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且說遠在京城的皇帝陛下李昭, 收到林如海送來的密奏, 嘴角微微一扯, 搖首噗嗤一笑道:“這個林如海……”
端茶進來的大太監魏興安見主子今兒心情不錯,湊上來放好茶杯,躬身退在一旁, 大着膽子道:“難得見萬歲爺如此開懷,敢是林大人在奏疏裏說了什麽笑話不成?”
“大膽!”李昭故意提高嗓門,板了臉, 十足聲色俱厲的樣子。
那太監忙伏首請罪。他也是個機靈的,見李昭雖是責備的言語,說出來的話卻不見怒氣,反倒有幾分揶揄歡快, 也知萬歲爺此刻心情正好, 這是變着法兒的拿自己尋開心,磕了個頭,倒笑嘻嘻的擡起臉。
“奴才知罪,看在奴才伺候萬歲爺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萬歲爺也可憐可憐奴才,好歹告訴奴才林大人究竟說了什麽笑話再處罰奴才不遲。否則奴才秉着一顆好奇之心, 怕是得吃不下睡不着了。”
李昭含笑合上奏疏, 挑起腳尖,用黃雲緞串珠繡龍紋的靴子在那太監跪于金磚上的膝蓋上點了點, 道:“起來,你也跟了朕這麽多年, 沒見沉穩一分,還是這麽油腔滑調的,傳出去不叫人笑話!還愣着作什麽,還不快磨墨,找打呢!”
魏興安答應了一聲“是”,忙起身笑嘻嘻的磨墨去了。
李昭提起朱筆,凝眉沉思片刻,揮毫寫了幾行字。待放下禦筆,閉目想了想,半天睜開眼,道:“魏興安,林如海的獨女可是下月的生辰?”
魏興安見主子處理了大半天的政務,有些疲乏,早識趣的湊上去又是捶背又是捏腰,伺候的主子很受用,聞聽主子問話,忙嬉皮笑臉湊上去道:“萬歲爺記得不錯,正是下月十二花朝節。”
李昭點了點頭,是了,林家這丫頭生的巧,正是花朝節這日,不然他也不會記得如此清楚。
魏興安說完眉頭蹙了蹙,似乎在盤算着什麽,李昭一笑,遂道:“暹羅國進貢了一只雞蛋大的夜明珠,朕記得是讓你收了起來,回頭你找出來,再去朕私庫裏尋幾樣別致物件兒,挑些顏色好看的綢子,派人送去揚州賜給林如海的女兒做個生辰禮吧。”
這個林如海也忒謹小慎微了些,三節兩壽的賀禮他收便收了,很不必特意寫了禮單送來捐給朝廷。如今國庫是缺錢,但也不至于就少他林家的這點子銀錢。想到林如海原為上皇心腹,自己登基,他心裏多少未免有些惶恐,謹慎些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林如海的獨女林黛玉,他雖未見過,但據這些日子的調查,倒是個蕙質蘭心秀外慧中綽約多姿的絕妙女孩,林如海寵的很。賞賜這個小姑娘,比賞賜林如海本人更能籠絡其心。
魏興安心下暗驚,一個閨閣女子能得皇帝賜下生辰禮,乃是大大的殊榮。這林如海大人倒真是有本事,兩代帝王都推他為心腹,極盡拉攏之能事,非一般人所能辦到的。這滿朝上下委實難找出第二人,暗道以後見了林大人該好生招待才是。
雖然思緒轉了幾轉,魏興安對皇帝陛下的吩咐卻毫不敢怠慢,忙躬身道:“萬歲爺放心,奴才定然辦的妥當,讓林大人和林姑娘都喜不自禁感念聖上隆恩厚德。。”
說完便匆匆告退,去辦李昭吩咐的事去了。
先找出皇帝陛下提到的夜明珠,又拿了許多珍珠寶石釵钏、布匹等物,見新貢上來的雪花洋糖年節時聖上雖上次給諸皇子公主郡主們不少,倒還剩了幾瓶子,遂挑了一瓶捎帶上。
他雖未張揚說聖上是為賞賜林如海千金生辰禮而特特開私庫拿東西,但能在宮裏長久生存下來的女人哪個沒有幾把刷子,不出半天,後宮幾個有頭有臉的嫔妃便也都多多少少知道些原委,暗中自然有一番打算。
別的且不說,只說賈寶玉的胞姐,如今在太後身邊為女史的賈元春知道此事後,便動用賈府安插在皇宮的內線關系,送了一封書信給賈政,囑咐說林姑父極得聖人青睐,若想家族長盛不衰,務必同林姑父來往密切些,不可懈怠。末了,又哀嘆一句,若是林妹妹還在府裏住着便好了,林姑父看在林妹妹面上,多少會對自己家照拂一二。若有林姑父幫襯,她在宮裏也好過些。
賈政拿到信看了一邊,默默嘆口氣,懊惱一番,便将信拿給賈母看。
賈母亦是十分懊惱,暗恨不該将黛玉那般輕易的放回去。想起這事便不由想起大兒子賈赦。若非他煽風點火推波助瀾,說些有的沒的,什麽賈府堂堂公府之家霸着外甥女不許人回家盡孝傳出去讓人笑掉大牙的話,她也不會那般輕易的答應讓黛玉走。
賈母越想越氣,看到賈赦更是來氣,左看惹人厭,右看讓人喜歡不起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終于一天,賈赦來給賈母請安,讓賈母尋個由頭罵了一頓。賈赦本就是個急性子,又在外面胡天海地厮混慣了的,嘴角鋒利非常,偏巧那日又受了賈政賈珍等人的氣,一時心裏不痛快,頂了幾句。
賈母沒占上便宜,倒氣個半死,拍着桌子一疊聲的讓叫刑夫人過來。邢夫人早得了賈赦的吩咐,抱恙卧床在家無法出行,賈母氣的将王氏叫至跟前,狠狠臭罵了一頓,罵的王氏跪在地上落淚,敢怒不敢言。王氏自覺是替邢夫人挨了不是,越發嫉恨邢夫人、賈敏、黛玉等人,在心底詛咒了千百遍,暗暗咬牙,以後定當十倍百倍讨回來。
且不說賈母如何懊惱,王夫人如何懷恨,這一年賈府給林黛玉的生辰禮卻足足比往年厚上幾分。
賈琏被父親賈赦拘着在長房讀書,王熙鳳卻還住在榮國府賈母院後的小抱廈內。賈赦跟二房和賈母鬧僵,王熙鳳夾在中間,日子也不甚好過。平兒幾番規勸,讓她搬去東邊園子裏跟賈琏住在一處,方是正理。奈何王熙鳳不甘心放棄榮國府的管家權,幾番推脫遷延,平兒急的沒法,只得大着膽子說:
“我原當奶奶是個高瞻遠矚精幹通明的閨閣英雄,誰曾想奶奶如今竟是糊塗了!奶奶便是再有才幹,再得老太太、二太太器重,歸根到底老太太不能護着您一輩子不是,終究還要靠我們爺。如今爺都搬去了大老爺那裏居住,咱們再住在這府裏像什麽樣子,沒得被人嚼舌根子呢。再者您是長房媳婦,便是大老爺再不得老太太歡心,終究他才是襲爵的正經老爺,将來大老爺去了,爵位還不是得落到咱們爺身上。奶奶不說和軟些,好好跟爺過活,生個小公子,好多着呢,沒的黑天白日在二房瞎忙活還不落好。老太太、二太太把寶玉眼珠子一般,這滿府裏的東西,将來哪點能落到咱們手裏?”
王熙鳳嘆了一口氣。
“你說這些我何嘗不知道,還不是我掌管着這府裏上上下下幾百人的月錢,你也知道,這幾年我們挪用了放印子錢,每年倒有許多收益。若離了這府裏,斷沒有這些好處。況且兩房雖然不住在一個宅子裏,家卻沒分,都在公中支領銀錢。我管着這些還好,我若不管,咱們這裏的用度還不知被克扣成什麽樣子呢。你瞧瞧大太太那裏,姑媽雖未明着克扣,但每次送過去的菜蔬不是蔫了便是短了,家具桌椅等也是放久了不鮮亮的,便是連衣料布匹也多是花樣不好或是過時了的。”
平兒聽她話裏的意思,竟是不舍得離開,十分替王熙鳳着急,前幾次她去大房看二爺,大太太和大老爺的态度很不好,竟有要休了王熙鳳的意思。偏王熙鳳仗着賈母疼她,她舅舅王子騰又位高權重,諒賈府不敢得罪王家,渾然不放在心上。
平兒卻看得明白,這次大老爺不是玩笑,偏王熙鳳還猶猶豫豫的,平兒急的跺腳:“奶奶怎麽就不明白呢?大老爺、大太太已經很不高興了,我上次去二爺也是愛答不理的,想是對我們主仆寒了心了。奶奶倒是快下決斷的好,免得二爺被別的狐貍精拐了去!”
“他敢!”王熙鳳把眼一瞪,厲聲道:“憑她是什麽狐貍精,敢在我王熙鳳跟前伸爪子,仔細她的皮肉!”
彼時,邢夫人院裏,賈赦正對着滿屋子的丫鬟婆子發脾氣。
只見他用筷子夾着一塊牛肉,舉到管廚房的媳婦面前,喝道:“你瞧瞧,你瞧瞧,你做的這是什麽飯,老爺我老了不管事了是吧,由得你們奴才欺負,拿這些馊了的飯食來糊弄我!”
那女人跪在地上碰頭如搗蒜,“老爺息怒老爺息怒,不是奴才糊弄老爺,這牛肉是今早賴總管派人送來的,送來的時候便已經馊了,偏老爺又點名道姓要吃牛肉,奴才們沒法……”
賈赦怒不可解,恨得牙癢癢,滿腦子都是賴大給他送馊牛肉,混賬奴才王八羔子,誰給他這麽大的膽子!
怒不可竭的賈赦當即帶人去廚房,查看食材,才發現瓜果蔬菜、各類肉食,都是看着蔫了吧唧不甚新鮮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敢是他這些日子把二房得罪狠了,報複上了。
邢夫人趁機說了近幾年王熙鳳管着月錢,常常延遲發放或克扣了去放印子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