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此時的汴京城就相當于後世的大上海。

難怪當初趙匡胤明知道開封是個易攻難守的大坑, 也非要往裏面跳了,實是這裏彙集了天下一半的錢財和巨貨,如此肥肉, 是個人都難以割舍。韓琦今日沐休, 難得能夠出來走走,不過他既沒有赴友人們熱情的酒局,也沒有參加什麽清談詩會,甚至沒有去勾欄院欣賞一下女藝術家門的才藝表演。

韓琦去了【曹記食輔】。

這裏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 雖然最近這些年, 汴京城很多酒樓也開始流行起小炒來,但曹記食輔卻永遠總是能夠快速的推陳出新。就譬如說最近的西湖醋魚和腐乳焖肉, 就十分受到客人們的喜愛。

外面是排着隊買小籠包和鹵串的。

一樓多是散客, 天南地北的口音, 點什麽的都有。

二樓就清淨多了,有包房,能夠看到一些文人墨客之類的在吃飯。

至于三樓,則是老板的私人空間,一般客人是止步的。但很明顯,韓琦不是一般的客人,于是他就直奔三樓而來了。“韓相公,許久不見了。”曹純站在三樓的樓梯口, 雙臂大張, 胖噠噠的臉蛋上全都是熱情的笑意。

韓琦看了他一眼, 愕然道:“怎地曬成了這般樣子?”

原先的曹純是一只胖乎乎的白豬,而現在卻變成了只黑皮豬兒?

“嘿, 別提了。我不在南方有個果園嗎?今年正好豐收, 就順道去瞅了瞅。”曹純熱情的請了他坐下, 還親手給他倒了盞頂級白毫。

“能讓你千裏迢迢的過去瞅瞅,那園子怕是不小吧。”

曹純聞言嘿嘿一笑,表示不大不大,也就兩萬來畝地。

一個光種水果的園子就有兩萬畝地。

他不奢靡誰奢靡?

最近因為新法而對土地兼并現象及其不滿的韓琦,淡淡地看了這個胖子一眼。

真的很想把他左右臉上的那兩坨肉給擰下來啊!

“今日特地請大人過來,其實也是為了此事。”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曹純也不用藏着掖着的,直接說:“我欲在南方開個酒廠,還請大人幫忙。”

韓琦一聽這話,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

在本朝對酒類的生産是有嚴格限制的。民間百姓一律不許釀酒,就算是釀也是小規模的,偷偷摸摸的釀,自己私底下偷偷喝點也就完了。能在市面上流通的酒,背後都是有朝廷背景的。

“你想要酒牌子?”酒牌子是個俗語,它的正确叫法應該是:釀酒許可證。

曹純一看韓琦那雙眉緊皺的樣子,立刻就開口說道:“韓相公,您先別急着不滿;我這酒廠與別的不同,其原材料不是糧食,而是用水果。”

韓琦怔愣:“水果?”

“不錯!葡萄、梅子、桑椹、都可釀酒。”

其實水果酒早在唐時便出現過,不過因為各種原因,始終未能風靡開來。但是此時的曹純卻信誓旦旦的告訴韓琦,說自己已經掌握了一種先進的釀酒技術,可釀造出絕不次于糧食酒的美妙佳釀。

“果酒味香醇厚,湛然甘美。其實相比于烈酒,反而更适合咱們宋人的口味。”眼見韓琦還有遲疑,這個家夥眼珠一轉,立刻就拍着胸脯鼓吹道:“其實我建這酒廠也是為了支持您和範公的的新法啊!”

這也能扯上?

韓琦嗤笑一聲。

“您還別不信。”曹純知道自己要用殺手锏了,于是他對韓琦說:“新法裏,是不是有均公田,厚農桑這兩條?其實說到底,你們是覺得貴族和官吏們掌握的土地太多了,農民的太少了。這會導致富者永福,貧者永貧,你們想要讓兩者均勻一些,對不對?”

韓琦臉上不以為然的表情消失了,轉而變成了鄭重。

果然就聽這胖子接着說道:“但您也要明白一個道理。誰家的錢財也不是平白得來的,憑啥我的東西就非得分給別人,就因為他比我窮?比我可憐?”

“國家積弊已久,想要做出改變,就必須有人做出犧牲。”

“那犧牲的憑啥是我?”曹純看着韓琦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道:“我知道,新法它是個好東西。但前提是這個好東西,它不能傷害到我。否則的話,它就算是再好,那與我而言也世界上最壞的東西。”

韓琦沉默良久,最終深吸一口氣:“……你接着說……”

“嘿,咱有點跑題了。但道理是這麽個道理,韓相公我問問你,假如你要是有錢了,第一個想要買的東西是什麽?”

韓琦想了想最後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字:“地。”

“對啊,就是地啊!”

“那些貴族、官吏和富人,手裏握着大量的錢財,他們想要讓自己的錢財保值甚至是升職,最好的辦法就是買地。但這個時候,要是有一條別的路呢?譬如說開酒廠,讓大家都來入股……這樣我有了本錢,他們也有了分紅。”曹純語重心長地說道:“曾經有一位偉大的思想家,她說過這樣一句話:流動起來的錢,才是錢啊!”

流動起賴的錢才是錢?

韓琦疑惑的皺了皺眉頭,這話的風格怎麽像是……?

“你說的那個偉大的思想家該不會是皇後娘娘吧?”

“答對了!”曹純重重的一點腦袋,滿是崇拜地說道:“就是家姐。”

“不瞞相公說,我要建的酒廠,是個一年要産百萬斤的大廠,到時候從釀酒到賣酒,必将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的産業鏈,在這條産業鏈中富人通過投資能得到分紅,窮人通過勞動能得到工錢。這樣不就你好我好大家好,而不用消滅這一個,滋養那一個了?”

韓琦聞言長嘆一口氣,十分無語地看着這小胖子:“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為了你自家的生意。”

曹純摸着腦袋嘿嘿一笑。

“好吧!這個忙我幫了。”但最終,韓琦還是答應了下來。

曹純瞬間大喜過望,連連稽首道:“多謝韓相公、多謝韓相公。”

一炷香後,韓琦起身準備離開。

只是臨去之時,突然用着好似漫不經心的語氣,問了句:“你家那位思想家,還說過什麽話?”

曹純愣了一下,随後露出鄭重其事的表情,他開口道:“姐姐曾對我講過:想要把生意做大做強,其實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賣了個關子,并且用很期望的眼神盯着韓琦。

結果韓琦想了想後,說了句:“以誠為本?”

“官商勾結!!!!”曹純一臉,都這麽大人了,你怎麽還這樣天真的表情。

韓琦瞬間感受到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極度的侮辱,感情我就是那個被勾結了的官呗?

“你們姐弟兩個,真的是、真的是……”韓大相公廣袖一甩,怒吼了一句:“人間敗類!”

阿秋——

正陽宮中,曹恩英狠狠打了個噴嚏,她揉着自己通紅紅的秀鼻自言自語地說了句:“疑,是誰在念叨我?”

“娘娘別是生病了吧,都跟您說過,晚上睡覺不要開窗,您貪涼偏不聽……”琥珀小嘴兒叭叭地開始埋怨起來。

曹恩英聞言立刻做出投降的姿勢:“好了好了,你可別再數落我了。有那時間,還是快點傳個大夫過來吧!”

事實上,皇後娘娘的确是有些“感冒”了。上午的時候她還頻繁的打噴嚏,等到中午的時候,人就開始流起了鼻涕,晚上更慘,直接發起了低燒。趙祯知道曹恩英病了後,下了朝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

“我家有句老話:只有笨蛋才會在夏天的時候感冒。”曹恩英靠在漱玉的軟枕上一臉生無可戀的倒黴樣子。

趙祯心疼她,于是說道:“感冒是何物?太醫說你是邪氣入體,導致的風寒之症。”

曹恩英虛弱的擺擺手:“一樣的。”

“你素來精神,倒是難得出現如此軟弱之态。”趙祯露出一臉好笑的表情。

曹恩英見狀覺得這個男人可能是有點幸災樂禍,于是便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要喝水。”

趙祯給她去倒。

“我要吃蜜餞。”

趙祯給她去拿。

“我要吃蘋果,給我切成小兔耳朵的形狀。”

趙祯苦笑:“你這就是強人所難了。”

“怎麽?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哼……你的心裏果然沒有我……”曹恩英默默的轉過身,給他留下了一個悲涼的背影,用着重重的鼻音,自怨自艾地說道:“算了,你走吧!”

趙祯:“………”。

平日裏“溫柔賢淑”的女人要是刁蠻起來究竟有多麽厲害?

在削了整整十二個蘋果,方才切出某人想要形狀的大宋官家,用自己的行動清楚明白的告訴了我們——女人要麽不作,要麽就要作的全力以赴。

曹恩英的感冒拖拖拉拉的養了半個多月方才漸好,而這個時候他也收到了曹純的秘信。

韓琦答應幫他們弄到釀酒許可證,并且曹純也已經聯系好了汴京七八家高門大戶,成功讓他們入了股,光是從這些人身上,就能拿到五百萬貫錢。作為酒廠初步的啓動資金,完全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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