下的青筋都隐隐作現。

聞青不是第一次見死人。

但覺得如此沖擊真實的,卻是第一次。

盡管她大嫂面容平靜。

昨半夜她接到電話時,還沒有半點真實感,到現在看到她大嫂的遺容,她才真真實實感覺到,這個人真的死了。

她張了張嘴,像是要吸口氣,或是想開口說點什麽。

但是最後只能發出一聲斷斷續續的嘆氣。

聞母卻被她的舉動吓得扭過了頭,避過視線,大聲嚷嚷責怪道:“你這孩子幹什麽,怎麽這麽不避諱!還不快蓋起來!”

聞青聽了後沒反應。

卻在聽到聞母的小聲嘀咕後愣了愣。

聞母:“多晦氣啊。”

……

平時不見蹤影,只有錢不夠花時才會出現的徐靜婷父親姍姍來遲,一趕到,看了眼女兒的屍體,立即鬧了起來。

要說徐靜婷之所以會難産失血過多,原因是在後半夜在家裏摔了一跤,至于為什麽會半夜不好好睡覺會醒來走動,聞家給的說法是徐靜婷會夢游。

老徐并不買賬,殺豬似地喊着讨說法。

“我苦命的閨女啊!當初人好好地嫁進你們家!結果怎着?說她夢游自己磕到桌子,可把你們家的關系給撇的幹幹淨淨的!姓聞的,你們這心可真夠毒啊!”

“老徐你嘴巴給我放幹淨些!別張口閉口含血噴人!平時我們家如何對婷婷的,老街坊都有眼睛看到!況且婷婷現在懷着孕,我什麽時候不是上上下下伺候着!但她夜裏夢游我也真的管不着啊!你說機器人都要休息,何況是我這身老骨頭,難不成要我二十四小時伺候着?”

“現在人都死了,你們說什麽都行!我看事情就沒有這麽簡單!”

“那你還要怎麽着!”

倆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吵得不可開交,面紅耳赤,誰也不讓步。很快地就引來旁人的圍觀和議論,盡管醫生護士都輪番規勸,但都不管用。

這老徐這會兒是鐵了心要争得魚死網破,說來說去,還不是女兒死了,他錢財來源沒了,他惆的還是這點,要聞家賠償給他。聞母也不是省油的燈,哪裏有給老徐訛的道理,這吵架就容易磕磕撞撞,聞母被老徐推了一下,聞明在老婆孩子死後一直毫無存在感,出了這事倒是第一個跳出來,狠狠揍了老徐給老母親撐腰。

這仨人鬧出來的動靜越來越大,醫護人員怎麽阻止都沒用。

最後還是聞青一句話才讓三人才消停。

她說:“別吵了,這錢,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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