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父子

君修言愣住了。

這男子不是金墨軒的老板嗎?難道他只是一名員工?但是金墨軒生意慘淡, 根本雇不起員工啊!

或者,金墨軒早就被轉讓出去了,錢承祖的爸爸早已不再經營這個地方了?但是老板聲稱自己的兒子在讀羊津大學, 還有照片為證, 一切都和錢承祖對得上。

那麽這個男子是誰?為什麽要假稱金墨軒的老板、錢承祖的父親?

沒等他想明白這個問題, 假老板突然抓起旁邊的一尊硯臺, 砸向君修言。

眼看硯臺就要命中君修言的面門,樂祈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領, 将他按在地上。

硯臺從他們頭頂飛過,砸在了後方的貨架上。

假老板緊接着又抓起一尊白玉觀音像, 擲向小羅。端着直播設備的胖小夥移動沒那麽敏捷,腦門被不偏不倚地砸中了。

“哎喲!”小羅慘叫一聲, 仰面倒了下去,頭破血流。

錢承祖尖叫起來,看看小羅,又看看假老板, 不知所措。

直播間中的觀衆跟着尖叫。

【啊啊啊攝像大哥!你沒事吧!】

【感覺就像我自己被砸中了一樣,現在已經開始幻痛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個老板不是女裝大佬的爸爸嗎?】

【這支線劇情有意思, 節目組創意牛逼了。】

【怎麽還有人覺得這是節目組安排的啊?!哪個節目組會讓自己工作人員被砸?拜托長點腦子好不好!】

假老板大掌一揮, 推倒貨架, 無數陶瓷玉器像雨點似的砸在地上, 碎成千萬片。倒下的貨架橫在假老板和君修言等人之間,形成一道阻礙。假老板冷笑一聲, 轉身沖進後堂。

君修言暗罵一聲, 對樂祈年說:“你照顧小羅, 我去追他!”

說完他縱身一躍, 跳過橫在面前貨架,也沖進後堂。

雖然不明白老板的身份,但他出手傷人,罪不可恕,先制服他再說!

樂祈年不等君修言開口就蹲在小羅身邊,在小夥子頭上虛虛一畫,口誦止血咒:“上告天皇,下告地王:清血莫出,濁血莫揚……”

小羅頭上的血流漸漸止住。他眉毛抖了抖,虛弱地睜開眼睛。

“樂哥,我……我要死了……”

樂祈年掐了一把小羅肉嘟嘟的臉,後者發出殺豬似的慘叫。

“這麽有精神,死不了的。”樂祈年擡頭望着六神無主的錢承祖,“你照看一下小羅。”

說完他飛快地跑出正門,身影一瞬間就消失在街角。

小羅倒下後,直播設備自然也沒人管了,是以觀衆們只能看到靜止不動的畫面——金墨軒的天花板。不過聲音倒還是能聽得一清二楚。

【卧槽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攝影師還活着嗎?有沒有人來解說一下?】

【節目組快點去救人啊!】

【這個節目組是不是太點背了,為什麽每次直播都會發生莫名其妙的情況?】

君修言沖進後堂後,發現這裏居然有一道後門,門板大敞,假老板顯然是從這裏逃走的。

不遠處傳來摩托車引擎發動的嗡嗡聲。君修言暗叫不好,要是讓假老板騎上車,他們可就追不上了!

他立刻沖出門,果然看見假老板跨在一輛摩托車上。

假老板回過頭,沖他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摩托車轟鳴,絕塵而去。

君修言拿出了他大學體育考試的勁頭,追着摩托車狂奔起來。同時他在大腦中将自己學過的所有道術過了一遍,思考哪一種能讓飛馳的摩托車停下來……

然而人腿怎麽跑得過摩托車?雙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眼看老板即将渡過石橋,離開碧水鎮……

石橋上出現了一抹藍色的人影。

——是樂祈年。

君修言瞳孔驟然放大,藍衣青年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瞳中,衣擺随風而舞,手掐法訣,仿佛從天而降的仙人。

——不好,要撞上了!

假老板速度不減,竟像是要直接從樂祈年身上碾過去!

“快閃開!你想死嗎!”君修言大吼。

樂祈年二指并攏,直指奔他而來假老板,大聲念誦法訣。

摩托車突然停止,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假老板因為慣性整個人飛了出去,劃着抛物線落在地上,撲棱撲棱滾出去十幾米,正正好好停在樂祈年腳下。

假老板艱難地爬起來,抹去臉上的血跡,一拳揮向樂祈年面門。

樂祈年不躲不閃,左手往假老板腕上一搭,右手變掌為拳,朝老板肩膀一推,直接卸去了他的關節。

假老板聲嘶力竭的慘叫,右肩無力地塌了下去。

當君修言吭哧吭哧趕到時,樂祈年已經将假老板雙臂反剪,壓在地上了。

“說,你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要假扮金墨軒老板?真正的老板在何處?”樂祈年神情嚴厲,向來溫潤如水的桃花眼此刻迸射出冷冽的光芒,看得君修言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饒了我吧大師!我招!我全招!”假老板慘叫,“我缺錢,盯上了金墨軒的老板。我把他關金墨軒的地下室,審了他好久他都不肯說保險箱的密碼。我沒辦法,只好把他先關着。可沒想到你們剛巧來了,我怕暴露,就只好假扮老板……”

君修言細細回想了一下他們第一次去金墨軒時的情形。當時這位假老板的确形跡可疑,比如對他們這幾個顧客聲色俱厲,還不知道商品的價格。但他未曾懷疑,他以為那是因為老板不歡迎他們直播,所以才故意擺臉色。唉,如果他當時多留幾個心眼就好了。

他用複雜的眼神看着樂祈年。

這小子似乎……比他想象得厲害一些?

不,不是一些,而是很多!

他之所以會出現在橋上攔截那劫匪,是因為抄了近路吧?說明他對碧水鎮的地理非常熟悉。剛才他站在橋上使出的咒語,應該是護身咒吧?同樣的咒語由不同的人使用,效力也不同。普通人使用護身咒,頂多能讓車速減緩,可樂祈年卻能憑空制造出一堵空氣牆。這……這得是多麽高深的法力?

難道這個樂祈年并非他想象中欺世盜名的假道士,而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真天師?

但是玄門中假如真的存在這樣一位年輕的天驕,君修言怎麽可能一直都沒聽說過呢?世上難道真有那種大隐于市、潛心修煉、不在意名聲的高人嗎?

樂祈年一把抓起劫匪,将他押回金墨軒。他們的手機都被節目組沒收了,報警還需要回去借用店裏的電話。不過直播間的觀衆若是目睹方才那一幕,或許早就幫他們報警了吧?

金墨軒中,小羅仍躺在地上。錢承祖将自己的上衣折成枕頭,墊在小羅的腦袋下面。

“你們抓到他了?”錢承祖畏縮地問,“我已經報警了,還叫了救護車,大概五六分鐘之後到。”

“方才這劫匪已經交代了,”樂祈年悠然說,“令尊被他關在地下室中。我們這就去解救令尊。”

錢承祖緊張:“難怪我一直聽到地下室有什麽動靜,還以為他有同夥呢……”

直播間的觀衆聽見他們的對話,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人沒事就好。】

【原來那個假老板是劫匪?卧槽,我突然想起來,樂哥他們第一次進店的時候,老板正在擦地板,地上有一攤黑色的東西,該不會是血跡吧?】

【這真不是節目組安排好的支線任務嗎?劫匪哪有那麽巧偏偏就挑中了金墨軒?】

【我看那家店位置偏僻,周圍沒什麽人,即使鬧出動靜來也沒人聽見。而且老板能供得起孩子留學,家庭條件應該不差,換成我我也挑金墨軒下手。】

“你先照看小羅,我們去地下室瞧瞧。”君修言對錢承祖說。

錢承祖熟悉自家店鋪,從後堂找出一捆繩索,将劫匪捆了個結實。樂祈年從他身上搜出地下室的鑰匙,打開通往地下室的門。

門一開,幾人就聽見地底傳來怪異的“嗚嗚”聲,好似什麽野獸在咆哮。君修言一馬當先,下到地下室最深處,摸索着打開燈。

咆哮聲頓時更響亮了。地下室同時也是店鋪的儲藏室,堆滿了未上架的商品。大大小小的箱子之間俯卧着一名男子,他雙手被縛在身後,嘴裏塞了一塊抹布,雙腳也被結結實實地捆住,只能像條魚一樣無力地撲騰。

君修言上前拽出男子口中的抹布。“你就是金墨軒的老板?”

男子惶惶不安地看着幾個人:“你們……是來救我的?我被打劫了,有個劫匪把我關在這兒,逼問我保險箱的密碼……”

“您放心,那個劫匪已經被我們制住了,我這就替您解開繩子。”

君修言說罷雙指并攏,在老板腕間虛虛一劃。繩索立時斷裂。這以指為劍的本領可是君修言驕傲的資本。他朝樂祈年炫耀地望了一眼,希望從青年臉上看到崇拜或驚訝的表情。但他失望了。樂祈年只是背着手,好奇地在地下室內轉來轉去。

一個儲藏室有什麽好看的!還不來幫忙!就知道把髒活累活扔給我!君修言腹诽。

他如法炮制切斷老板腳上的繩索。老板被捆了太久,血液循環不暢,手腳都麻木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自如。

君修言攙扶他一瘸一拐地登上樓梯,返回店鋪之中。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乍一見光,老板根本睜不開眼睛,只能用手背遮住雙眼。

店鋪中,小羅躺在地上無力呻#吟,劫匪被五花大綁瑟縮在櫃臺下,錢承祖跪在小羅身邊替他擦汗。

看到被君修言所攙扶的老板,錢承祖哽咽一聲,沙啞地喚了一句:“爸……”

君修言松開老板,拽着樂祈年後退,不想妨礙他們父子重逢……哦不,父女重逢的感人場面。

錢老板的眼睛終于适應了亮光。他垂下手,頗為困惑地望着那個淚流滿面的長發麗人:“你是誰?”

難怪他如此發問。離家多年的兒子回來後突然變成了女兒,從養兒變成了育女,不論哪個父母都會大惑不解吧?

錢承祖有些扭捏,低着頭,揪着自己的衣角,那麽高大的一個人做出這樣的小動作,委實讓君修言感到有些滑稽。

君修言遞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于是她壯着膽子走向老板:“爸,是我,承祖啊……”

錢老板的雙眼難以置信地瞪大。他反反複複将錢承祖打量了好幾遍,接着猛地搖頭:“你別騙我,你明明是女的!”

“爸,對不起,這些年我一直欺騙了你。我怕你生氣,所以一直沒膽子回家見你……”錢承祖說着抹了抹眼淚。

錢老板看看長發麗人,又看看君修言和樂祈年,臉色變得煞白,仿佛所有血液都瞬間從他臉上消失。

“你們是在開玩笑對不對?是惡作劇對不對?他……他怎麽會是我兒子?”

錢承祖又朝父親走了一步。現在父女倆之間只剩一步之遙了。

“爸,你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就跟你說過,我覺得我是女孩子,想穿裙子?那其實是我真正的想法。我在國外做了變性手術,下一步還打算去派出所改性別……”

——砰!

一只青花瓷花瓶從錢承祖耳邊飛過,只差一寸就正中他面門。

錢老板目眦欲裂,咬牙切齒,方才煞白的臉此刻變成了代表憤怒的通紅。

“你……你這個畜生!”他又抓起一尊硯臺狠狠擲向錢承祖,“你怎麽敢……!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老金家唯一的血脈!你怎麽會變成一個人妖、變态!”

錢承祖矮身躲過父親擲來的硯臺,大喊:“爸,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不容易!守着這麽一家不賺錢的小店,僅有的積蓄也拿來供我上學了。現在我當設計師賺了點兒錢,我可以接你去海市生活。我準備買房了,可以好好孝順您。咱們父女倆終于能團……”

“閉嘴!”錢老板氣得七竅生煙,“你要是真孝順,就給我變回男人!你這個樣子,我老金家豈不是要絕後了!”

錢承祖一邊躲避父親擲來的各式各樣的暗器,一邊哀嚎:“爸,我已經做了變性手術,變不回去了!”

“你這個不孝子!白眼狼!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就是指望你給我們老金家傳宗接代,現在你讓我怎麽面對列祖列宗?我怎麽會養出你這樣惡心的人妖!”

錢老板氣急敗壞,像火車一樣呼哧呼哧地喘着氣,“你就跟你那個不要臉的老娘一個樣!當初我就不該娶那個臭婊子,生出你這麽個小畜生……”

“爸,你怎麽能這麽說媽……”錢承祖的妝都哭花了。

直播間觀衆雖然看不見二人相鬥的場面,但光是聽聲音他們就能想象出現場是怎樣一種劍拔弩張的形勢。

【這個當爹的怎麽這樣,那是他親兒子啊!有這種原生家庭,女裝大佬也是倒了八輩子黴。】

【支持老板!這種死人妖就該死!惡心!】

【上面的是法盲嗎?我國法律是支持公民變性的!法律都同意,輪得到你這個妖怪來反對?】

【這個爸爸之所以反應這麽大,不光是因為思想保守,更多的是因為重男輕女吧?】

錢老板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露出笑容,配合上他那盛怒的目光,這個笑容簡直猙獰到令人毛骨悚然。

“對了,你不是有錢嗎!去做試管嬰兒啊!你在國外待過那麽久,國外不是能代孕嗎!給老金家代孕一個男娃,我就原諒你!”

他這副樣子不但讓君修言目瞪口呆,就連被五花大綁的劫匪都驚呆了。

“老哥,連我都知道代孕違法!”劫匪突然變得極為遵紀守法有道德了起來。

君修言更是大腦一片空白。這什麽情況?他期盼的父女重逢感人淚下場面在哪兒?為什麽錢老板一副恨不得殺錢承祖而後快的樣子?他真是親爹嗎?

世界上怎麽會有做父母的不愛自己的孩子?難道不應該是不論孩子做什麽(只要不違法犯罪),父母都該無條件支持的嗎?

錢承祖拼命搖頭,表示自己不願意。錢老板怒發沖冠,又抓起一尊唐三彩馬。

忽然,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老板莫要沖動。”樂祈年面無表情道。

錢老板望向抓住他的青年,用力一掙。他以為這個俊秀文弱的青年肯定沒什麽力氣,他肯定能掙脫,不料青年的五指竟像鐵鉗一樣,死死鉗住他的手腕,讓他動彈不得!

“我教訓我兒子,關你屁事!”老板口沫橫飛。

“不論他是你兒子還是你女兒,打人都不對。”樂祈年淡淡地說,“虎毒尚且不食子。這便是你做父母的方式?還是說,在你眼裏,只有兒子才算孩子,女兒便不算?”

老板怒罵:“我沒有他那樣的兒子!”

樂祈年展顏一笑:“那更奇怪了,既不是你兒子,你又有何權力教訓他?”

老板一愣,他居然一時嘴瓢被青年抓住了話柄,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你這麽關心他幹嘛?你是他姘頭嗎?你們都一樣惡心!變态!”

“貧道一生斬妖伏魔,未曾做過一件愧對良心之事,竟被你這等豬狗不如之輩罵作惡心變态……”樂祈年冷冷一笑,習慣性地又開始自稱“貧道”了,“今日貧道便要替天行道,收拾你這敗類!”

他微微揚起下巴,秀氣漂亮的桃花眼射出兩道令人膽寒的光芒。

老板一瞬間對這個俊秀的青年産生了畏懼之情,但這種畏懼很快就被怒火所取代。

“你敢把我怎麽樣?我可告訴你,今天即使警察來了來了也不敢把我怎麽樣!我是受害人,我又沒打傷人,警察難道能把我抓起來嗎?”

“當然可以。”樂祈年用看弱智一樣的眼神看着老板,“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誰殺人?我可沒……”老板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像是陡然回憶起了某種恐怖的往事,整個人簌簌地發起抖來,宛如一棵被搖晃的樹。

君修言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砸得一臉懵逼。“你是不是搞錯了?他是金墨軒的老板啊,他可沒……”

樂祈年打斷他,對錢承祖說:“金姑娘,我記得你曾說過,令堂在你幼時便離家出走。可有此事?”

花容失色的錢承祖遲疑地點點頭。

“後來你可曾與令堂聯絡過?”

“沒有……我爸說她跟野男人跑了,不要我了……”

樂祈年從鼻子裏嗤笑了一聲:“那便是了。令堂從來未曾離家出走。她早已死了,屍體被砌在了地下室的牆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