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體溫
秦洛川惡狠狠地看着他:“侯爺說話不要失了分寸,無論是誣蔑我還是詛咒太子殿下,這罪名都不小。”
蕭譽笑道:“哪裏哪裏?臣還是希望太子殿下能夠快點好起來,這樣臣的心裏才好放心啊。”
秦洛川看着他:“但願如此。”
“那臣先告退了。”
***
秦雪川一腳就要踏進鬼門關了,他在一片黑暗中來回走着。他有時候能看到無數人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有時他什麽都看不見,就好像失去五感一般。
秦雪川想要活下去,可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走出這黑暗之中。
秦雪川病重,已經快要到了油盡燈枯之際。在最後一天的夜裏,東宮裏跪着的人全都被皇帝遣散了,秦雪川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寝宮裏。
寝殿內空無一人,青銅燭臺上的燭光搖曳着。皇帝吩咐過所有人,在太子病情未好轉之前不許再紮堆跪在他那邊了。
按理說也是這樣,秦雪川從前就喜歡安靜,并不喜歡那麽多人圍着他轉。
除了皇帝還有襄祿及幾位皇子前來關心過秦雪川之外,有些也是假惺惺地跑過來問候了一兩句。不過皇帝在哪之後下了命令,太子重病需要靜養,除了他與南靈王還有服侍太子的宮人,誰也不許打擾探視了。
至于蕭譽,他自從在東宮的宮門口遙遙看到那些跪在地上的人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
憑他的身份,還有皇帝對他的忌憚和猜疑他又怎麽了近得了秦雪川的身呢?就算他進了東宮看了秦雪川一眼,那并不能為他做什麽。
無論做任何事總少不了聽天由命,眼下這情況如果沒人去拉秦雪川一把,或許他就真的下黃泉了。
衆人也不知怎麽了,蕭譽平日裏總是纏着秦雪川不放,可是當秦雪川重病時他卻躲在了自己府中不肯出來,人人都說他以前是看上了太子的權勢,而現在太子命懸一線,他當然要與太子劃清界限。
***
Advertisement
夜色如涼似水,外面的寒風呼呼地吹着,秦雪川最愛的梅花開得正好,這是今年冬天最後一批綻放的紅梅了,等到梅花謝了,春天就要來了。
就在這時,秦雪川所居的寝殿門口忽然傳來了一絲細微的聲音,随後便有一條亮光從門縫中照射進來。
秦雪川病了以後,皇帝吩咐他安靜養病,所以侍衛也撤去了一半。此刻正是半夜三更,也是侍衛交替之時,守衛十分松懈。
蕭譽輕輕地進入了秦雪川的寝殿裏,他小心翼翼地将殿門關上了。
他的輕功算是不錯的,今晚他又待着自己的貼身侍衛代青來的,代青此刻正趴在東宮的牆沿邊看着那些守衛的動向。
自從冬獵回來,蕭譽就再也沒有見過秦雪川了。這些時日雖然他一次也沒來看過秦雪川,但消息卻靈通得很。
他聽說秦雪川命懸一線,怕是壽數就在這幾天了。而皇帝也下令不許任何人打擾他了。
蕭譽自來到鳳都,與旁人相處時間最長的也就秦雪川了。他原以為秦雪川只是這鳳都中一枚随時都有可能會被犧牲掉的棋子。
直到那日……他看到了秦雪川在雪地中拿着刀砍向那些狼群,沖着那些狼嘶吼,他那時身上全是鮮血,臉上一點雪色都沒有,即使被傷到這個份上他還是想活命,想告訴那些狼群他并不怯懦——
蕭譽知道秦雪川并不想做傀儡。
他們兩個有着十分相似的經歷,即使是二人每次見面都口是心非,可是都像是會舔舐對方傷口一般地安慰着彼此。蕭譽在鳳都之中從來都沒有跟誰打過什麽交道。
除了秦雪川。
他走到秦雪川的床前,亮堂的燭光照在了秦雪川那張原本長得十分俊美的臉上。只是此刻他的臉十分蒼白,唇上也是一點血色都沒有。
這确實像一個快要離世的病人,但是他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裏,胸口随着微弱的呼吸上下起伏,就好似熟睡一般。
蕭譽在來的時候問過管瑄秦雪川到底得的是什麽病,而管瑄給他的回答跟當初的一樣——不治之症。
不知為何,以前蕭譽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心情并沒有太大的起伏,就是衣服無關緊要的人而已,就算得了不治之症,死了又跟他有什麽關系。
可是今日蕭譽再聽到秦雪川不久于人世後,他的心有些微微顫動。
蕭譽坐到秦雪川床頭看了秦雪川很久,秦雪川的寝殿裏散發着一股濃濃的藥香味兒。這些時日想必皇宮裏的太子已經想盡各種辦法來醫治秦雪川了吧?
秦雪川本來得的就是不治之症,現在又受了重傷……縱使蕭譽知道秦雪川很難峰回路轉,但他還是來看望秦雪川,他希望能夠秦雪川單獨相處一會兒。
如果,這是他們最後的一次見面的話。
蕭譽伸出手來摸着秦雪川脖頸上纏着的白色繃帶,他把秦雪川救回來的時候就是這裏流的血最多,傷口也是最深的,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蕭譽這樣想時才回過神來發覺秦雪川是太子……如果他還活着的話,如果他能活到皇帝駕崩,就是他臉上有道疤又能怎麽樣,這天下都是他的,沒有人敢說他的不是。
可是他長這副樣子,如果身上有疤的話,定是辜負了上天賜予他的姿容。
蕭譽想到這裏,他挪到了秦雪川的身邊将他抱了起來。
他将秦雪川攬在了自己的懷裏。
秦雪川的手是那麽冰冷,身上的溫度也比他低很多,蕭譽給他往上拽了一下被子,讓他在自己懷裏取暖。這寝殿裏雖然燒着炭火,但秦雪川久病成疾,這些東西自然是無用的。
蕭譽抱着秦雪川,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在冬獵營帳裏喂秦雪川吃藥的那一次……
那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聽到秦雪川讓自己去找別人心裏就頓時湧上來一股怒氣,然後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做。
他以前總是裝出纨绔子弟的樣子,以一副風流的模樣在衆人面前游手好閑的。就好比他上次跟秦雪川說他的桌子底下有春宮圖一樣,其實他也連春宮圖也沒看過。
他對秦雪川只是出于本能。
蕭譽将秦雪川抱在懷裏輕聲細語地喃喃道:“你知道嗎?我是我爹最喜歡的一個兒子,可是他卻迫于皇權而裝出一副最嫌棄我的模樣。有時候……最痛苦的是天天戴着面具示人。”
“你應該不想死的吧,要不然為什麽支持到現在?既然不想死你就給我醒過來,我會幫你做你想要達到的一切……”
蕭譽緊緊地抱着他,在他的耳邊繼續道:“你聽到了嗎,秦雪川……我是臨川王的兒子,我的父親手握兵權,以後我會幫你登上帝位,難道你就這麽甘心地死了?”
秦雪川仍然緊閉着雙眼沒有回應他。
縱使蕭譽知道他已經病入膏肓,他也不停地在秦雪川耳邊說起自己從前的事情。
“我的母親也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的父親訓練我,教我不要再成為別人的附庸,我曾經為了練功吃了不少的苦。我爹說,只有這樣,我才能變得更強,這個世界上只有強者才有資格活着……”
“或許我那時候并不懂這些話,直至現在我也不是很服我爹。可是他會打我,如果我練不好的話,他會真的打我。我那時候就十分怨恨他……我是最記仇的人了。可是後來我才發現,他好像知道是為了我好,因為我有了這些本事,我才能好好活到現在,我才能取得皇帝的信任。”
蕭譽貼着秦雪川的蒼白的臉:“你看……我們兩個不都是一樣的嗎?你的父皇也把你當成棋子吧?”
其實,蕭譽早就看出來了,秦淵對秦雪川不冷不淡的。如果皇帝真的重視這名太子,也不會任由那麽多的人害他。而且,皇帝從不許秦雪川學習軍治武功,秦雪川的身子孱弱,也不适合這些。很顯然,皇帝根本就沒有把秦雪川當成儲君來培養。
而且……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不知為何,蕭譽忽然對這個病得快要死了的人生出了一點同情心來。他在來時就再三問過管瑄,管瑄醫術高超,當年有人咽氣三刻鐘他都能把人給救回來,百姓那時候紛紛稱贊他猶如華佗在世。可是就算是這樣,他也只說自己救不了秦雪川。
蕭譽在他的耳鬓厮磨着:“原來……原來我們都一樣地可憐呢。”
“秦雪川……”
***
一片黑暗之中,秦雪川忽然覺得自己的身上暖和了不少,他逐漸聽清楚了一點聲音。他很确信是有人在叫他,而且那聲音十分熟悉,一聲一聲的,直擊他的內心。
“秦雪川。”
“秦雪川……”
“你聽到了嗎,秦雪川?”
秦雪川忽然見到飄散在自己周圍的霧氣忽然消散了,他循着那個聲音一直往前走,那個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剛才的那陣刀劍相擊的聲音震得他的頭疼,可是他聽到這陣聲音後心裏忽然平靜了下來。他慢慢地往前走……
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發現前面重新有了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