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周家的滿月酒

我是親眼目睹她跳下來的。

和她一起墜落的,還有被她撕裂的記賬本,和最後一張沒來得及還清的賬單。

那麽高的樓,她就這麽幹脆利落的一躍而下。

摔下來的那一瞬間,所有圍觀的人幾乎同時尖叫,就好像是一個大西瓜從高處砰然落下,殷紅的鮮血流了一地,這座清冷的城市也仿佛在那一瞬間因為她的跳躍而變得沸騰了起來。

別人都在本能的後退,我卻忍不住的往前走了兩步,接近警戒線的時候,不知道是誰推了我一把,我整個身子踉跄了兩步後,摔在了警戒線的裏面,以至于我看清了她的臉,我在敗訴的時候,看到過同樣絕望的眼神,有人喊着她是死不瞑目。

但我分明看到了她嘴角的那抹微微上揚的笑,也許在縱身跳下的那一刻,整個世界對她而言意味着的不是失去,而是解脫。

這種感覺,我懂。

她的葬禮很悲涼,親朋好友沒有一個到現場,來的都是同城第24條的受害者,大家彼此都不熟悉,卻又默契的像是多年的老友。

葬禮是同城第24條受害者群的群主舉辦的,我也去了,那時候天氣已經很冷了,我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胸前戴着一朵小白花,和別人不一樣的是,我懷裏抱的是緬栀花,大概是比較獨特吧,加上我是個新人,大家對我都很好奇。

其實遭遇大多一樣,但說起躺在墓碑裏的她來,大家都免不了唏噓,我也是從他們的口中才得知,她的情況和我相似,執意嫁給了自己愛的人,最後遭受到了雙重背叛。

但她比我更凄慘的是,她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因為長得漂亮,父母原指望着她能攀上高枝來改變家裏的現狀。

後來的事情可想而知,一個沒有娘家支撐的女人,在面對丈夫的背叛和小三的入侵時,滿心絕望的她本想着生下肚子裏的孩子來相依為命,卻不曾想,一紙訴狀将她的生活徹底毀滅,負債累累的她帶着孩子一起投河,孩子沒了,她活了下來。

自那以後,支撐着她活下去的動力,就是還債。

她是個老實本分的女人,想着自己已然成了受害者,就不想這世上再多些可憐的人了,眼看着她日夜操勞辛苦工作,終于能夠還清所有的債務自由的去生活了。

壓垮她生命的最後一根稻草,不僅僅是看到我敗訴,而是在我敗訴的當晚,最後一個債主對她說,正義永遠都不會到來了,你能做的,就是改變自己的生活,比如跟了我,我保你衣食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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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進的動力沒了,那些信念消散後,她的人生油盡燈枯,最終走向了不歸路。

而她從出嫁那天直到死去,都沒能再見娘家人一面。

和她相比,我要幸運太多。

參加完葬禮回去後,我對一審判決不服,在判決書下達的第四天申請上訴,陸扶安成了我的辯護律師。

因為婚姻法第24條婚規的補充條例,只要我能找到證據證明周樊所借的欠款,是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并且沒有用于兩個人的共同開支,我就可以打贏這場官司。

只是取證很困難,這幾乎是一場不可能勝利的戰役。

但我的決定,被衆多24條的受害者所支持,我把父母送回了老家。

接下來是要一一去取證,因為要和債權人打交道,所以經過陸扶安的調節,我和其中一些債權人達成了協議,我的醫藥費誤工費和精神損失費,由他們共同承擔,同時我撤訴,他們也下了保證,不會再有類似的事件發生。

因為之前我堅持要告他們這件事,對我之後的取證産生了很大的影響。

我最先敲響的,是那對小姐弟家的門,在見到他們父親的那一刻,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提起周樊欠下的17萬債款,眼前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撓着頭,說他完全沒有想到周樊會出軌,更沒想到周樊會為了小三離婚,他說那筆借款,是周樊用于創業的,而創業這件事情,不僅得到了我的默許,我還請他們吃了頓飯。

我真的是冤的很,但我沒有辦法否認,借錢的大哥确實是周樊的好友,我也确實跟他一起吃過飯。

但當時周樊說的是老朋友聚一聚,我那段時間工作繁忙,吃飯期間好幾次接到工作電話。

但我萬萬沒想到,周樊給我下的套,在很早以前就開始了。

不光這一家,我敲響了好幾個債權人家的門,他們的說辭幾乎是一致的,而這些人将出面和我吃過飯的人請了出來,我才深刻的意識到,我掉入了周樊給我挖的陷阱裏,且茫然不自知。

我還傻乎乎的以為,我和周樊戀愛三年結婚兩年,還能如膠似漆出雙入對,是真愛無疑。

沒想到暗地裏,周樊帶着我出席的每一個聚會,都成為了我一步步踏入深淵的泥沼。

二審如期到來,我的取證毫無進展,我以為二審時旁聽席應該不會來這麽多的人。

但我錯了,二審那天,法院外頭人山人海,比起上一次的高聲吶喊。這一次,大家寂靜無聲,像是都在屏住呼吸等待着我勝利的好消息。

但我自己知道,從我踏入法院大門的那一刻起,我接下來的人生,就注定了要背負四百多萬的債務前行。

盡管如此,我都毫不畏懼。

大概是陸扶安的氣場太過于強大了,加上他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證。

不管是一個月,三個月,一年,三年,五載,還是今後十年漫長的歲月,只要我的案子一日不勝,他就不會放棄找尋公正。

我們都知道周樊給我挖了一個巨大的坑,陸扶安說,再好的陷阱,都會找出破綻來的。

在此之前,我要沉住氣穩住心,俗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可能是經歷了絕望和死亡,二審的判決如我預料的一樣,坐在旁聽席上的人,也沒有大聲喧嘩,大家都在默默的悲傷,輕輕的抽泣,而我在踏出法院大門的那一刻,發現整個世界,一片灰暗。

更可笑的是,這一天,周家舉辦滿月酒,一張刺目紮心的請柬,雖然晚了整整兩個小時,卻依然費了番周折落在了我的手上。

我看着西裝革履的辯護律師陸扶安,不等我先開口,他就心照不宣的說:

“剛好渴了,去讨杯酒喝。”

我也是膽兒肥了,和周樊離婚以來,我第一次精心的妝扮自己,在第一場冬雨到來的那個下午,挽着陸扶安的手,去參加前夫和小三生的兒子的滿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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