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劫難(七)

第47章 劫難(七)

初冬夜寒,太後倚在熏了香的暖帳中說:“聽說定安侯已經病愈了?”

芷蘭姑姑踩着細碎的步子退到賬外,低語了幾聲,外間的人便紛紛退了出去。

“是。”芷蘭姑姑,微垂眉眼輕聲說:“他前幾日在城裏酒樓進出,正好讓趙王府的人瞧見了。”

“正好?”太後聞着帳中香十分馨甜,支頤側卧,“皇上選入侯府伺候的人既然不能好好照顧他,便叫她們回來罷。”

芷蘭姑姑思忖着說:“奴婢明白,着人尋個理由接她們回宮。”

太後點點頭,聽到外間的聲音有些大,便問:“怎麽了?”

芷蘭姑姑回話:“是公主來了,奴婢方才吩咐未得召見不可進來,想來是公主擔心了。”

太後擡了擡手,示意芷蘭姑姑請她進來

錦蓉拖着緋色的宮裝,得了應允便疾步進了門。

“蓉兒有急事?”隔着幔帳,太後的聲音不疾不徐的傳了出來。

“蓉兒無事,只是方才她們攔着不讓進,蓉兒擔心母後。”芷蘭姑姑緩緩地掀起了幔帳。

“母後無礙。”太後說:“适才說起,武選塵埃落定,元春前可算是了了你皇兄的一樁心事。”

錦蓉面帶笑意的說:“阿徹脾氣雖然急躁了些,但歷來武官都不拘小節,他能從一衆高手裏脫穎而出,不枉母後平素對他的一翻疼愛。”

太後睜了眼,擡手揉了揉眉心,說:“疼愛是一回事,他能明白又是另一回事。”

隔着暖帳,錦蓉擡眸看了芷蘭姑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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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選高手如雲,若非母後事先做了萬全準備,阿徹哪能這般順利。”錦蓉卸了小指上的護甲,繞到後方替太後揉額,“母後一翻苦心,他會明白的。”

太後牽了錦蓉的手,輕輕握在手裏:“先帝去後,母後帶着你們這些孩子,若都如你一般貼心,母後也能少操些心。”

錦蓉摟着太後,側臉貼在太後的高髻上,就像兒時那般撒嬌道:“大祁沒有母後操心,哪能有現在這般盛世。”

太後拍了拍他的手說:“你長這麽大也沒出過皇城,哪知道盛世是和模樣。”

“蓉兒只想陪伴母後身邊,只要母後在,這盛世便會如母後所願。”

錦蓉是先帝最不在意的一個孩子,在被太後接來之前,一直跟老宮女生活在一起,她生母從前是浣衣局的女官,長得有些姿色卻性格潑辣,偶然得了先帝寵幸生了她之後便撒手人寰,錦蓉自小是由乳娘照顧長大的,雖是皇女,但先帝從未召見過她,她是在低等宮女堆裏長大的,從前生母總刁難這些宮女,她們不敢反抗,人死後便将怨恨都撒在錦蓉身上,太後接她回去的時候,足足養了兩年身體才算好起來。

“皇宮再好,也如囚籠,哀家一生鎖困其中便罷了,你卻不必。”太後也抱着她說:“高牆之外的世界哀家此生已無緣親眼去見,你若是看到了,那便是哀家看到了,你可願意做哀家眼睛,去替哀家看一遍人間繁華?”

錦蓉依偎着太後,眼中平靜的說:“蓉兒當然願意。”

武選後第三日,谒都罕見的飄了雪,像春日的柳絮,無聲的落了一夜,晨起,便能見到一地的薄雪,司漠在裴熠卧房前捏了個拳頭大小的雪人,敲門的時候卻沒聽到房內的動靜。

明明是冬日,禁軍大院當值的卻着單衣兩兩結對一起晨練,天光剛剛破曉,皇城也在慢慢蘇醒。

裴熠打馬而來,他停在禁軍的辦差大院前擡首看了看上空還飄的雪,裏頭的人聽到聲音便提着刀跟了出來,看見來人腰間的牌子頓時面面相觑,不知該作何反應。

“愣着幹什麽?關統領在嗎?”裴熠擡腳上階,可門口叫着幾人堵得嚴實,他只走了幾步,又無奈的停下來了。

“你就在此,我去通報。”說話的少年見裴熠面生,立刻反應迅捷的同其他人說:“你們在這裏看着,我去找大人。”

裴熠挑眉,只得等着,片刻後他又回來了,關津跟在他後頭,對于下屬攔住的人是定安侯絲毫沒有責罵,只是說了句“見定安侯不得無禮。”說完便擡手叫他們回去接着練。

“怎麽不進去。”關津明知故問。

裴熠笑了笑,沒說話,跟着他往裏走。

“無事不登三寶殿。”關津單刀直入,“不知有何事。”

進了屋便稍稍暖和些許,不時便有下人上了茶。

“關大人直爽,本候也不跟你拐彎抹角了。”裴熠開門見山的說:“武選那日你有意放水,旁人看不出便罷了,你我都是練家子出身,多少還是能看出些破綻,關大人一直被人稱叫鐵面官,何以對紀禮會差別對待。”

關津神情一滞,他以為當日沒人提出異議便是沒人看出端倪,不想時隔幾日還是被人看穿。

“你既然看出來,當日怎麽不說?”

“我只想知道原因,并不想因此叫誰斷送自己前程。你當是知道被人發現你和紀禮甚至裴國公府和禁軍都要受到連累。所以為什麽?”

裴熠這樣說其實已經篤定以關津的謹慎定然是有十足把握的,在關津開口前他其實都還并不能确定當時是不是自己判斷錯了。

關津喉間一動,看着神情肅重的裴熠,端着茶杯喝了幾口,“你今天來是想問為什麽,還是想讓紀禮能入編禹州軍?”

“都想知道。”裴熠帶着笑說:“加上上次關大人的提醒,算起來我欠大人不少人情了。冒着這樣大的危險想讓我做什麽,關大人不妨直言。”

他深知谒都是什麽樣的地方,以物換物是人的本能。可是他也在第一次關津出手的時候就想過,自己久不在朝,關津并沒有這樣做的理由。

關津聽他這樣說眼裏閃過一絲詫異,這種詫異叫裴熠忽然為自己的話生出幾分愧疚來。

他定定的看了裴熠片刻,面容沉靜的卻帶着幾分諷意,像是對裴熠這番話生出了失望,他說:“我如今是禁軍統領,皇上最信任的人之一,我有何事需要勞煩你,侯爺比在下更得皇上信任?還是在侯爺的心中大祁已然是忠義全無都屬庸能之輩?”

忠義,他自回谒都那日起,便再沒聽過這兩個字,谒都渾的不見天日,在這撲朔迷離又錯綜複雜的朝廷中,這兩個字卻顯得尤為振聾發聩。

忽然之間,裴熠好像就明白了,明白關津為何屢次出手,為何會面帶失望,他在這樣的視線裏,驟然有些難堪。

“十幾年了......”關津帶着些許悲怆,微微凝着眸子,說:“将軍告誡我們何為忠君,何為孝義,那日子還恍如昨日,可一眨眼都十幾年了。”他看向裴熠,鄭重其事的說:“你若要知道原因,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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