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貓吃飽了又睡,嘴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林黛玉心裏還十分記挂着給小貓報仇之事,總要弄清楚是誰幹的,要不然她吃不下飯也睡不安穩。
林黛玉天資聰穎,對什麽都看得通透,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什麽能打動她的心。來賈府這麽久,見慣了勾心鬥角,她從來都是以旁觀者的态度,冷豔看着,并不牽涉其中。身邊丫鬟雖多,卻無一個交心之人。有時心內傷感郁結,實在難以自我纾解,也沒有人傾訴,唯有做成詩念給鹦鹉聽。鹦鹉聽多了,好歹能學幾句舌,聽見自己的詩文通過鹦鹉之口誦出,便似得了知音一般,稍解空虛無聊之感。
自養了這小貓,心裏好似有了依托和陪伴。胖胖有靈性的很,雖是一只小貓,卻比一般的人都聰明,似乎總能猜到她心裏想什麽,會逗她笑,會惹她生氣,會在她傷感陪她一起對月凝眉。
她很久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有了伴兒的感覺,小貓就像她的親人一樣,小貓受一點傷,就好比是疼在她身上。
便是不為着自個兒,為着小貓,也不能就這麽稀裏糊塗糊弄過去。
可身邊能用的人不多,除了王嬷嬷,也就是紫鵑、雪雁二人。
雪雁是她從揚州帶來,父親精挑細選的,自是信得過。紫鵑雖然是賈府的家生女兒,自跟了她也是忠心耿耿,比雪雁另多出一分機敏,況她打小兒在賈府長大,與許多丫鬟都十分相熟,或許能多打聽出些信息也未可知。說起打聽消息這件事吧,只要人信得過,自然越多人打聽越好。你認識這個人,我認識那個人,這人知道這個消息,那人知道那個消息。兩邊綜合一下,往往就能推斷出大概。
本着能多打探一點便多打探一點的态度,林黛玉便叫來王嬷嬷、紫鵑、雪雁三人,讓她們分別去打聽。不出所料,遇着林黛玉房裏的人,衆人對小貓的事都是一樣的口徑,說是小貓撓了寶二爺就跑了,再之後的事就不知道了。顯然是有人封鎖消息,而且是下了死命令。能有這麽大勢力,讓這麽多下人忌憚的,賈府沒有幾個人,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對此,林黛玉嗤之以鼻。
首先,胖胖很聽話,基本上不會亂跑。其次,就算胖胖跑了,那麽多下人難道都攔不住?就算是攔不住,難道不知道盡快打發人告訴她,還等着她去問?
擺明了是為賈寶玉推脫。
不管紮銀針這事是不是跟賈寶玉幹的,小貓是他帶走的,林黛玉已經把他怪上了。還堂堂公府少爺呢,一點擔當都沒有,累的胖胖受這麽大委屈,他跑的連個人影兒也不見。原還以為他與這府裏別的男人不同,是個心地善良、言出必行有擔當之人,如今才知道往日竟看錯了他。他與那些酒囊飯袋,也不過是一丘之貉,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更加可惡!
時間如小溪緩流,瞧着似乎是毫無波瀾,卻在不知不覺間流逝。
轉眼已過去三日,周航小貓的傷口結了痂,不似先前那般疼,卻癢的厲害。不止傷口癢,傷口周圍也癢。用周航的話說,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癢的。林黛玉唯恐他傷着自己,時刻看着。周航自己也知道身上癢是傷口在好轉,不能撓,得忍者。
但人清醒時有理智,睡着的時候卻往往控制自個兒的手,呃,不,是爪子。
連續兩次撓破皮後,林黛玉只得用細綢子将其四只小爪子裹住,自己親手縫制一個小衣裳給他穿上。
小衣裳也是用上好的細綢制成,繡着幾朵淡雅的梅花。為了穿的時候好穿,不至于碰到小貓的傷口,小衣裳并未像一般貓狗的衣服那樣,将四肢也囊括進去,只是剪裁稱長方形的一個布條,綴上兩排盤扣,護住胸背,圖個方便罷了。
每日小貓睡覺的時候,林黛玉便把衣裳給他穿上,盤扣扣好,便是他睡夢中無意抓撓,也不至于抓破傷口。
林黛玉每日愁眉苦臉、努力追查兇手的事,看得周航也很着急。
想告訴林黛玉賈寶玉、王氏及周瑞家的的變态虐待行為,奈何作為一只貓,空長了一副嘴巴一個嗓子,卻沒法說話,便是說出來也只是喵喵的叫聲,林妹妹根本聽不懂,也是無濟于事。
他倒是可以寫字告訴林妹妹。
林妹妹雖然是女孩家,但是頗喜文墨,屋裏筆墨紙硯樣樣俱全。小爪子沾上墨汁,像踩梅花那樣寫上幾個字,雖然受了傷,對他來說也并不太難。可是那樣做太過妖異,不知道林妹妹的小心髒受不受得了。萬一再被別人看見,搞不好會被當成妖怪燒了。林妹妹他是相信的,可是他不相信別人啊!這個別人的範圍很廣泛,包括處林妹妹之外的所有人。
何況林妹妹屋裏随時都有丫鬟伺候着,也很難找到時機實施這個計劃。
又過了兩天,賈寶玉覺得林黛玉應該已經消氣,聽說小貓的傷上過藥恢複的也很樂觀,自覺林黛玉更沒有生自己氣的理由了。遂從族學回來,給賈老太君請過安,便往林黛玉屋裏去。
王氏托人花大價錢買了頂好的傷藥給賈寶玉用,加上小貓才滿月,小爪子很小,臉上那幾道傷看着很是猙獰吓人,其實并不是特別眼中,都很淺,只破了一層皮。至如今,已經差不多痊愈,只有淺淺的幾道淡粉色的印記,賈寶玉又生的白白淨淨女孩一般,不仔細看絕對是一丁點兒也看不出來。
剛到門口便被雪雁攔住。
“寶二爺,我們姑娘說,男女有別,您不便進去。”
“林妹妹何時也學上了外面那套?怪沒意思的。”賈寶玉撇撇嘴,很是不屑,推開雪雁,邊走邊說:“我跟林妹妹打小一塊長大,同起同卧,自然與外人不同,你這丫頭休再聒噪!”
說着便要掀簾子進去,被雪雁一把拽住,向房裏喊了一句:“嬷嬷,寶二爺要硬闖進去!”
賈寶玉剛探頭進去,卻一頭撞在一個老婆子身上,正要罵上一句“不知死活的東西!”擡眼一看,是林黛玉的奶娘王嬷嬷。想起林妹妹平時聽敬重這老婆子的,時常有好東西特意留些給她吃,自己得罪她不好。遂把眉頭一皺,話鋒一轉,問:“嬷嬷,林妹妹在裏面嗎,我去瞧瞧她!”
王嬷嬷知道是賈寶玉帶小貓出去,弄了一身傷回來,對他也早攢了一肚子氣。只是她是下人,平日不好發作,今日逮着機會,自然不會留面子。她身子大大咧咧往門口一站,擋住去路,伸手一推,将賈寶玉推了出去。
在蜜罐中金尊玉貴長大的賈寶玉,空有一副少年的身材,卻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誇張一點說一陣風都能吹到,一般大小的女孩力氣都比他大些。被孔武有力的王嬷嬷一推,踉跄幾下,差點沒站住帥哥屁股蹲兒。跟他的麝月吓得白了臉,忙上前扶住。因賈寶玉深得老太君寵愛,連帶着他身邊的丫鬟比別的也有體面些,聽慣了奉承話個個都是牙尖嘴利不把別人放在眼裏的,麝月見賈寶玉被一個老嬷嬷差點推倒,登時氣得火冒三尺,不由倒豎了娥眉,指着王嬷嬷便罵。無非是說她沒規矩,仗着是嬷嬷,又是林姑娘的奶娘,比旁人有體面些,就不把小爺放在眼裏。
“嬷嬷好生給我們寶二爺陪個不是,我也不嚷的讓衆人都知道。殊不知老太太最讨厭這些仗勢欺人的奶媽子們,若傳到老太太耳裏,嬷嬷可吃不了兜着走!”
這麽大嗓門,還說不嚷呢,這是唯恐老太太聽不見吧。
估計過不了一會兒,怕是滿府裏都知道了。
王嬷嬷忍不住翻個白眼,道:“你便去告訴老太太罷,我為的是我們姑娘的名聲。說到天邊也沒有十幾歲的小爺往姑娘屋裏闖,嬷嬷顧全禮法攔着,還有不對的道理?”正經懂禮儀知規矩的家族,都是男女七歲不同席,像賈寶玉這樣十二三歲還終日在內帷厮混的,不止他自己會被世家大族嘲笑,對家中女孩們的名聲也很不好。
林黛玉在屋裏聽見,氣的了不得。隔着窗子叫道:“嬷嬷跟她費什麽話,盡快去告訴老太太為是。”
正吵鬧着,賈老太君聽到這邊的動靜,已帶着一衆丫鬟婆子走來。
看着鬥雞眼一般對峙的賈寶玉和王嬷嬷,賈母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是氣的。不難想象裏面林丫頭必定又哭的淚人一般,更加頭疼了。瞅一眼見了哥兒姐兒鬧別扭不僅不勸和,還煽風點火的王嬷嬷,暗罵:老東西,一點兒眼色都沒有!
換了旁的婆子,她早打上幾十大板攆出了。可這王嬷嬷是林家的人,打揚州城跟着林丫頭來的,多少得給林家留幾分面子,要不然以後不好見身居高位的女婿。
剜了王嬷嬷一眼,賈老太君一手抓住賈寶玉,拉着他便往屋子裏走。
既然賈母都袒護成這樣了,明擺着不問緣由拿身份壓人,王嬷嬷等人自然也不好再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