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殿下何必跟只兔子置氣?”

??師禾往籠子裏放了些菜葉,轉身對無可奈何的尚喜說:“上午膳吧。”

??“喏。”

??師禾一回來,尚喜着實松了口氣,他家陛下已經跟這只兔子怄了幾個時辰了,也不用膳,但自己不用膳也不讓這只兔子痛快,不給它吃就算了,還把菜葉和蘿蔔都擺到籠子外面,一個特別近但又剛好夠不到的位置。

??慕襄不看師禾,臉上沒什麽表情,不過在師禾吩咐說上午膳時到底沒反駁。

??他只是有些陰陽怪氣地說:“國師大人還用得着吃?不是在府中用過膳了嗎。”

??慕襄在京城多有眼線,丞相什麽時候進的國師府,待了多久,又是何時離開的他都知道。

??包括師禾一回府,府中一衆下人皆是驚喜,管家還小心翼翼地問國師是否會多留幾日,然後即刻後廚開始生火,為許久未歸的國師準備午膳。

??師禾微微一頓:“不曾用過。”

??慕襄一怔,有些不信。

??師禾在慕襄身邊坐下,唇角微微掀起:“看來殿下安排在本座府裏的眼線做得還不夠好。”

??“……”慕襄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試圖轉移話題,“既然國師還未用過膳,那便一起罷。”

??午膳氣氛總體還算融洽,就是一旁的金辰兔似乎是餓狠了,蘿蔔菜葉吃得丁點不剩,跟餓牢裏出來的一樣。

??慕襄瞥了它一眼:“這只太能吃了,改日去鋪子裏換一只罷。”

??香香:“……”

??大家都叫香香,為何不能放過彼此,本是同根,相煎太急啊……

??師禾淡道:“殿下高興就好。”

??慕襄一怔,心裏怪異地酥麻了一瞬,像是一根根羽毛尖撓過一樣,在平靜的水面上掀起一道道漣漪。

??慕襄心情好了,就對換兔子失去了興趣:“算了,蠱蟲還用得到它。”

??師禾:“用不到了。”

??他抿了口茶又道:“陳刻體內的蠱不是它能逼出來的。”

??“哦。”慕襄冷漠地看向香香,“那還是換一只罷,這只太能吃,養不起。”

??香香:“……”

??不,他覺得自己還能再掙紮一下。

??用完午膳,師禾和慕襄一起去了東宮側殿。

??東宮為太子居所,自然輝煌無比,慕襄此前從未來過。

??對這裏一花一草的陌生在無時無刻地提醒着慕襄,他的皇位從不曾名正言順過。

??陳刻依然躺在榻上,面上的潮紅已經退下些許,但依舊不曾清醒。

??伺候的宮女也只有在晚間更衣清洗來上幾次,每每前來都要戴上面罩,也絕不可和陳刻直接産生肌膚接觸。

??“真正的蠱蟲還在他這裏。”師禾拉開陳刻的上衣,他的心髒處像是被什麽污染了一樣,詭異的泛着黑,并且延伸出無數條像蜘蛛網一般的手臂,密密麻麻。

??慕襄問道:“那之前那些蟲子……”

??師禾平靜地注視着:“是這只蠱蟲的養分。”

??這些蜘蛛絲漫延幾寸後便停止了伸長,應當也是沒了養分的緣故。

??從始至終慕襄都沒持續太久時間地去注視這些黑色紋理,不知為何,每每一靠近,他的心裏都會産生刺痛般的抽搐,紛雜的情緒便會從心髒處湧出,堵得他呼吸都痛。

??師禾道:“殿下往後不要獨自前來這裏。”

??“嗯……”慕襄默了一會兒,問:“這只蠱倘若沒有取出,會造成什麽後果?”

??“不會造成什麽後果。”師禾側眸看向慕襄,眸色淡漠又無情,“倘若無法取出蠱蟲,本座會殺了他。”

??“……”慕襄有些錯愕。

??一條人命對一個謀逆上位的皇帝來說着實不算什麽,可這話卻是從師禾口中說出的。

??其實他隐隐已經猜到,不夜城死的那些人應該就是蠱蟲所為,它應具有傳染性,但凡接觸之人都有可能出事。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無法保全蠱蟲母體之人,那殺死養分的供體便成了最佳選擇,真到了那一日,慕襄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本以為,倘若有一天他要殺死陳刻時,師禾會是阻止他的那一位,卻沒想到師禾比他還要早一步地做出了決定。

??“國師果真一心一意為了大襄。”慕襄垂了眸,自嘲地笑了笑。

??師禾既沒有反駁也沒有應聲:“殿下回罷。”

??慕襄拒絕了:“孤想看看。”

??師禾明顯不想慕襄在這,兩人對視了會兒,慕襄抿了下唇,放低聲音:“我可以給你打下手。”

??師禾沒在說什麽,而是拿出了随行的針盒,像是默許了慕襄的留下。

??他帶上了一層極薄的手套,将陳刻的衣服攤開了些。

??“針。”

??慕襄一看盒子,愣了一下,這裏好多種:“哪一種?”

??師禾道:“最細的。”

??慕襄很快找到,隔着薄薄的手套和師禾來了一次指尖相觸。

??他看着師禾從容緩慢地将針紮在了陳刻的心口,一根接着一根……

??室內很安靜,師禾垂眸專注地驅蠱,慕襄一邊打着下手一邊心生嫉妒。

??是的,嫉妒。

??他第一次這麽清晰地認識到,他多希望能和師禾肌膚相觸的人只有自己。

??施針的時候,師禾的指腹不可避免地要接觸陳刻心口的皮膚,盡管隔着手套,但依然讓慕襄覺得不适。

??之前師禾為他施針時,也是同樣帶着手套嗎?

??随着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慕襄莫名覺得師禾變得有些虛弱,盡管他的神态舉止依然如之前一樣不疾不徐。

??他有些不安道:“怎麽樣?”

??師禾摘下手套:“七日後,還需要再來一次,屆時可知結果。”

??“孤是問你。”慕襄一把拽過師禾的手腕,讓他面對着自己,“你沒事吧?”

??“……無事。”師禾突然道,“殿下今日還未曾練字。”

??慕襄:“……現在去?”

??師禾應允,兩人并肩踏出門檻,慕襄想起陳刻身上的針還未拔下:“要一直留着嗎?”

??師禾:“三日後可取下。”

??尚喜一直候在殿外,衆宮女太監屈膝行禮:“陛下,國師大人,上轎罷。”

??慕襄本想拒絕,可一想到師禾剛剛明顯淡了的臉色,還是點了頭,兩人乘轎回了未央宮。

??“國師先歇着罷,孤自己研墨。”慕襄照例把衆人留在了宮外,卻還是強硬地在師禾留在榻上歇息。

??“好。”師禾眼下确實帶了些淡淡的疲色,平塘下後閉上雙眼。

??慕襄練字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一邊想着正在休息的師禾,一邊想着南域之事。

??不夜城那邊他已經派了大量人手和懂蠱術的醫師前去,不知這一人禍多久才能度過。

??還有師禾,原來這個在他人眼中如仙人一般無所不能的人,也會出現憊色……

??金辰兔不知什麽時候從籠子裏跑出來了,在一旁發出了咕咕的叫聲,慕襄這才回過神,發現宣紙上寫滿了師禾的名字,一筆筆一筆更深,似是不解的執念。

??——

??“孤知道國師來歷不凡,不可幹預俗事,所以孤不強求國師留下孤這條命。”躺在榻上的帝王望着半空,眼神平淡,早已看破生死。

??“宋晉就是太固執,你不必理他,大襄沒了孤一樣能永世長存。”

??……

??“初見那時,你說生死有命,孤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孤今日想順了這命了。”

??“孤不想活了,執潇入土那日,孤就不想活了。”

??“孤如今唯二憂心的,就是你與阿晉二人,孤予了他一紙丹書,若後世朝堂有變,也算是保命之術——”

??“至于國師你……”帝王生得一副好相貌,英眉深眼,只是發間夾着銀絲,嘴唇蒼白,帶着些許病氣。

??他頓了良久:“至于國師你,孤什麽都做不了,孤不知你想要什麽,挂念什麽,來我大襄又是為何,可孤總覺得你在等什麽。”

??“但既然來了,那就替孤多看看後世的大襄……倘若将來有一天,國師遇着了令自己留念的那個人,決定留在大襄,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孤走了……孤要去見孤的執潇了。”

??“珍重……莫念。”

??響徹皇城的喪鐘讓師禾睜開了眼睛,距離夢中歲月已過數十年。

??他極少入夢,今日倒是例外。

??他身上正蓋着一層被褥,随着起身的動作滑落至腰間。

??大襄的新帝正站在書案前,俯身認真地書寫着什麽。

??金辰兔不知何時上了桌子,抱着蘿蔔坐在宣紙旁,認真地看着新帝練字。

??師禾突然想起了上午丞相離開國師府時留下的問題。

??“這第三卦如此重要,那您當初何不言?”這是丞相離開前丢給師禾的問題。

??師禾沒有給出回答,只是将古書中的一頁紙撕下,點燃蠟燭後借着火光将其焚盡。

??為何不說?

??因為每一卦都有兩面,天機不可盡洩。

??而他看到的也并不是大襄的滅亡,而是眼前的一切都歸于混沌,算到最後僅剩虛無二字,什麽都沒有了。

??這幾乎是一個不可逆的卦象,因為人早晚都是會死的。

??倘若一切終會因為一個人消逝而化為虛無,那麽這一切對生命漫長的他來說不過是或早或晚,幾十年的時光也只是轉瞬即逝,沒有太多意義。

??他生性淡漠,無所挂念,生死不過一筆之事。

??可今日又為何要将其篡改美化,且說出于口呢……

??幽靜的書房裏,多了一條微不可聞的嘆息。

??——

??“醒了?”慕襄很快注意到師禾的醒來,他把一旁壓着自己宣紙的金辰兔揮下桌,給師禾展示着自己一下午的成果,“如何?”

??師禾掃了一眼,比之前确有進步,他微微點頭:“不錯。”

??慕襄嘴角微揚:“可有獎勵?”

??“……”

??這話一出兩人都靜了,慕襄暗暗反省着自己,怎麽會跟年幼小兒一般幼稚?

??“殿下想要什麽?”

??“……”慕襄沒想到師禾真的會應他的話,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什麽想要之物。

??何況他是大襄的帝王,什麽東西得不到?

??慕襄頓了頓:“孤今夜想留宿未央宮。”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是萬字章的,但是有點牙疼,生無可念中,白天補上。

??(抽獎已開,因為收藏不夠抽不了88個人,就66個叭,然後我今天才發現不能自己設置金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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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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