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狠狠出了一把風頭後,曹恩英并沒有乘勝追擊,而是選擇安靜了下來,因為不受皇帝待見入宮三個月來,她在後宮中的主要活動軌跡,其實是陪伴并服侍太後。這裏的太後指的是章惠太後楊氏,此人乃是宋仁宗的養母,在先帝朝時,太後劉娥雖然名義上是皇帝的母親,但因為忙于政事,自然少于時間養育孩兒,是以便把趙祯托付給楊氏照料,後來劉娥去世,趙祯便尊了楊氏為太後。
與以往一樣,曹恩英來到慶壽宮的時候,嗅到了這滿屋子的藥味。
太後楊氏身體不愈,已纏綿病榻許久。
“臣妾給大娘娘請安。”
“你來了!”床榻上,楊太後睜開雙眼,對着她微笑了一下。
她很喜歡曹恩英,當初也是因為她的大力支持,曹恩英才能當上這個皇後。
“娘娘今日的氣色看上去當真不錯。”曹恩英的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
“有這回事嗎?”楊太後舉起手掌摸了摸自己的面頰。
“當然有了。”曹恩英點點頭,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是最近太醫新換的藥方起作用了,太後您這病眼看着就要大好了。生病的人嘛,最喜歡聽的肯定是這種話,果不其然,楊太後歡喜的笑了一下,整個人看着也精神了些。
“這是臣妾給您做的枕頭,裏頭用的及其柔軟的鵝絨,無論是枕着還是靠着都十分的舒服您可以試試看。”
楊太後笑着接受了曹恩英的好意。
她把身子靠在了那鵝絨枕頭上,果然,如同靠在了雲朵上一般。
“好孩子,你有心了。”楊太後笑着誇贊道。
她這話絕對是出自真意,自曹氏進宮後,待她便極是孝順,不僅于病榻前事事恭親,且還總是想方設法的逗她開懷,不過區區數月,楊太後便覺得她真如自家女兒一般,實是貼心的很。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期間,曹恩英還主動提起了昨日之事。
“臣妾也知道,自己這事做的孟浪,實在不是一個皇後應該有的德行……”她低着頭一臉的羞愧之色。
這樣真誠的表現果然無法讓楊太後再繼續責怪下去,于是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搖頭道:“罷了,哀家知道你心裏其實也有許多委屈,這事就下不為例吧!”
“是,多謝大娘娘。”
楊太後看着一臉乖巧的曹恩英,眼神輕眨,忽地開口問道:“不過話說回來,你真的讓他出家了?”
“嗯!”曹恩英點點頭,特別真誠地表示,要不是陛下來的快,自己連戒疤都能替他燙好:“我已叫人将他送去大相國寺,應該能困上幾個月。”
讓一個癡迷道教的人出家當了和尚。果然,沒有比這更好的懲罰了。
于是一點都不出意外的,楊太後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她指着曹恩英說:“你啊你,這樣的鬼主意居然都能想的出來。”
曹恩英抿抿嘴巴,看上去越發的不好意思了。
婆媳二人說的正樂呵時,突然地,有宮人進來禀告說:延安郡君與仁壽郡君來向太後請安了。
楊太後聞言輕輕地點了點頭,果然片刻之後,從大殿門口走進了兩位女子。頭一個年長些,大約二十三四的年級,穿着身紫色繡栀子花的襦裙,個頭高挑,面容秀麗,氣質十分沉靜。後頭一個則年少些,看着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級,穿着身俏麗的粉紅色桃花襦裙,青春活潑,惹人喜愛。
二人行禮,言道:“臣妾見過太後娘娘。”
太後叫了起。
二人又對曹恩英施禮,言道:“臣妾見過皇後娘娘。”
曹恩英同樣叫了起。
二人這才起身。
曹恩英的目光在兩女身上流過,關于她們的一些信息便自動浮于腦海之中。
俞娘子,算是宮裏的老人,陪伴皇帝已有六七年之久,個性喜靜,無争,頗得聖寵。
苗娘子,皇帝乳母的女兒,打小就在後宮裏生活,可以說是皇帝看着長大的,與其情誼非同一般,絕不可當普通嫔妃般對待。
“大娘娘,這是柔兒用古法腌制而成的蜜餞,您每次用藥後,可食幾片多少也能解解口中的苦味。”苗娘子親熱的遞上了一只白瓷的陶罐。
太後點點頭,很高興的笑納了。
苗氏送的是蜜餞,俞氏也沒空着手來,她送的是一本自己親手抄寫的平安經。
“你們都是好孩子。”太後看起來十分欣慰的樣子,她說道:“只是相比于關心哀家,哀家倒是更希望你們把心思放在皇帝身上,哀家盼着你們早日誕下龍兒,為皇家開枝散葉,明白了嗎?”楊太後的這個“你們”裏,自是包括皇後的,然而等她視線一轉,再看向曹恩英時居然發現對方也正一臉鼓勵的看着俞、苗二人。
楊太後:“………”和着這事跟你沒關系是吧?
曹恩英其實很明白太後為什麽這樣心急。
當今聖上今年已經二十有四,但卻始終沒有子嗣,在這個人均壽命普遍較短的時代,二十四五都沒孩子,已經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了。曹恩英聽說現在已經有朝臣進言,要求皇帝收養宗室子弟地進宮了。果然,楊太後的話語一落,俞、苗二人的面上都露出羞澀的表情,特別是更加年少的苗娘子那小臉紅撲撲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都快泛出水光了。
幾個人在慶壽宮坐了好半晌,直到太後倦了,方才起身告退。
在殿門口與二人話別,曹恩英便帶着一幹下人溜溜達達的回正陽宮去了,正是春日,陽光正好。她沿着一條淨街徑直地往前走,兩邊是高高的紅色宮牆,于是一時之間有感而發,忍不住自娛自樂般地吟唱道:“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鲛绡透”。
說來也是巧合,曹恩英在這邊吟唱,一牆之隔的那邊,卻是皇駕恰好路過,于是好死不死的被趙祯給聽了個正着。身為一個文學素養極高的細膩青年,他的第一感覺是無比的驚豔,第二感覺就是此詞甚悲且充滿了一種幽怨之感,趙祯心中百般好奇,于是忍不住高叫了一聲:“是誰在吟唱?”
一刻鐘後,帝後二人于淨街盡頭,無比尴尬的互相對視着。
“好巧啊。”最後還是曹恩英主動打了個招呼。
“咳…是很巧。”趙祯的眼神開始不自覺的猶疑起來,半晌後,他問道:“皇後這是要去哪裏?”
曹恩英就告訴他,說自己剛剛探望完太後,正要回去呢。
“這裏離臣妾的正陽宮只有幾步的距離了。”她大大方方地問道:“皇上要不要過去坐坐?”
趙祯聞言猶豫了一下,最後,竟然出乎意料的答應了下來。
“剛才那詞,是你寫的?”
曹恩英聞言就說不是,這詞是一位姓陸的先生所作。
趙祯便問:是哪位陸先生。
那當然是陸游陸先生了,不過他是南宋人,離出生還有一百多年吶。
于是曹恩英微微撇過頭,微笑地問道:“官家以為,這詞寫的如何?”
趙祯毫不猶豫地說:“極好,只是……詞中似有未盡之意。”
那當然,畢竟我也只記得這麽幾句而已。
“它叫《釵頭鳳·紅酥手》是陸先生寫給自己已經合離的妻子。而他的妻子也同樣寫了一首《釵頭鳳·世情薄》作為回敬。”果然,此話一出,趙祯本就好奇的面容變得越發有些迫不及待了。
曹恩英見狀微微一笑,張口道:“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趙祯聽後沉默半晌,他雙目微蹙,疑惑問道:“聽這兩首詞,分明是夫妻恩愛,彼此有情可既如此,為何又要合離?”
曹恩英聞言便将陸、唐二人的故事委婉的講述了一遍。
當聽到二人合離的理由,居然是夫妻太過恩愛時,這讓趙祯不覺倍感荒唐。
“官家也不必覺得惋惜。”皇後娘娘笑盈盈地說道:“他們二人合離後又各自嫁娶,且都生活的不錯,特別是女方,後來更是嫁了個各方面比前夫都強上許多倍的男人呢!”趙祯聽後一雙本就蹙着的眉頭,不由越發緊了,他覺得曹恩英似乎是在內涵着什麽,但卻苦于沒有直接的證據。
心中猶疑不定間,兩人不知不覺的就回到了正陽宮,此時也快正午了,曹恩英便張羅着要吃午飯。很快地,禦膳房那邊就端來了膳食,按照定制,皇後一餐是可以用十二道菜例的,但是因為趙祯提倡節儉,是以現在端上來的也只有六道罷了。
說起來,這還是自他們大婚後,夫妻兩個第一次安安靜靜的坐在一起享用一頓飯菜呢。
想到這裏,心腸素來柔軟的趙祯不覺輕聲一嘆,似是有意彌補般,他主動為曹恩英夾起菜來。
誰想——
“官家,臣妾不吃韭黃的。”
趙祯聞言一怔,随即問道:“是不愛這個味道嗎?”
“哦,其實也不是。”曹恩英有些為難地說道:“就是這東西吃了以後,心裏亂七八糟的,晚上恐怕連覺都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