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母親

直播間中的觀衆雖然看不到畫面, 卻能将樂祈年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卧槽不是吧?我剛剛還說這次旅游節目能出什麽命案,結果還真的出了命案?】

【樂祈年怎麽會知道這種事?難道他能看見亡靈?之前曼珊案的時候我就懷疑他有陰陽眼了!】

【他們之前不是去了地下室嗎?會不會地下室裏暗藏了什麽蛛絲馬跡?】

樂祈年五指收緊,死死扣住老板的手腕。老板吃痛地叫了起來。再度臉色發白。這次卻不是因為憤怒, 而是恐懼。

發自靈魂的深深恐懼。

這些年來, 他幾次給地下室重新刷過牆, 自認為沒人能看出任何蛛絲馬跡。他之所以寧可守着虧損的鋪子也不肯搬家改行, 也是因為擔心地下室的秘密被人發現。

他以為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才知道的秘密,被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青年輕而易舉地拆穿。他為什麽會知道?他是警察嗎?是私家偵探嗎?他穿着道袍,難道他能看見……?

這些年來, 那個女人的亡靈,難道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君修言更是訝異。他們今天第一次拜訪碧水鎮, 要不是途中遇到錢承祖,他們甚至不會走進金墨軒。樂祈年怎麽會知道錢承祖的母親被殺害了?甚至連屍體的位置都一清二楚?

莫非他有……君修言聽說世上有極少數“幸運兒”天生擁有陰陽眼, 能窺見常人所無法窺見的隐秘之物,譬如亡靈。這個樂祈年難道有……

遠處傳來尖銳的警笛聲。樂祈年松開老板的手臂,扶了扶自己的道袍,好像老板的碰觸髒污了他的衣衫似的。

“還有什麽話, 就去同官差說吧。”

老板一屁股跌坐在劫匪身邊。劫匪像毛毛蟲似的拱到一邊。就連他都不願意接近這個男人。一想到他所打劫的人,竟是個殺害發妻的兇手, 他就一陣後怕。幸虧他當時出手快又準, 直接把老板打暈了, 否則地下室豈不是又要多一具屍體!

錢承祖捂住嘴, 瞳孔劇烈震顫。“爸你不是說,我媽是離家出走的嗎?!”

當時她年紀還小, 自然是父親說什麽她就信什麽, 從未懷疑過從生活中突然消失的媽媽其實已經不在人世。

她在人生中曾不止一次埋怨過無情的母親。她想母親現在肯定已經有了新的家庭, 一點兒也不顧念她這個孩子了。相比之下, 爸爸雖然态度強硬,活脫脫是個沙文主義者,但至少沒有抛棄她。她今後不論變成什麽樣子,都一定要孝順爸爸。

她何曾想過,這個全靠“同行襯托”讓她萌生了孝心的爸爸,竟是殺害母親的兇手……

可以說,她的一生都生活在謊言之中。爸爸對她撒了謊,她也對爸爸撒了謊,哈,他們果然是親生的……

錢承祖忍不住諷刺地笑了起來,可笑着笑着,眼淚卻停不下來。

老板偏過頭,根本不想直視她的面孔。

樂祈年朝錢承祖招招手:“錢姑娘,你随我來。”

錢承祖抹了一把眼淚,不顧妝容已然全花,走向樂祈年。

君修言也想跟上去,但一來樂祈年沒叫他,他也不好去湊這個熱鬧,二來店裏若是無人看管,劫匪和老板說不定會逃走。他只好一屁股坐在櫃臺後,惡狠狠地盯着這兩個歹徒。

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君修言氣鼓鼓地想。

樂祈年帶着錢承祖下到地下室。之前來解救老板時,他就敏銳地覺察到了彌漫在地下室中的濃郁陰氣。此地不是墓穴,風水也不是聚陰之地,陰氣如此濃重,只能認為這裏有一具屍體。

陰氣最濃的地方是地下室的北牆。樂祈年指了指那堵牆,對錢承祖說:“令堂就在這裏。你想不想見她?”

錢承祖一個寒噤。見她?怎麽見?難道要把牆挖開,把母親的遺體取出來?這麽多年過去,遺體怕是早已變成一具枯骨了吧?那該多可怕!不對,他怎麽能覺得自己的親生母親可怕?都說兒不嫌母醜……

“你放心,不會很恐怖的。”樂祈年寬慰地笑了笑,看出了錢承祖的心思,“這裏怎麽也算是犯罪現場,在官差到來之前,我不能随随便便把牆挖開。我可以用別的方式讓你見見她。”

錢承祖猶豫地問:“是……什麽方法?”

樂祈年咬破自己的食指,在錢承祖眉間輕輕劃了幾下。

對于沒有陰陽眼的普通人,可以用朱砂或血在其眉間畫符,讓他們暫時性看見陰祟之物,稱作“開天眼”。雖然持續效果只有幾分鐘,但足夠讓錢承祖和他母親見上一面了。

錢承祖眨了眨眼。樂祈年不止在他額頭上畫了什麽,他只覺得一股寒流從眉間滲進了大腦,同時眼底則像是有火在燒灼,他忍不住用力揉了兩下眼睛。

當他再度睜開眼時,面前的牆壁突然變成了血紅色。

錢承祖本能地感覺到那并不是真實存在的顏色,而是某種……某種只存在于他大腦中的奇妙色彩……

大片大片的殷紅在牆壁上綻放,仿佛潑灑上去的血跡。

一雙白皙的手臂從牆壁中探出。

接着是雙肩和軀體。

最後是面孔。

一個白色的、散發着淡淡微光的女鬼飄浮在錢承祖面前,用悲傷的眼神看着他。

她很年輕,不到三十歲的模樣。錢承祖模模糊糊地想起,媽媽離開她時差不多應該是這個年紀。但她當時太小了,對媽媽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了。爸爸燒掉了所有照片,所以她連自己親生母親的相貌記不起來。

可現在她知道了。原來媽媽是這般相貌。她原來長得比較像媽媽啊。

“媽……”錢承祖顫抖地喚道。

女人一言不發,只是用哀戚而悲憫的眼神注視着面前的人。

她那珍珠白的胳膊上布滿了一道道暗色的淤傷,嘴角也沾着血跡。她是因何原因而死的,答案不言而喻。

“為什麽她不說話?”錢承祖緊張地問樂祈年。

“她在陽世徘徊太久,靈體稀薄,已經無法說話了。”樂祈年觀察着亡靈。

除非身懷強大的怨念,或是身處于天造地設的聚陰之地,否則亡靈在陽世待得越久,力量就會越衰弱,若是不早早去往生輪回,最終等待他們的只有魂飛魄散的下場。

錢承祖母親的亡靈能在陽世待到今天,說明肯定有一股強大的意志支撐着她。但那并非對血債血償的渴望,否則她肯定會化作厲鬼,擾得錢家不得安寧。

不,支撐她的不是怨恨,而是另一種渴望,另一種執念——

她飄到錢承祖面前,擡起一只手放在她的臉頰上,像是在撫摸一般。

一人一鬼就這樣對視良久。女人垂下手臂,轉向樂祈年,朝他欠了欠身,像是表示謝意。

“不必客氣,舉手之勞罷了。”樂祈年說,“殺害你的人自有陽世陰世的法律去制裁他。你安心往生去吧。”

女人依依不舍地望了錢承祖一眼,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散發着幽光的身影逐漸消失,仿佛冰澌雪融。

《誰是通靈王》節目組幾乎是和警察、救護車一起趕到的。導演簡亦道跳下轉播車,沖到小羅面前,探了探胖小夥的鼻息。

還好還好,他還活着。要是再鬧出人命,他們這檔節目就連停播整頓的機會都沒了,會直接被全網封殺!

小羅被擡上了救護車。劫匪手腕上則多了一副銀手镯。樂祈年将地下室藏有屍體一事原原本本告知警察,後者的表情簡直就像世界名畫《吶喊》一樣精彩。

“那個……能請你們來做一下筆錄嗎?”警察面對樂祈年的語氣都變得小心翼翼。

“我們的真人秀尚未結束,等結束了就來做筆錄。”樂祈年客客氣氣說。

不知警察,連君修言都驚呆了。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着真人秀?!”君修言真想撬開這家夥的頭蓋骨,瞧瞧他的小腦瓜裏究竟裝了些什麽。

樂祈年奇怪地看着他:“畢竟是比賽啊,不善始善終怎麽行!”

畢竟,那可是一億津巴布韋幣呢!

說完樂祈年就拉着君修言走出金墨軒。簡亦道也懵了,不知道是該下令節目終止,還是由着他們繼續播出。

助理将手中的iPad遞給他:“導演,您看直播間的人數……”

簡亦道的眼睛在看到人數時驟然瞪大。這……這人氣比他們第二期節目的巅峰期還高啊!

他當機立斷:“攝像師跟上!”

小羅因為受傷不得不暫時退場,于是官方主屏的攝像師扛着攝像機飛快地追上樂祈年和君修言。

直播間觀衆也紛紛從他倆的分屏轉戰官方直播間。

【我哭笑不得了,都什麽時候了樂哥還想着寶藏,是該說他太認真還是該說他太不正經?】

【提個不成熟的建議,官方可不可以給警察叔叔那邊開一個分屏?我想看警察叔叔有沒有從地下室裏發現屍體!】

【這個也太不和諧了,不可能直播吧!】

樂祈年拽着君修言,健步如飛,攝影師拼了老命才跟上他倆。

他們剛剛撞上了一起搶劫案,又揭露了一起陳年謀殺案,樂祈年居然還有心思尋寶……這個人的神經是不是有點太大條了?

要是在半個小時之前,他肯定會聲色俱厲地責備樂祈年一頓。但是……但是剛才劫匪用硯臺砸他的時候,多虧樂祈年眼疾手快地拉開了他,否則他現在就和小羅一起躺在救護車裏了。

樂祈年救了他一回。他君修言可不是那種知恩不報的白眼狼,所以這一次就……就由着樂祈年去好了!

距離比賽結束只剩不到三分鐘了。樂祈年終于找到了寶藏的位置。

那是一棵高大的槐樹。裝有一億津巴布韋幣的口袋就放在樹杈上。

樹杈距離地面少說也有三四米,普通人肯定夠不到。要将口袋拿下來,要麽爬上樹,要麽借用工具,要麽兩名參賽選手一個踩在另一個的肩膀上。

節目組本來打定的主意是讓他們倆疊羅漢。這樣既可以考驗他們的默契,又能制造節目笑果。萬一他倆因為誰上誰下而争吵起來,那就更妙了。觀衆不就愛看這種撕逼嗎?

君修言仰望樹杈上的口袋,立時明白了節目組的用意。他老大不樂意地扁扁嘴,轉向樂祈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來!”

說完他扭開臉,不想和青年對視。

樂祈年這回居功至偉,還救了他一回,他就稍微吃點兒虧好了。他君修言可是正人君子,絕不欠別人的人情!就……就便宜這小子一回!下不為例!

“……君賢弟肩膀不舒服嗎?”樂祈年奇怪地看着他,“可是方才追逐那劫匪時傷到了?”

君修言無語。“我好得很!”他昂起頭說,“你上不上!”

他的善意和耐心可是有限的!

然而沒等他那少得可憐的耐心耗盡,樂祈年忽然飛身而起,足尖在樹幹上輕輕一踏便登上了那根離地三四米的樹杈,抓住布袋,接着輕盈落地。

攝影師舉着攝像機拍下全程,直播間內一片震驚。

【媽媽,那個人為什麽會飛?!】

【老婆,快出來跟我一起看神仙!】

【常威,你還說你不會武功!】

君修言頓時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時間剛好。”樂祈年掂量着布袋。

這次比賽應該算完成得不錯吧?雖然途中出了點兒小插曲,但最終順利拿到寶藏,完成了節目組的任務。希望網絡人氣投票他不至于落後太多,否則唐雨誠會打斷他腿的……

他拉開布袋,讓君修言看清裏面的的确确是一億元紙幣。

“咱倆是現在分,還是回去再分?”樂祈年問。

“不用分了。你這麽喜歡就全拿着吧。”君修言表情複雜。

“啊?你真不要?”樂祈年驚訝。這麽一筆巨款,君修言居然分文不取,他可真是個視錢財如糞土的大善人啊!

君修言嘴角抽搐了幾下:“你難道不知道津巴布韋幣的價值連天地銀行的冥幣都不如嗎?冥幣一百張要五塊錢呢!一億津巴布韋幣怕是連一張冥幣都買不起!”

樂祈年驚恐萬狀看看君修言,又看看布袋中的“巨款”,确認青年沒在開玩笑。

那一瞬間,他的內心,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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