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次日,不同的時間,同樣的位子,同樣的人。

溫言無語地看着面前大快朵頤的世子爺,她在心裏琢磨。

既然溫永寧可以吃的這麽香,那等他下次上門就讓後廚多做些豌豆黃,自己也給灌他點冷茶水,免得天天打擾自己睡回籠覺。

表面光風霁月的安王微笑着,看着自家的傻大兒,肚子裏醞着一包壞水,正準備暗搓搓地給溫永寧找點事做。

旁人不知,只有和溫言意識想通的系統知道這位大魔王心裏的想法,再一次躲在溫言的意識裏抱着自己的白胖圓身體瑟瑟發抖。

溫永寧從點心裏探出頭,冷寒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剛剛好像有一瞬間,有人拿着刀貼着他的脊骨順了一趟。

不過應該是錯覺吧。

樂觀的金毛雙眼放光地看着面前的點心,又一頭紮了進去。

等到溫永寧用完早茶,溫言才開口:“你就對洛寒珏這麽感興趣嗎?”

溫永寧擦着嘴,樂呵呵地說:“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平時找不到什麽樂子,好不容易遇上點熱鬧事,我怎麽能缺席呢?”

溫言聽罷,笑得更加燦爛了,“這就是你大清早敲了我半時辰的大門的原因。”

溫永寧搓着他的臂膀,對着溫言小聲道,“話說你冷不冷啊?從剛開始我就感到這兒陰風陣陣的,這不剛到初春嗎,怎麽就變得這麽冷了,難不成是這裏風水不太好,要不哪天我去找個人幫你看看這裏。”

一點也沒有收斂冷氣的溫言笑而不語。

微風也正好攜着桂花的淡香吹進屋內,溫言順着花瓣飄來的方向看向窗外,這處茶館附近的桂花有很多。

許是看久了,溫言也不知道腦海從哪閃出的一個念想。

好像有人念起過,一過冬,這處的桂花就會開得很爛漫,屆時從前門到後山就會連成一片的花海,再到來年初春,更是如此。

耳邊響起溫永寧的詢問:

——為何要把這茶館買下?

溫言收斂住心神随口回他只是想吃桂花糕了。

接下的閑暇時間裏溫永寧持續着他的絮叨,溫言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茶水。

他們現在在二樓這個位置,地理優勢很好,稍稍挪動就可以縱看城內的橫窄小道,加上溫言的視力敏銳,若是有人經過更是一覽無遺。也怪不得溫永寧今日還選擇了這個包廂,世子是真怕看不了什麽熱鬧。

餘光中,街道熙熙攘攘一片,也許是前些日子前線傳來打退蠻族的捷報,皇帝也在城牆外邊貼了告示,南來北往的旅者也多了不少。

戰争的硝煙不會蔓延到家園,性命安危受到了保證,游子也能回歸故土,總歸是往好的那邊走的。

奪嫡艱難險阻,四皇子賊心不死,內亂只是隐忍不發,她和溫子薄早已無路可退,親手斬斷的後路,是不存在回頭的餘地。

不知多久,思緒終于從繁雜的歲月中抽離,溫言微微恍神,這個時辰,皇兄派的人也差不多在城門口迎接到人了。

此時,街上也變得騷動起來,溫言聽到了許多人的吶喊聲。

她自然向樓下那看去,大道上依舊密麻的人流,兩邊彙聚成川,可是成川的人群卻自動為中間那條路開了閘道。

豔陽下,個個挺拔的身姿,空中迎風飛舞的戰旗,這些都昭示了他們的身份。

所有人都在歡呼,每個擁護者口中高呼着同一人的姓氏,琥珀的凝瞳由着這段熱烈直白在人群中探索,很快溫言的視線停伫了下來。

她自上而下俯瞰一切,就連那人的黑甲的細紋也看得透徹。

随後溫言冷淡地移開視線,伸手準備輕阖上窗格。

風大,她有些冷了。

最後一刻,窗格束起的一只風鈴被吹奏開,叮咚作響,離着溫言過近了,一時居然壓過了樓底下鼎沸的人聲。

只是一次無意間的回眸,她也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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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咱們還有半個時辰就到汴京了。”副将林顯站在洛寒珏的身後禀告。

洛寒珏收回眼神,“知道了。讓将士們打起精神,加快步伐。”

說罷,她從大樹底下站起跨上軍馬,軍隊有序地排列完後就繼續趕路。

走之前,林顯往洛寒珏剛剛休息的時候一直盯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樹梢也沒什麽奇怪的呀,只有兩只麻雀啊。”林顯猜不透洛寒珏的用意,立即快馬加鞭跟上部隊的步伐。

兩只可愛的雀兒互相啄啄對方細軟的羽毛,随着部隊的行軍,下一刻,撲騰着小翅膀,紛紛飛向蔚藍廣闊的天空。

行軍走着走着,大片大片的烏雲開始壓下,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雨。

臉上略有疲色的士兵們趕了三天三夜的官道和小路,但真的踏上這塊熟悉的土地的時候,腦裏的一根弦也慢慢松下來,憋在心裏好幾年的情緒也忍不住爆發出,好幾個年輕人已經開始悄悄抹眼淚了。

三年前南蠻壓境,朝堂火急征兵,當時各個村落的青壯年必須入伍,都被拉入軍隊裏,幾年的兵役讓這些新兵蛋子,放下了鋤具,拿起各式的冷兵器,他們沒打過仗,也沒練過武,只不過是一把子做農活的力氣,更不要說當時大梁剛過了一次大旱,好不容易熬過嚴苛的賦稅,日子快有盼頭了,又被拉上戰場,如果不是惦記家裏的老婆孩子熱炕頭和家裏的老父母親,他們根本支撐不了到今天。

多少個日日夜夜,合不上眼,難得做的了夢,閉上眼就是滿地的血,敵人的,同伴的,像是一只永遠不知疲倦的惡犬緊緊咬住他們的死穴,比起做夢,他們更害怕的是一起來的同鄉兄弟今天能躺在你的旁邊,但誰也不能保證,明天能不能聽到那聲熟悉的鄉音。

戰争磨砺出鐵血男兒,但故鄉的一碗大米也能讓這些游子們瞬間破防。

林顯剛想開口整頓軍紀,洛寒珏阻止了他。

洛寒珏騎着馬,腰杆挺得筆直,長卷的馬尾微微晃動,她沒有回頭。

“離汴京還有段路程,随他們去吧。”

林顯看着這群在戰場上流血破皮都不吭聲的,但現在一個個都紅了眼圈的大小夥子們,心情複雜地嘆息了一聲,也就作罷。

走到半道,他擡手捂住眼嘟囔起來,這兒的風沙怎麽這麽大。

洛寒珏騎馬走在最前面,拽着缰繩又往前走幾步,面色如常。

眉眼英氣的女人目不斜視地看着遠方,後面跟着一群紅着眼眶的大小夥子,但誰也沒有耽誤行軍的路程。無人知曉的是,女人心裏的情緒也不比後面那些兵來得少,自從踏上這塊土地的那一刻,很多感觸也一一被勾起來了。

這些年,邊境的戰士都有個約定俗成的暗號,不要在洛将軍面前聊起故鄉的事,幾年來他們從來沒有聽過這位面若冷霜的首将口中提起什麽故人舊事,每次聊到這裏,将軍總是不見人影。

但士兵們後來知道這位洛将軍是京城的那個“洛”之後,多多少少地就沒有人會在洛寒珏面前提這茬了。

三年中,洛寒珏蛻變了。

難得的陽光下,她無聲思念,實際上幾個簡單的音節如今提起洛寒珏都覺得自己說得太過僵硬了,生澀得好像莫名其妙串成了別的字。

洛寒珏難得笑了一下,想別是她不識字了。

但沒辦法啊,太久了,時間不留念。久到這麽多年她不去能想,不敢光明正大地念。

也只有在槍戈交鋒之間,生死之瞬,但凡死亡有擁抱她的可能,洛寒珏才會放出點胡想。因為她也怕自己下一刻就成了別人槍下的亡魂一樣,死人是想不了的。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能在疼痛中體味到,比傷口更難熬的,是孤獨和思念。

洛寒珏以痛止痛,一步一步從軍營熬了過來。

好不容易抹掉“風沙”的副将剛一回頭,看到臉比平時還要冷上五分的将軍時。林顯心一顫,他不知道又是哪個混小子惹将軍生氣了。他記得洛寒珏上一次臉這麽黑還是有次戰場上,一直挂在她槍端上的那束紅纓被蠻族一刀劈散了。

林顯苦着臉,試圖把那天的洛寒珏忘記。只有他們知道,那天蠻族人被将軍殺得是丢盔棄甲,直接連滾帶爬地撤軍了。但還是沒能把那束紅纓修複,整整一個月,只有他敢去将軍的營帳裏送飯。

唉,想想都是淚。

林顯只記得有次被困在天險,兄弟們為了活躍氣氛,開了一句玩笑話,這個紅纓莫非是将軍的心上人送的。別看洛寒珏平時不和手底下人為伍,像是那種分界線區分得很清晰的将領,但實際上混得熟了,手底下的兵也發覺洛寒珏私下也會大口喝酒吃肉的,還會分他們一些只有上級将領才有的熱酒。

但當時将軍沒說一句話,只是過了好久,才淡淡地說是好像是以前認識的一個人送給她的。

林顯算是跟在洛葉冰身邊多年的老人,心裏欣慰。

或許這次回京,将軍就可以和友人相見了。

不知不覺中,雨過天晴,空氣裏漸漸充斥着一股青草的芬芳。

萬人大軍浩浩蕩蕩地穿過城門,進入關卡。

駐守的城衛兵看到他們,紛紛肅然起敬,投去尊敬的目光,剛才還在抹眼淚的小夥子立刻挺直了腰板,表面上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天知道,他們早就心裏偷着樂了。

剛進城池,洛寒珏遠遠地就看到了在城門口的一群人,對她遙遙地拜禮。走近些,看到熟悉的臉,也有了數。回來之前,皇帝加急的最後一份信裏有提到會派人在外接他們。

派了王德福來啊,洛寒珏拉住缰繩,白馬也溫順地停下步子。

而城內聽聞洛寒珏班師回朝消息的百姓,也一個個圍擠在城門口争先恐後地想一睹洛寒珏的英姿。

洛寒珏騎馬到王公公面前,剛想下馬,就被王公公尖細柔和的嗓音停止。

那黑衣太監恭敬地向洛寒珏躬身行禮,“洛将軍,可別折煞老奴了。将軍為大梁駐守邊疆三年,數次擊退蠻族,可是我大梁的大功臣啊。此次,陛下讓我等在此恭候洛将軍和諸位将士們凱旋而歸。”

“老奴還帶來了陛下口谕,”王德福看着洛寒珏點了點頭,才繼續說道:“後日寡人将在宮內設宴,舉國慶賀洛愛卿的勝利,希望能愛卿好好休整。”

說完,王德福恢複了往日謙卑的笑容:“那明日将軍就好好在府上休息一下吧,陛下還讓下面的人送了東西過來,到時候老奴會派人專門送到您府上的。”

洛寒珏微微颔首:“多謝陛下一片好意。臣等會準時赴宴的。”

王公公順從地讓開了路。

洛寒珏一行人,終于進入了久違的故鄉——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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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洛将軍正式上線了哦,馬上開始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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