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怎麽這麽多人體寫生?……
文棉在賀懷的研究所做過檢查之後,就和邱香一起回家去了。
因為鹿小小很忙,還安排了和版權方的會談。
而賀懷下午還要就她的情況做會診,所以只送她們到門口,又看着她們上了出租車,就回去了。
到家之後,文棉又繼續畫要送給山區女校的系列畫了。
她的目标是畫七幅。
本來想要畫十幅的,但鹿小小說太多了。可以先畫七幅,如果校長喜歡并且有地方擺放的話,再多畫一些。
文棉覺得很對。
她系上滿是顏料的圍裙,面對着畫架開始動筆。
秋天的風從窗外吹來,薄薄的窗簾也跟着擺起波浪的形狀。
注意力一旦集中起來,時間就過得飛快。
前兩幅畫完成的都很快,但到了最後一幅時,卻忽然卡住了。
她畫了坐在電腦前寫代碼的程序員,也畫了坐在飛機裏的飛行員。
畫了站在航母上身穿海軍裝的女兵,還畫了站在□□前,朝着國旗敬禮的禮儀兵。
醫生、老師。
證書封面上女孩們的願望,她才只畫了一半。
卻已經用了六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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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最後一張該畫些什麽呢?
她望着空白的畫紙,陷入了茫然。
想畫的太多了,反而覺得無從下手。
正發呆,房裏忽然響起悶悶的手機鈴聲。
文棉着實反應了好一會才起身,終于從包的最底層把手機扒出來,電話已經挂了。
她猶豫着……是要把手機放回去,還是拿在身邊等對方再來電。
手機又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
她遲疑地按了接聽鍵。
“棉棉?”聽筒裏傳來熟悉的聲音。
文棉立刻就聽出來,是賀懷。
“嗯。”她小小地應了一聲。
“幹什麽呢,嗯?Wechat好友申請過去半天了,都沒通過我。非得打電話才指使的動你了呗。”對面的男聲說。
隔着聽筒,還能聽見男人長長淺淺的呼氣聲。
應該是又在吸煙。
文棉點開Wechat的對話框,果然看見通訊錄那裏顯示着一個“+1”的标志。
點進去之後,果然在申請留言裏看到了賀懷的名字。
她按下通過按鈕,消息的最頂上就出現了賀懷的名字。
聽筒裏傳來一聲帶着氣音的淺笑,而後便聽見對方一聲沒頭沒尾的“乖”。
文棉握着手機的指尖,不由得緊了緊。
“我在畫畫。”她說。
因為喉嚨有些發緊,聲音帶着斷斷續續的沙啞。
她悄悄地小聲咳了一下。
對面立刻傳來一句:“喝點水。”
然後,電話就被挂了。緊接着,視頻電話就打了過來。
文棉一怔,點了接聽鍵,賀懷的臉立刻便出現在了屏幕裏。
男人身上還穿着白大褂,這會大概是在吸煙室。
他眼睛懶散地半垂着,指間夾着一顆雪茄。
雪白的霧從唇瓣緩緩散出,看見屏幕裏的文棉,下颌一擡,揚起半側的唇角“啧”了一聲。
“去喝水,我監督。”
文棉揉揉頭發,乖乖地“哦”了一聲,然後穿着鞋拖,“擦擦”地去了廚房。
“滴滴”兩聲按下解鎖和出水鍵之後,嘩啦啦的水聲就響在了安靜的房間。
文棉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又嚴絲合縫地放回原來的位置。
屏幕那頭又傳來賀懷的聲音:“小藝術家,又畫什麽畫了?”
文棉舌尖舔舔嘴唇上的水珠,說:“畫女孩。”
她想了想,之後又把攝像頭打成了後置,拍給賀懷看。
文棉雖然還有些自閉,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但經過長期的幹預治療之後,生活還算可以自理。
卧室鮮明的分成了兩半。
小小的單人床,鋪着淺粉色的床單,一塊草綠色的簾布半拉着,堪堪能望見裏面整齊疊好的薄被。
一個簡單的書桌,書桌的上方還有挂式的書架。
兩層,一層放書,另一層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獎杯。
而剩餘所有的空間,則全部都被挂畫和畫架占得滿滿當當。
文棉把手機的鏡頭對準已經完成的幾幅,挨個掃過去,說:“女孩。”
“畫的丙烯?我看你近期展出的,基本都是風景畫。以前也最擅長這類,沒想到在人像方面也不錯。”
屏幕裏的人,目光朝這邊認真地望着。
文棉明知道他看的是畫,但還是有種錯覺,他注視的是自己。
她忍不住偏了目光,小聲地回應:“我練習很多。”
屏幕裏的人,吹出一口雪白的煙,笑着揚了揚唇角:“比前幾年進步大了很多,光影的處理也好了不少。不錯,小朋友挺努力。”
文棉輕輕地“嗯”了一聲,把鏡頭又換回了前置。
看着鏡頭裏突然出現的自己,有一點不好意思地揉揉頭發,說:“也沒有……”
那頭的人,已經吸完一支雪茄,正把煙蒂放進熄煙池。
“聽阿姨說,你現在還是在做幹預治療?”他說。
文棉點點頭:“隔一周做一次,等明年就可以一個月做一次。醫生說我已經很接近正常人了,但是後面想要完全恢複,很困難。”
聽到這會兒,賀懷不由凝起了眉,問:“醫生這麽和你說的?”
文棉心虛地垂了腦袋:“沒有,我聽到她和媽媽的談話。”
當時她剛做完幹預,醫生讓她坐在診室裏休息。
那天破天荒的,她不是很想畫畫,就自己坐在辦公桌邊玩。
然後,就聽到了醫生和媽媽的對話。
“她的這個情況,已經算是恢複很好了,你們家長給了很多關懷,她之前的幹預師引導的也特別好,孩子能恢複成現在這個水平,已經算是醫學奇跡了。”
“我知道您已經很盡力了……但是後面您能不能再使把勁兒,她還二十幾歲……她時間還長呢。”
“我理解你們家屬的心情。但是,這就像給一個基礎不那麽好的孩子補課。咱們給她從三四十分提到及格線很容易,再往上還可以提高到七十、八十分的水平,但是再往後邊就不好提了。孩子基礎擺在這兒……您能理解吧。”
“那她以後都這樣了嗎,醫生?”
“她現在已經很接近一個正常人的反應了,生活也能自理,已經很好了。以後想要完全恢複成正常人,我不能說百分百不行,但是……很困難。您理解這個意思吧……”
“好,好……那麻煩您了,以後我們這個幹預,還得繼續做是吧?”
……
媽媽之後和醫生又說了什麽,她沒有再聽。
因為她又拿起了畫筆,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了畫稿裏。
思緒回到現實。
文棉呆呆地望着自己還沒有畫完的畫,開始苦惱最後一幅應該畫個什麽樣的姑娘。
她看着畫架走神,通話中的人就靜靜地望着她。
一時間,整個房間都靜默下來。
風順着窗棂吹來,窗簾飄動,發出一下又一下的聲響。
最後,還是賀懷低低地咳了一聲,打破了沉默。
“棉棉,這周的幹預先別去之前的醫院了,過來我這邊,我給你重新安排一個。”
文棉歪歪腦袋,輕緩地眨了眨眼,沒有回答。
賀懷繼續為她安排:“這周四有空嗎?後天。正好我這邊會診結果出來了,到時叫上阿姨,一塊過來商量一下你的後續治療。”
提到具體地日期,小姑娘這一次有了反應。
她從抽屜裏掏出自己的日程小本子,放到鏡頭前給賀懷看。
“周四我約了梵高畫館的人體寫生活動。”
小小的本子,一只手就能握住。
帶着日歷的格子上,工整地标好了當天的日程安排。
在周四那一欄裏,清楚地寫着:
人體寫生
下午兩點
湖墅路梵高繪館
仔細看過去,才發現不止這個周四,下下個周四,以及上上個周四,都标明了這個活動。
畫館不大一樣,但課程雷打不動,全是人體寫生。
這麽巨大的課量……
顯然,剛才文棉看似不經意間回答的那句“練習很多”,并不是一句簡單的自謙。
賀懷長長地吸了一大口氣,兩指捏在鼻根上。
像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冷靜下來。
“你是每隔一周就上一次人體寫生?”他無奈地說。
文棉不明所以地點頭,說:“人像練習,很多。”
“棉棉,這個課你上多長時間了?都是什麽樣的模特?他們……”
賀懷蹙着眉頭抛出一連串的問話。
可是看見小姑娘清澈無辜的眼睛,一時又梗住。
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算了……我不問了……”
文棉眨眨眼,一臉茫然。
賀懷:……
過了一會兒,屏幕裏的男人又忍不住出聲:“你這周四要畫的是個什麽模特?”
但文棉卻忽然一聲喜悅的自語。
說:“我知道了!”
然後,直接把手機放到桌上,急匆匆地坐回了畫架前。
小姑娘安安靜靜地擠出顏料,一頭紮進畫布,開始認真地塗塗抹抹。
房間裏的小風繼續吹着,和剛才似乎沒有什麽兩樣。
畫紙上,漸漸顯出一個托着顏料盤的女生的輪廓。
歲月安然、靜好。
除了……
一旁的書桌上,手機裏,斷斷續續傳出來的男聲。
“棉棉?”
“棉棉,你知道什麽了?”
“棉棉?”
“人呢?”
“……”
半個小時後,嘟嘟兩聲,電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