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畫的好看嗎?送你好不好………
輕微自閉的小姑娘,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
轉頭看見自己畫裏剩餘的一點小瑕疵,立刻就被吸引目光。
然後,托起手裏的小調色板,就完完全全地又浸了進去。
一身工作正裝的男人,進門時盡管努力維持着衣衫和步子的平穩,但呼吸間卻帶着微微的氣喘。
好不容易和工作人員解釋過,是文棉的親屬,後來又把他父親的名號搬出來,差點把師爺都給抖落出來了,繪館這邊才同意了放行。
費盡了力氣終于進來,邱香還在埋怨他。
“太拉垮了,你看看人家小說裏的男主,去哪不是直接刷臉,老板點頭哈腰地接待?你好歹也算是世家出身,怎麽進個繪館,還跟個山寨似的。”
賀懷:“呵,你但凡少看一本霸總小說,也不至于說出這麽沒腦子的話來。”
邱香:“……就你有腦子!霸總就不是文學了嗎!你這思想就很不正确!”
賀懷:“霸總确實是文學,但這和你沒腦子有任何沖突?”
邱香:……
兩人小聲地互怼着,就來到了文棉面前。
小姑娘今天梳了幹淨的馬尾辮,簡簡單單的。
身前系着駝色的小圍裙,小手托着大大的調色盤,注意力都放在了畫布上。
這會兒,正在模特某重點部位修的仔細。
賀懷轉頭,冷笑:“呵,想我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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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香:……
文棉終于修好一個部分,把畫筆放到畫架上,然後習慣性地伸個小懶腰。
小丫頭兩只胳膊剛舉到頭頂,長長的吸氣剛到一半,忽然頓住。
這個味道好像是……烏波曼?
一個古巴産的雪茄牌子,也是賀懷最喜歡抽的一種。
她鼻尖動了動,而後邊循着味道把腦袋偏了過來。
入眼的,便是深藍色的衣角。
順着衣衫往上看去,頓時整個人愣住。
下一秒,寬寬的手掌就落到了她的腦袋上。
帶着薄繭的指肚,蹭在皮膚,粗粝又溫和。
“又愣住了?”男人說着,眉眼之間都帶上了淺淺的笑意:“我一個大忙人,在這無所事事了将近一個小時,好不容易等你畫完了,還得等你再愣半個小時神呗?”
文棉不好意思地低了腦袋,小聲反駁:“沒有……”
“這回畫好了?”男人問。
文棉點點頭,轉身習慣性地把畫取下來給自己師哥看。
等雙手捧着畫送出去,畫紙上的內容半點遮掩都沒有的呈到人面前了,才忽然意識到什麽地一滞。
頓時,遲疑地想往回縮。
但賀懷卻已經自然地把畫接了過去。
她悄悄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又不敢動作幅度太大,只緊張地攥着手指,指肚來回地擦來擦去。
眼睛不安地瞄一眼那頭地模特,又斜斜地瞄一眼自己的畫,目光卻總也克制不住地朝男人身上掃。
見賀懷朝她看過來,又連忙把屁股安安分分地坐回去。
“怎麽,現在知道心虛了?整幅畫全寫實,畫的時候怎麽不知道心虛,嗯?”
男人低沉的聲音,忽然在頭頂響起。
文棉吓得小幅度一顫,手指把衣服攥的更緊了。
他發現了。
文棉心裏想。
發現,那個仔細處理過的脖頸,其實是他自己了。
“那個……”她嗫嚅着說。
“嗯?”男人習慣性地從兜裏掏電子煙,記起這裏是繪館,手上一頓,又把煙放下。
“畫的怎麽樣……”她小聲地問。
說話時,眼睛都不敢看賀懷一眼。
男人沒有說話,反倒是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
過了好長的時間,才把這口氣給呼出去。
“挺好的。”
“特別好。”
“非常好。”
賀懷連着贊嘆了三聲。
就連上次拿着四十多萬人民幣,在拍賣會上大殺四方的時候,都沒這麽真情實感過。
只是……最後那一句“非常好”,聽起來怎麽有一點咬牙切齒?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哪裏做的不好,思考了一下,小手輕輕地推了推畫框:“那,這一幅送給你吧。”
賀懷:……
心裏一梗,沒搭話。
文棉:“你……不要嗎?”
賀懷:“要要要,我回家就裱起來,放上瓜果點心供起來!”
剛才還小心翼翼的小姑娘,面上表情忽然生動起來。
兩側唇角朝上一揚,睫毛也彎出淺淺的弧度。
“那我再修一修。”
她說。
這邊正說着話,門口突然響起吵嚷的聲音。
“阿姨,我們這邊有規定,不能随便進的。”
“讓開,你們一個個的,年紀輕輕莫點事幹,跑來幹這種不正經的工作!”
“這位阿姨,我們做的是藝術,您怎麽說話呢?我們開繪館、開設的所有課程,都是經過國家審核批準的,什麽叫不正經?”
“你們正經,你們正經,讓人在裏頭畫裸.體?我女兒才剛二十一歲,還是個小孩,你們就放她進來?你們有沒有良心!”
“拜托,二十一歲都成年三年了好嗎?已經是個獨立思考的人了,您醒醒吧。我們開設課程之前可都是簽了合同的,您要是執意進去,我們可報警了。”
接着,就是那位家長更尖利的聲音。
“你們報啊!正好,我去找媒體曝光你們!”
再然後,門口推推攘攘的人,突然就沖到了畫室裏。
模特似乎對這些已經司空見慣,見着陌生的阿姨,不僅不避諱,還翹起二郎腿,大剌剌地靠在太妃椅。
挑釁的動作和眼神,把那位阿姨 都給唬住了。
“阿姨,進來可是要收錢的啊。這年頭,哪能免費看人裸.體?可沒那麽好的事。”
阿姨臉都紅了,手指顫巍巍地指着模特,你你你了半天,講出一句:“不要臉!”
然後,氣沖沖地跑去角落裏,揪着一位小姑娘的頭發,就往門口拽。
“你給我回去!一個姑娘家家的,畫的都是這麽東西!要不是聽你同學和我講這事,我還不知道呢!你讓我和你爸以後還怎麽見人?我們倆老臉還要不要了,啊?你給我回家!”
那小姑娘比家長還要高出半個頭,卻被揪的整個人都直不起腰來,完全是被揪着往前走的,一直崩潰地哭。
“媽,你放開我……你先放開我……”
她們鬧的整間畫室都不得安寧,文棉就坐在凳子上,茫然地看着。
原本這些是和她沒有關系,但她坐在正中間,再加上她畫紙上地內容過于有沖擊性。
別人的畫,對關鍵位置或多或少都加上了模糊的處理,讓整幅畫體現出一種若心若現的美感。但文棉的,可是實打實的寫實。而且,她的技術太好了,好像下一秒畫裏的人就要走出來似的。
當即吸引了那位阿姨的注意力。
原本就已經處于爆發中的女人,看見文棉的畫,更是情緒大爆炸。
“你還看?你這麽沒羞沒臊地畫男人,你家裏人知道嗎!你爸媽沒教過你嗎!”
這話說出來,是真有夠難聽。
尤其,她針對的還是個根本就不認識的人。
一時間,所有人都朝文棉看過來。
“你怎麽說話呢?自己家女兒,自己教育也就完了,你管別人有沒有爸媽管呢!你這麽厲害,你去管管外頭流竄的殺人犯啊,你去阻止YD侵犯我國邊境啊,你去扇RB一巴掌,讓他們清醒一點,別往大海裏頭倒廢水啊!吊本事沒有,欺負別人家的小姑娘,你可真是有一套。”
誰也沒想到,最先發聲的,反而是太妃椅上的模特。
當然,大家更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模特和阿姨的交鋒裏時,安靜了一整個下午、一直默默畫畫的小姑娘,會突然起身站出來。
小姑娘三兩步上前,便毫無畏懼地走到了推搡的母子面前。
“你抓疼她了。”她說。
聲音依舊柔柔軟軟,卻在這落針可聞的教室裏又無比的清楚。
見那母親不說話,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又講一遍:“你把她抓疼了,她在哭,你傷害到她了。”
說完,站到那女孩面前,微微彎了膝蓋,掏出一張紙巾,輕輕地為她擦幹眼淚。
回頭再看向盛怒中的、毫無應答的那位母親時,神色更加茫然了。
“他們都說我有自閉症,所以才常常聽不到別人講話。你也有這個病嗎?”她歪歪腦袋,疑惑地問。
女孩的聲音響在空氣裏,清澈又綿軟。
聽進耳朵裏,卻是醍醐灌頂。
你怎麽聽不進別人講話?
你也有自閉症嗎?
如果沒有,那為什麽,不能聽一聽別人的想法呢?
賀懷低低地咳了一聲,趁大家都呆楞着,走到文棉面前。
他半蹲下身子,牽起文棉軟軟的小手,娓娓地說:“你聽過有一句話叫:有些人活着卻已經死了嗎?”
文棉眨眨眼。
目光落進他的眼底,微有遲疑地點點頭。
“一樣的道理。有些人感官健全、大腦發育也完好,但也沒辦法接收外界的信息。”
文棉疑惑地“啊”了一聲,問:那是為什麽?”
賀懷:“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的太多了,就不需要再繼續接收了。他們覺得自己就是真理,所以也不需要聽別人的意見了。”
“那他們的感官和大腦不就浪費了嗎……”
賀懷目有所指地瞥了那母女一眼,說:“所以,有些人活着,卻已經死了啊。”
文棉失望地壓下唇角。
“真可惜,如果給我,多好。”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