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櫻子

次日夜晚。

霓虹燈光如海浪翻湧的商業街，喧鬧與繁華再度降臨。

某家奢侈品牌的服裝店內，一場奇怪的争論正在上演。

“櫻子小姐表面上是大和撫子一樣的溫柔女性，這款焦糖色的法式半身高腰裙搭配燈籠袖複古襯衫，更襯托她的氣質。”

“四季”系列編輯兼死忠粉辻村深月指着實木衣架上新款裙裝胸有成竹。

“《秋聲》裏櫻子拜訪過去老師時，對她穿着的描寫是‘米白色長裙和馬甲’。”

小說的作者本人西野瑞穗引用原文內容糾正。

“你要考慮到場景的變化，櫻子正式地拜訪恩師，當然會穿得莊重一點。但待會兒要去的地方是咖啡館吧。”辻村深月理所當然地反駁，覺得重力使怎麽可能有她懂，她可是将書來來回回看了十多遍，不說倒背如流，她自認對書的了解不輸給任何人，除非對方是作者。

西野瑞穗仍舊不贊同：“櫻子的服飾會在細節上考究，但整體來看，她不會選擇太誇張的服裝，畢竟是‘黑幕’類型的人設，給證人留下深刻印象不利于脫罪，你選的衣服在蕾絲設計上太繁複了。而且衣服不是重點，櫻子之所以是櫻子，是因為她性格上的魅力。高腰裙搭配高跟鞋怎麽打架……我是說，萬一遇到危險了，怎麽跑路？”

兩人誰都沒辦法說服對方，四目相對，這才想到明明是任務核心但從剛才起就完全沒插上話的茶發女性，轉頭看向對方，異口同聲地問：

“櫻子/你怎麽想？”

中原中也：……誰是櫻子啊！

不要擅自給人增加設定。

他已經放棄改變她們的想法，中原中也甚至意識到自己脾氣好像越來越好了，比如他現在不但沒有反駁她們，還順着兩人思路地回了句：“只是改變風格的話沒必要折騰太多，換件外套不就行了。”

不想繼續為清水裕和那家夥的事耽擱時間，他很勉強地做出了讓步。

辻村深月只思索了不到一秒，當場倒戈：“老師說得對，老師覺得什麽樣的外套适合櫻子？”

西野瑞穗震驚地看着她。怎麽這麽快就改主意了，她才是十六夜！你這個虛假的粉絲，根本看不穿本質嘛！

如果讓他選，中原中也肯定選較正式的黑色長外套，他想了下，看向西野瑞穗：“你覺得呢？”畢竟是她的作品。

他想到她剛才興致勃勃的模樣，盯着她，慢悠悠地笑了笑，補充：“好好選。”

聽出他語氣裏的重音，西野瑞穗默默将視線從假模特身上收腰系帶點綴白紗的外套上挪開，指了指另一件樸素的風衣：“那件可、可以嗎？”

ooc不ooc已經不是重點了。

重點是選一件中也先生能接受的衣服。那件外套沒什麽花裏胡哨的裝飾，或許能通關？

中原中也看了衣服半晌，勉強點了下頭，讓店員将衣服取下來，試穿合身就去買單了。

辻村深月看着茶發綠眸的女性一臉湊合的态度，憂心忡忡：……十六夜老師這麽戀愛腦真的好嗎？

……

【夜幕低垂，路燈的光亮水銀似的傾瀉一地，位于十字路口拐角處的咖啡館透出了偏黃的暖光，如同人造的陽光，吸引着迷途的飛蛾，看似溫暖，落入手心，卻沒有絲毫溫度。

大約鮮少有人仍有閑情逸致，在燈紅酒綠的夜晚，到這樣寧靜的地方喝咖啡。

店內沒有一個客人。

店長并未打樣，他擡頭看向牆上挂鐘，開始研磨咖啡豆。

指針剛過九點，店長聽到了門口懸挂風鈴的聲音。

她是最近這裏唯一的客人，總是很準時。

那是一位美麗、憂郁，又溫柔的女性。

她經常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坐就是幾小時，店長不清楚那雙如同終日下着細雪的眼眸裏究竟倒映着怎樣的風景。

他猜測，她喜歡那個位置，或許因為此處能看見外面的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她卻與世隔絕般，只是靜靜觀望。

今夜，他再度聽見了風鈴聲。

……】

中原中也點了一杯黑咖啡，他随便找了個空位坐下，看着鬧騰得像菜市場的咖啡店，懷疑自己看錯了片段。

接着他收到一條短信，西野瑞穗發來的，問他情況怎麽樣了。

能當面說的事，他不習慣用短信交流，隔了一分鐘才回複【這就是你書裏那家店的原型？】

為了将清水裕和引出來，辻村深月和西野瑞穗就小說內容進行了深刻讨論——中原中也已經放棄思考自己在外人眼中是什麽形象了。她們讨論時沒避開他，中原中也聽了大概。畢竟在其他人看來，他才是“作者本人”，怎麽想也不适合離場。

經過一系列協商，兩人敲定了櫻子初登場的“咖啡館”，作為設下陷阱的舞臺。他接過西野瑞穗遞來圈重點的書翻了下。

新的信息立即跳了進來，看得出她打字很快。

【藝術創作和現實有次元壁，首先在商業街開店就一個客人，考慮到店鋪租金，早該關門了。而且這家店的咖啡豆品質一般，我也不喜歡黑咖啡。拿它當參考只是店鋪裝修風格比較适合我的小說，也不知道清水君為什麽對‘我是櫻子’這個設定這麽執着。】

隔着手機屏幕他都能想象她語氣裏的不滿。

中原中也瞧着咖啡杯裏漆黑的液體沉默了。

實際上他也不怎麽喜歡黑咖啡。

他喜歡酒，咖啡裏他偏好拿鐵，黑咖啡的口感太苦。

鑒于她設定裏“櫻子”喜歡黑咖啡，中原中也端起杯子面不改色地品嘗。他盯着生意興隆的店內場景，總覺得她們的主意不太靠譜。

等等，她不會只是想玩吧？

他想起兩人讨論時興高采烈的氛圍，忽然意識到什麽。

感應到他的想法般，另一條解釋的短信接踵而至。

【雖然沒有在書裏署名，但我對店內裝飾和環境描述得很細致。他都能翻出我很早以前在某本雜志提過一次喜歡白巧和蔓越莓，按照他對‘四季’的偏執程度，不可能找不到這裏。】

中原中也拿着手機正要回信，無線耳機裏傳來辻村深月冷靜提醒的聲音：“時間快到了。”

他被轉移注意地擡起視線，和小說裏描寫的一樣，被暖光照得昏黃的牆面鑲嵌一座款式古老的挂鐘，上面漆黑的指針緩緩指向九點，這是小說裏櫻子固定出現在咖啡店的時間。

店內便衣的警察借着菜單菜單、咖啡杯等道具的遮掩，裝作不經意實則暗中警惕地看向門口。

中原中也同樣看着那個地方，懸挂在門上的風鈴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有人進來了。

一個便衣警察悄無聲息地将手伸向後腰，同行阻止了他，搖了搖頭。

進來的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鏡，他點了杯咖啡，從公文包裏掏出電腦，找了個座位加班。

後來又陸陸續續進來些人，先到的顧客買完單離開了。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十一點，清水裕和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根據特務科的情報，嫌疑人這幾天的确在咖啡店附近出現過，怎麽會這樣……非常抱歉，老師，今晚先撤退吧。”辻村深月十分遺憾和歉意地通知。

“知道了。”中原中也厭煩地嘆了口氣，也佩服自己能在這裏耗這麽長的時間。是哪裏想不開？

便衣警察分批撤退。他看着變得空蕩的咖啡館，皺了皺眉。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西野瑞穗在書裏對店內環境的描寫……比起剛才人滿為患的場景，顯然此刻更符合行文。

他站在原地沒有行動，除他以外最後一位“顧客”撤離後，店外的廣場和街巷，各個地方冒出了煙霧，将咖啡店落地玻璃外的景象完全遮擋。

門口再度響起了風鈴的聲音。

一個清瘦的少年緩緩走了進來，他摘下了臉上的防毒面具，露出了一張秀氣的臉。外面飄散的化學煙霧裏有某種催淚和影響通訊裝置的成分，中原中也聽到耳機裏傳來“沙沙”聲，辻村深月焦急的呼喊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他感覺刺耳地摘下耳機。

“清水裕和？”中原中也冷淡地問。

“那個人的主意還真的有效啊……”推理小說殺人事件的主謀環顧着店外一片混亂的場景，嘀咕着什麽，接着他的情緒突然異常高漲，手舞足蹈地對他說，“櫻子小姐，你知道嗎？外面不少市民，身上都綁着炸彈，都是我幹的哦！倒計時半小時，找爆.炸物處理班還來得及。但提前進來的話，我會用遙控器引.爆炸.彈。”

他手裏捏着引.爆.器，滿懷期待地真摯邀請：“櫻子小姐，趁警察還沒有進來，我們趕快逃走吧！”

“你對她還真是執着啊，”中原中也對外面的慘劇沒什麽感想，他淡淡地掃了眼窗外濃霧和對方手裏的引.爆裝置，挑了下眉，“就因為幾本小說？”

中原中也口中的“她”指西野瑞穗。不是為了她，他沒必要自找麻煩，甚至做一些不符合平時作風的事。

清水裕和也聽見了，他疑惑地看着茶發女性，奇怪“十六夜”為什麽不稱呼“我”。但他很快找到了合理的解讀：“十六夜老師還是把自己和櫻子分開呢。為什麽不承認，你就是櫻子。”

“那本書也是你的犯罪記錄吧？”不等中原中也回答，少年眼瞳中亮着虔誠的光，迫不及待地給出了解釋，語氣篤定，“就像作品裏的櫻子，由于怎麽也無人看破她的作案手法，對世界感到無趣和絕望，投案自首一樣。老師不也是這樣嗎？因為沒人理解，才用寫小說的方式，進行犯罪自白。”

“我是你的讀者，這世上沒有比我更理解老師的人，如果我們合作，就再沒有人能看穿我們的‘殺人手法’。老師不也收到了我和巧克力一起送來的‘簡歷’嗎？您不願意認同我？”

清水裕和終于說出自己一直以來的目的，他想為自己的“殺手職業”找個優秀的軍師，而十六夜就是他認定的盟友，見對方一點沒有要答應的意思，少年臉上滿是失落。

“你說得不會是那些利用書裏手法犯案的新聞？”中原中也反應過來，他神情非常複雜，“你……精神不正常吧。”

“……您果然不願意承認，”清水裕和聞言沉默，他慢慢地咧開了一個笑容，那個笑容譏诮又詭異，“老師忘記了，六年前的綁架案了？”

中原中也模模糊糊記得她的确提過自己小時候被親戚綁架，好像是上次喝酒她喝多了點順口提了句？她說這話的口吻輕松，神情也不見絲毫陰霾，沒給他留下太深刻印象。

他下意識蹙起眉，想阻止少年繼續，但遲了點。

“老師的叔父因為股東利益分配不均，夥同研究所的研究員，誘拐和綁架了老師。等警察找到你的時候，除老師以外的人都死了。”清水裕和帶着惡意的微笑，了然地反問，“警方最後給出的調查結果顯示，老師的叔父和研究員分贓不均，自相殘殺。老師因為受到刺激失去記憶……不覺得太巧了嗎？”

“老師，承認吧，你就是櫻子，那些人都是你殺的，你一定是用某種方法，利誘了他們，逼他們自相魚肉，不是嗎？”

在空曠處，煙霧維持不了多久，何況還有特務科那群人指揮，霧霭漸漸消散，中原中也察覺被他随手扔在了桌上的耳機慢慢恢複了通訊。

本來就是為了抓捕疑犯才帶的東西，他陡然想起政府的人就在對面。

“是不是什麽櫻子都無所謂。不想死，就給我閉嘴。”

他面無表情地破壞了通訊器，冷冷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