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枕頭

通話結束,手機屏幕自動熄滅。

在黑色的反光裏,言祈照見了自己的臉,眼眶裏有一點兒潮濕的痕跡。

他從來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輕輕眨了下眼,就把這種情緒咽回去。

言祈曾經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

三年前,他和葉揚在上初二,正好是進行分化預檢的那一批學生。

他和葉揚的預檢結果同樣是Alpha。

因此葉揚去做螢火蟲實驗的理由,言祈不用思考都能猜得到。

難怪他一直不願意說。

以葉揚那個打斷牙齒和血吞的個性,是不會讓言祈知道這件事的。

閣樓的地板蒙了一層灰,他握着手機,像沒看到似地,盤腿坐在了上面。

手機已經響過五遍了。

醫生摸出來看一眼,仍是同樣的來電備注:阿祈。

她看一眼趴在床上,背肌爬滿猙獰紅痕的男生,猶豫着要不要挂掉電話。

“是阿祈嗎。”葉揚出聲問。

因為傷得嚴重,嗓音都有些啞了。

“嗯。”醫生看他一眼“葉總說,你不能和任何人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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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和他說兩句。”葉揚忍着疼勉強轉過頭“我現在這樣也跑不了。”

“這……”

“求你。”

“……”醫生整個呆住。

她是葉家聘請的私人醫生,以往也不是沒和這位少爺打過交道。

印象中這位根本不是會求人的性格。

“好、好吧。”她瞥一眼守在窗外的保镖“那你別聊太久。”

“謝謝。”

葉揚依然趴着,醫生悄咪咪把電話接通,放到他枕頭邊。

因為怕外邊的保镖聽見,聲音開得很小:“你在哪,怎麽不接電話。”

聽見阿祈的聲音,葉揚整個脊背都放松下來:“我在家。”

言祈知道他不會騙自己,頓了頓,又問:“怎麽了,又和你爸吵架了?”

“算是吧。”葉揚貼近收音孔,用其他人都聽不見的音量說“我被關在家裏了。”

葉遠洲控制欲很強,言祈是知道的,但以前還沒喪心病狂到這個程度。

現在葉揚被關在家裏,他仔細想想,也能猜得到原因。

但言祈沒有直接問,他知道葉揚肯定不會承認。

他在這頭沉默了很久,直到葉揚以為他挂電話,在那頭“喂?”了一聲,才開口:“我去找你?”

“找我做什麽?”

言祈沒回答,只問:“你想見我嗎。”

“想啊。”葉揚聲音裏帶了點笑“怎麽會不想。”

“那你在家等着。”言祈說“我現在過去。”

沒等葉揚反應過來,電話就挂了,聽筒裏只剩一陣“嘟……嘟……”的忙音。

“打完了嗎?”醫生看着窗外的保镖,有些着急。

葉揚回過神:“打完了。”

她趕緊走過來,悄悄把手機拿走。

葉揚趴在床上,安靜了一會兒,忽然擡手往後摸了摸腺體,皺着眉道:“你出去吧。”

“啊?可是,葉總讓我留下來照看你……”

話音未落,一股濃烈的信息素猛然席卷了整個房間。

她被壓制得沒法再發出聲音,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後,趕緊捂住口鼻往走廊上跑。

推開門的一瞬間,那股信息素也跟着傾瀉出來,向走廊兩邊擴散。

守在外面的保镖面面相觑,因為被信息素壓制,都有點喘不上氣的難受,沒撐兩秒也跟着醫生跑下樓。

葉遠洲在一樓大廳泡茶,看見他們一溜煙跑下來,把人攔住質問:“怎麽回事?他信息素怎麽突然爆發得這麽厲害?”

“我也不确定。”醫生連連搖頭“他那個實驗創傷後遺症,易感期一直都不穩定,可能是燙傷刺激導致的……”

葉遠洲擡手按了按眉心:“你們先出去,在外面看着,我會叫人來處理。”

話音剛落,信息素已經迅速彌漫到一樓。

葉遠洲是Alpha,但信息素強度不及葉揚,這一折騰他也有些扛不住,立刻擡腿往外走。

別墅大門前停着轎車,保镖見他出來,畢恭畢敬地彎腰拉開車門。

那股濃烈到嗆人的酒精信息素跟着侵入車廂,司機的手控制不住發抖:“葉總,這是……”

葉遠洲沒心情搭理他:“開車。”

“好、好的……”

車窗緩緩上升,葉遠洲轉頭叮囑保镖:“都給我看好,別讓他離開半步。”

“是。”

司機油門一踩,轎車揚長而去。

言祈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景象——龍舌蘭信息素鋪天蓋地,一列黑衣保镖守在別墅的大門口。

這已經是他們能堅守崗位的極限距離。

再靠近一些,可能被信息素壓制得連站立都做不到。

因此當言祈從別墅側邊翻窗進去時,沒有一個人察覺。

言祈的信息素強度和葉揚旗鼓相當,雖然也受到一些影響,還能保持自由行動。

他循着信息素傳來的方向,快步走上樓梯,尋到氣味最濃重的房間門口,擰開門把手上的鎖,然後一腳把門踹開。

屋裏亮着盞大燈,牆邊大床上,高大的男生趴在上邊,寬闊的背肌爬滿燙傷猙獰的紅痕。

言祈眼神一滞。

聽見動靜,葉揚慢慢轉過頭,見是他,才有些艱難地撐起上身,從床上坐起來。

言祈走到他床頭:“你爸弄的?”

“嗯。”頓了頓,葉揚接着說“我用信息素把他趕走了。”

“……阿祈?”察覺到言祈異常的沉默,葉揚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人按在床頭坐下“怎麽不說話。”

言祈聽見他問,手指輕輕一動,卻又把臉轉開,沒有看他。

“怎麽了。”葉揚把手收回來,聲音很輕“阿祈,你這樣我會怕。”

言祈坐在床頭背對着他,看不清表情。

但葉揚似乎聽見他深吸了口氣。

“你要不要和我離開這?”言祈問。

“買明天的票,和我一起回青檐。”

“……”葉揚怔住有一會兒,才回過神“你要帶我私奔?”

“嗯,走不走?”

葉揚抿了下唇,彎出點笑:“走啊。”

言祈便站起身,拽過他一邊胳膊:“起來,我背你。”

“不用。”葉揚搭着他肩膀,慢吞吞挪下床“我還能走。”

說完站起身,給言祈走了兩步。

言祈抱臂站在一邊看,看完點了點頭:“嗯,身殘志堅。”

葉揚笑起來:“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言祈也笑,邊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搭在葉揚肩上。

然後他注意到葉揚頸後腺體外的皮膚,也像過敏一般呈現出紅腫的痕跡。

言祈皺了皺眉,上手去摸。

葉揚攔住他:“沒事。”

他腺體創傷過後,信息素一直不穩定,像現在這樣大規模地釋放,難免失控出現一些類似易感期的應激症狀。

“不疼的。”

“注射的時候也不疼嗎。”

葉揚呼吸一滞,停住四五秒,才出聲:“什麽?”

言祈低下頭,舌尖頂了下腮幫,又擡臉看他:“注射螢火蟲試劑的時候,不疼嗎。”

葉揚愕然擡頭,撞上言祈的視線。

後者深深吸了口氣,收回視線,仰頭盯着天花板:“我本來想,怎麽也要把你按在地上揍一頓,這事才算完。”

“阿祈。”

言祈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現在不說這個,以後再和你算賬。”

他說完,便牽起葉揚的手,快步走出房間。

剛到走廊上,樓下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因為言祈在這,葉揚的信息素收斂了許多。

那些黑衣保镖察覺不對,便沖進來。

這下下樓的路肯定是走不通了。

密集的腳步聲眼看就要踏上樓梯,他們只好換了個方向,往走廊盡頭跑。

為了防止葉揚逃跑,二樓的窗戶全部是鎖死的,鑰匙在保镖手裏。

眼下也沒時間給他們去推了。

葉揚一閉眼,就着沖勢猛地撞上窗玻璃,和言祈一起往外跳。

別墅背後是森林,黑夜中有螢火蟲靜谧地游弋。

“嘩啦”一聲。

無數玻璃碎片從窗口灑落,月光下化成千百淡綠色的光點。

他們牽着手一躍而下,像墜入一場仲夏夜的夢境。

從窗口跳下時,因為沖勢太猛,葉揚來不及調整姿勢,被草地間的碎玻璃紮到。

感覺到疼痛的一瞬間,他立刻往後一滾,伸手把跟着跳下來的言祈接住,抱進懷裏。

等他倆從地上起來,言祈才看見葉揚背後被玻璃碎劃開好幾道口,滲出血跡,黑漆漆的看不清刺進去多深。

逃跑過程中,言祈只聽見身旁喘息聲越來越重,步伐漸漸有些跟不上他的。

但他們不能停下。今晚如果逃不出去,在荒山野嶺裏度過一夜,傷勢更容易惡化。

言祈停下來,把葉揚胳膊一拉,整個扛到自己背上。

相比葉揚健碩的體格,他看上去偏瘦,但背起一個一米八七的大男生也沒什麽負擔,甚至還能跑。

“阿祈。”葉揚趴在他背後,悶悶地笑了,聲音聽起來卻很虛弱“早知道拉山德應該讓你來演。”

言祈彎了彎唇角,手指伸到後邊,輕輕撓他的下巴。

然後慢慢地,言祈察覺後邊的呼吸越來越淺,漸漸變得綿長,像是昏睡過去了。

不知道是體力消耗光了,還是傷得太重。

他眼眶忽然有點酸。

言祈一眨眼睫,仰起臉去看夜空中的星星。

“你醒醒。”他搖了搖背上的人“別留我一個人……我也會怕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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