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升職(三)
封後大典翌日,宴請百官,為彰顯天子與民同甘,天熙帝宣免除去大祁各地一年的苛捐雜稅。
宮宴設了舞樂,天熙帝難得氣色俱佳,同一幹老臣一一飲酒,李忠義滿臉慈容的提醒他顧及身體,宮眷們便識趣的換了禦膳房特備的甜酒。
裴熠早早入了席,席上有飲了酒壯膽的老臣将昨日刺客的事情再次提了出來。
“皇上。”章相兩鬓霜白,飽經風霜的眸中卻仍帶熒光,他出列而跪,面上盡是憂色:“刺客之事尚未有結果,臣食君之祿,不敢不過問一句,皇上,此事是否已清?”
章相是百官之長,他這一問,下頭坐席上的都倒吸一口涼氣,平日裏覽聞辯見的朝臣皆噤若寒蟬。
就連天熙帝也未出聲。
章相又喊了一聲:“皇上……”
一直在天熙帝身旁伺候李忠義聞言俯身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天熙帝微微一怔,擡手示意章相起身,而後才看向群臣說:“章相憂心,朕心甚慰,關統領已經将昨日闖宮的那名刺客拿下了,現下正在都離院審查。”
話說到這裏,群臣皆松了口氣,都竊聲低語。
“也算不得是什麽刺客,耿東連夜提審,不過就是個自恃武功了得的江湖人,禁軍昨天連夜巡查,此人并無同黨,諸位愛卿盡可放心,只是......”天熙帝話說一半話鋒一轉,目光轉向齊澄。
齊澄見狀一驚,立刻跪道:“懇請皇上降罪,臣掌管巡防營不力,才讓刺客越過城門進了內宮,若不是關統領眼明手快,臣就是萬死也不能贖罪。”
天熙帝接過李忠義奉的茶,抿了一口,看着齊澄,說:“恩,你是有罪。”
這話但從天熙帝的語氣,聽不出意思,齊澄稍擡餘光,見天熙帝茶杯還未放下,寬袖遮住大半張臉,在短促的片刻裏也看不清他是生氣還是沒生氣。
“豈止有罪。”太後四平八穩的聲音打斷齊澄思緒:“皇宮發生這樣的事,你這巡防營的統領居然絲毫未知。”
她坦然自若的端坐在尊席上,群臣看不出皇上是否生氣,但她卻是肉眼可見的震怒。
“哀家和皇上念你平時勤謹,才将此重擔交付與你,看來你尚年輕,歷練不夠,不足擔此大任。”太後沒說要如何懲罰,只是說了這麽幾句不痛不癢的責備,她看這天熙帝,又接着說:“我看不如将齊澄降為巡防營副統領,罰三年俸祿,皇上看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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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誰也不敢言語。
李忠義這才去接天熙帝手裏的茶盞,就聽天熙帝思忖片刻道:“聽母後的,只是往後巡防營統領一職由誰接替倒成了問題。”
太後正要說話,天熙帝緊接着道:“朕近日忙着皇後冊封的事情,倒是忘了他們兩尚都閑着。朕看着趙王叔年歲已高,桑奇離世後一直無人幫趙王叔分擔,不如就讓定安侯替了從前桑奇的職,至于巡防營......”天熙帝看了太後一眼,緩聲說:“就讓成安王接管,如此安排,衆卿可有異議?”
殿內一時鴉雀無聲,若放在往日,此刻定然已經一片嘩然了,朝中誰與誰走得近,誰與誰老死不相往來,私下裏,這些大臣心裏頭都有數,偏偏今日皇上提的這兩位都是朝廷的新貴,誰也說不清他們到底是什麽樣的立場,這樣一來自然都不敢輕易回話。
“母後看呢?”天熙帝轉頭看向太後。
這話問的巧妙,顯然這安排不是臨時決定的。
良久之後,太後才說:“皇上如此安排哀家倒覺得甚是妥當,不知各位愛卿覺得如何。”
本是處置刺客卻成了調職,章相未料到事情如此發展,當即只能垂首附和。他這一附,其他人紛紛跟着點頭。
宴席上慢慢恢複人聲,朝賀聲此起彼伏,天熙帝笑意難掩。
千機營一職,裴熠心中已經有了丘壑,卻沒想到天熙帝是在這種情況下安排的。
如此一來,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齊澄免了罷職的問責已是萬幸,可趙同安卻是莫名受其連累的冤大頭。
他年歲已高是事實,也是因此,能藏得住事,席上還能同旁人一齊朝賀,可他身旁的小兒子早就按捺不住了。
趙徹平日裏就仗着趙王府與太後的關系,在谒都一世家公子中一直是最得意的,今天這宴吃得他食不知味,就這麽公然叫裴熠分去了父親一半的權利。
他尚未涉政,不懂其中的關竅,只覺得被人當衆看了場笑話,散席後仍悶悶不樂,出了宮就在市坊裏駕馬狂奔,恍若無人,馬蹄疾厲,好些個商販支在街邊的攤子也因此遭受了他的無妄之災。
“巡防營出的纰漏,憑什麽要讓父親跟着陪他倒黴。”趙徹下了馬直奔玉樓,他怒氣未消,一鞭子揮過去,內堂的桌子掀翻了兩張,正吃飯的人吓的四散紛逃。
掌櫃的認的他,知道他身份貴重,不敢叫嚣報官,遇上這樣的大爺,也只能讓他砸高興了到時候拿上賬本再去趙王府結就。
他正在氣頭上,一鞭子揮下去,砸爛了一桌佳肴,那桌上的酒杯正好落在樓上雅間的客人腳邊。
霍閑擡腳踢開滾落的酒杯,走近一看,發現是趙徹便同旁邊的夥計使了個眼色,揚聲說:“又是誰惹小王爺惱火了?”
趙徹憋紅了臉,擡頭一見是個熟面孔,沒說話。
霍閑說:“上來喝一杯?”
趙徹上了樓二話不說,将酒壺蓋子掀開,一飲而盡。
夥計又拿了兩壺來,等人離開了霍閑才悠閑的問:“誰惹你了?你說,兄弟我替你把他綁了來給你磕頭認錯。”
趙徹冷笑一聲反諷道:“定安侯,你綁的來麽?”
霍閑一愣,擠了個尴尬的笑容,“我綁不來還有紀禮和齊青,讓他們幫着綁。”
這事原本就和齊澄脫不開幹系,當下他聽不得齊青這兩字,便脫口到:“要不是他,我能受這個氣?”
霍閑給趙徹倒了一杯酒笑道:“怎了,紀禮又惹你了?”
趙徹看了他一眼。
“不是紀禮?齊青啊?”霍閑皺眉道:“不能吧,他能做什麽還叫你氣成這樣?”
“都是他那個廢物兄長。”想到齊澄,趙徹才平下去的怒氣又上來了,“昨日皇城進了刺客,那是巡防營的疏忽,就算他齊澄被罷職也是應該的,可皇上倒好,才降他為副統領。”
霍閑說:“可這與你有什麽關系。”
趙徹心裏上火,剛一路狂奔過來,現在熱得很,喘口氣便說:“皇上讓成安王接管巡防營是齊澄辦事不力,可莫名其妙的讓定安侯接管千機營,千機營又沒出什麽纰漏,憑什麽讓我爹跟着他倒黴。”
玉樓經他這麽一鬧過後,客人只剩下寥寥幾桌,霍閑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一圈,“你說這事啊。”他笑着把玩懸在腰間的一枚玉佩,慵懶的仰在椅子上說:“皇上又沒降你爹的職,你惱什麽呢?”
趙徹以為自己沒講明白,将手裏的鞭子繞了幾圈挂在腰上又說:“是沒降職,但本來你一個人的東西忽然來了個人跟你平分了去,換成你你不惱?”
“千機營本就有一左一右兩位總督,何來平分一說,小王爺這話跟我說說便罷,叫旁人聽了去傳到皇上耳朵裏,那可是大罪。”
趙徹不明白,霍閑便說給他聽:“趙王之所以一人掌管千機營,是因為桑奇發急症離世,京中一時沒有合适的人來接替他,如今有了合适的人,自然會讓他替了桑奇的職,皇上此舉跟你父親關系并不大,就算沒有巡防營這檔子事,也不會改變什麽。可若是定安侯接了桑奇的職,就讓趙家生出怨氣,那皇上會怎麽想?甚至會認為桑奇的死都有問題。”
趙徹手裏的酒杯當即摔了個粉碎,他慌裏慌張的彎腰去撿卻被霍閑攔住,“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趙徹這會兒已經有點蒙了,他茫然的看着霍閑,“桑奇是得了頑疾不治而亡的,這與我父親有什麽幹系。”
“不錯。”霍閑說:“可桑奇和趙王爺不睦是衆所周知的,若有心之人拿這個做文章污蔑趙王爺,而趙王爺又無法自證,加上你方才說的那些話,傳到宮裏,你覺得皇上會信麽?”
趙徹呆呆的坐在那裏,似是在放空,又像在思考霍閑說的話是否站得住腳。
他看了看霍閑,往日同他們在一起他只當霍閑是個酒肉朋友,甚至因着他出生雁南心裏是瞧不起他的,也沒曾想過霍閑還跟他這般分析,冷靜過後便覺得從前有些對不住他。
“所以你不僅不能心生怨言,還要好好配合定安侯,他初到千機營,必然有許多不清楚的地方,趙王爺先前不是還有意将郡主許配給他麽,這難道不是一個好機會,若婚事成了,你今天這氣撒的可不值當。”
經霍閑一說趙徹覺得很有道理,定安侯要成了他姐夫,那還分什麽侯府和趙王府?這樣一來他不就成了跟自家人置氣?
這樣一想,趙徹便舒緩了心結,他一高興便吃醉了酒,被趙王府的下人找到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
待趙徹出了玉樓的門,霍閑才舒了口氣坐回椅子上。
“世子為何要與他說這些,他們狗咬狗打在一起咱們樂得看戲不是更好麽?”阿京望着趙徹消失的方向不禁好奇問道。
“你說誰是狗?”霍閑借着光打量阿京,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怒。
“屬下失言。”阿京敏銳的嗅到一絲不快的氣息,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緊立在一旁垂首不敢再多言。
霍閑伸了個懶腰,這會兒只有主仆兩人,他便沒了約束起來,翹着二郎腿撐着腦袋不知在想什麽。
阿京在一旁候着,神色緊繃,他家主子與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往往他表現的越是平靜,內裏的浪就會掀的就越大。
這會兒也不知道憋了什麽壞。
霍閑喝着涼茶,嗤笑,大概是笑他在外膽大包天,從小跟着的人反而害怕。
思量片刻後阿京咬牙閉眼道:“阿京的意思不是說定安侯是狗,阿京說的是齊國公和趙王。”
霍閑聞言一怔,瞥了阿京一眼,笑言:“你膽子倒挺大的。”他依舊癱坐着不動,“齊國公和趙王府都不是雁南能惹得起的人,你這樣說他們,不怕叫人聽了去連累我麽?”
聽霍閑這樣說阿京反而放心了,他頓了頓,漫不經心的拱手:“哦,屬下知罪。”
霍閑擡首,卻瞧不出他哪裏知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