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歸》

澀澤龍彥面無表情, 又倦怠地看着這一切。與盛怒的中原中也不同，他對部下的屍體毫無反應，白領警戒地将手伸向一旁的金屬物——他的異能是将金屬轉化為武器, 在咖啡館外，他曾用這招在異能特務科的重重包圍下，射殺了【粉絲】清水裕和。

然而他最終沒能接觸到金屬, 短促的破空聲突兀響起, 紅光包裹着的碎石比子彈還要銳利地穿過男人前臂，他慘叫地抱住血肉模糊的手臂跪倒在地。

澀澤龍彥平靜地說：“中原君, 我想見的人不是你。而且, 兩年前的龍頭戰争已經證明, 你是無法殺死我的，哪怕用你自滿的‘污濁’。”

中原中也聞言“啧”了一聲，他雙手插兜, 冷冷地說：“啊，是嗎？那就試試看好了, 無論你們有什麽計劃, 我都會擊潰它。”

“哎呀呀, 這可真是……”

太宰仿若已經預見了接下來的發展, 投降般後退了半步。

下一個瞬間, 冰冷的霧氣向周圍擴散，中原中也摸到了口袋裏冰涼的物品，與兩年前龍頭戰争的終末相似場景使他微微眯起了眼。

過去，以某一個異能者的死亡為開端, 五千億的財産失去歸屬，地下社會為争奪這筆財産爆發了異常殘酷的戰争。港口Mafia也卷了進來。

作為這場戰争的主謀，澀澤龍彥卻在戰争結束後不久消失。中原中也的幾名部下也死在了這場鬥争中, 他之後重新調查了事件，基本能确定澀澤龍彥是被異能特務科故意引入橫濱，目的是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争鬥，沒想到澀澤龍彥完全失去了控制，更是借助戰争脫離政府的管轄，行蹤不明。

而這家夥現在突然出現的原因……

“你想要的是這個吧？”

中原中也拿出了兜裏的寶石，那顆寶石如凝固的鮮血一般晶瑩明亮，裏面似乎有液體輕微地晃蕩，一如傳說中寶石對月流下的血淚。

“就是這個……”

澀澤龍彥的表情終于變了，不複之前，像是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的漠然，他罕見激動了起來，向着寶石前進了幾步，欣喜若狂地要求：“把它給我，沒錯！不是那些仿冒品，也不是那些複制品……真正的潘多拉，我要的就是它，它一定能帶我找到，我一直渴慕，想要放到藏品庫的，唯一的異能力。”

這一次，反倒是中原中也表現出了厭煩。

“就為了這種無聊的東西……”

他想起了龍頭戰争中死去的部下，還有雨夜裏那些失去神智的實驗體，他不在乎澀澤龍彥殺了多少人，又為了這個目的費盡多少心機。

他很簡單地想要摧毀這一切，讓澀澤龍彥沒精力再打西野瑞穗的主意。

“要就拿去吧。”

中原中也随手将寶石扔了出去，“等下！”澀澤龍彥已經預感到了不妙，他目光追随着潘多拉寶石，下意識朝它伸出手。

下一刻，附着重力的寶石，在空中四分五裂，如同星辰的碎屑，在瞬間的璀璨後墜落，每一片灰暗的碎片，折射着燈光，都像玻璃蒙上塵埃，不複光彩。

“啊……啊……我長久的夢想，中原中也！”

澀澤龍彥發出哀嚎。這種痛苦不來自身體，而是精神上的備受折磨。

他不被人理解；

他理解得越多越覺得痛苦。

即使預言不斷實現，他也無法從中感到喜悅。阿 昏

他長年的願望……似乎曾與記憶中一閃而滅，連是否是他的幻覺都不清楚的某一個異能力。

眼看就要得到了……

他再也無法忍受，眼神不再毫無波瀾，咬牙切齒地出了聲。

周圍的白霧更濃了。

……

太宰治步伐輕快地走在通道上。

研究所裏不少地方都出現了崩塌與毀壞。

還是一如既往的誇張啊。

他漫不經心地想着，順着建築物被摧毀的痕跡，朝一個方向走去。他對從背後傳來越來越遠的崩塌聲漠不關心，随着周圍設施越來越完好，太宰治來到了中央控制室。

門口身着黑色西裝的下級成員立馬舉起了手中槍械，他們看清來人是Mafia的前幹部，不禁遲疑了起來。

港口Mafia前幹部，太宰治，即使在同一組織的成員看來，也是等同“惡魔”的存在，鮮少有人敢與其打交道。

太宰治還在組織的時候，港口Mafia每年半數以上的利益，都由他賺取，被稱為“史上最年輕幹部”，然而，與他在Mafia中創下的“豐功偉績”相比，太宰治本人的性格卻極其難以捉摸。

他可以上一秒微笑着說出體貼的話語，下一刻眼都不眨地将人打入地獄，無論對方是敵人還是同伴，只要是太宰治想利用的目标，就不可能逃過他的計劃。

半年前，太宰治突然叛逃，失去蹤跡。

Mafia以冷酷的紀律維持着組織的運轉，正常情況下，一定會派人追殺叛徒，然而，港口Mafia的首領不但沒有這麽做，反而一反常态地保留了太宰治在幹部中的席位。

這讓港口Mafia的下級成員忽然面對叛徒的前幹部，由于摸不準首領的想法，只覺得頭大和緊張。

然而太宰治卻像完全不在乎這一點，他擺出了投降的手勢，微笑着語調輕松：“西野小姐在裏面嗎？”

下級成員：……所以說前幹部大人為什麽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出現啊！他們到底是抓還是不抓？

“您要做什麽？”

其中一人緊繃地問，将手扣在了扳機上，以防萬一。

他記得前幹部的體術不怎麽強……他們好歹兩個人，還拿着槍。

這麽想着，男人的心裏寬慰了許多——他顯然忘記太宰治想要殺什麽人，一般來說，也不必親自動手。

“和她聊聊，放心，我不準備做什麽。”太宰治滿不在乎地說，“和中也也有關哦。”

“沒關系，請他進來吧。”

門內傳來了溫柔且堅定的女聲。

研究所裏布滿監控，她在主控室裏，利用這些設備，已經聽到了走廊裏的談話。

黑西裝的守衛面露猶豫，他們本來覺得中也先生讓他們保護西野小姐，一旦西野瑞穗出什麽事，他們的人生就可以結束了。

但他們又想到“西野小姐”加入Mafia的時間不長卻足以漂亮的履歷，尋思“她”還需要人保護？何況這也是西野小姐的命令，于是從門口讓開了。

主控臺前，站着一個淺茶色長卷發的，穿着黑色長裙的少女。

太宰治之前也見過“她”一次，不過當時的“西野瑞穗”內裏是中原中也的靈魂，和現在的她相比，兩人的差別顯而易見……作為Mafia的前幹部，太宰治不怎麽真心地感嘆了下Mafia成員們眼神越來越差了。

當然也有西野瑞穗模仿得比較好的原因，他查過她的背景，筆下猶如“魔女”的女主角“櫻子”設定上也很有意思，何況六年前的綁架案還有很多疑點，她能把這些事不動聲色地瞞下來，暫時把自己僞裝成其他人，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你就是太宰先生嗎？”她禮貌地詢問。

“十六夜老師‘四季’系列最後一本‘春’，就快年底了，今年能出嗎？”他幾乎同時說，頓了下，微笑地回答，“哎呀，老師知道我？真是讓人榮幸。”

西野瑞穗被他問得一愣，神情古怪了起來。

“冒昧問一句，太宰先生是來……催稿的？”

她不太确定又難以置信地問。

“我可是老師的忠實讀者哦。”太宰治若無其事地說，“而且有關老師在前三部中埋下的伏筆，我有些猜測，迫不及待想要驗證下自己猜對了沒有。十六夜老師介意劇透嗎？”

西野瑞穗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太宰先生想問什麽？”

“從四年前《冬眠》在雜志上連載最後整理出版開始，同系列的《秋聲》和《夏月》也在之後順利上市，同樣銷量可觀。如今四季已完成‘三季’，預計今年出版‘春’會是收官作，網上對‘春’的內容已經有了不少猜測，熱度很高哦。”

他像是真心實意地贊美着，甚至給出了一點不敷衍的讀後感：

“四季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這是一部女主櫻子的犯罪自白書。在《冬眠》就已揭露，櫻子最後的結局，《秋聲》和《夏月》也只是對櫻子這個人物形象的回憶與補充。大部分讀者以為，‘春’會回到櫻子的少年時代，解釋她在後來成為犯罪者的原因。還有第三部 才出場便斬獲了極高人氣的暗線女主‘純’，她和櫻子有着相似的習慣、興趣，以及聰慧，既是櫻子的朋友，又是宿敵，這樣的純，卻要正确得多。純為什麽消失了……是像網友推測那樣，被櫻子殺死了，還是別有原因？”

“按照四季以往的發行時間，春早該上市了，現在連書名都沒公布。老師的保密措施做得也太嚴格了。”

太宰裝作遺憾地輕嘆。

“……第四部 的內容和書名已經想好了，”西野瑞穗以推理小說家“十六夜”的身份沉默着，過了會兒，才低聲，“叫《春歸》。”

“《春歸》……嗎？”他斟酌着這個名字，突然笑了，“很好的名字，你想好純和櫻子的結局了嗎？”

《冬眠》是四季系列中，時間線上最晚的一部，在故事的開頭，櫻子已經入獄，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可以說太宰治問了一件奇怪的事，是大多讀者都不會考慮的問題。

她卻并不意外地小小笑了下。

“雖然太宰先生不是我真正的讀者，但你真的很敏銳。”

她知道他已經看穿了她的思路，索性劇透：“對，純和櫻子是一個人，我用了敘述性詭計，讓讀者以為純是真實存在的，然而……從書裏角色的反應來看，實際上他們當時看見的是‘櫻子’，會叫純這個名字，知道純存在的，也只有櫻子而已。”

“所以純并非櫻子的光。誠然純是明面，櫻子是暗面，《夏月》的最後，櫻子已經決定舍棄純，結尾日漸衰落的蟬鳴也暗示了這一點。”

“四季最後一部《春歸》中，櫻子會以‘純’的面孔登場，解釋兩者的關系，因為争議會很大，不知道我的敘述能否讓讀者滿意，擱置了許久，正要動筆，就和中也先生互換了……不過也多虧了這件事，我有新的想法了，有關兩人的結局，我會在下個月交給出版社的稿件中說明。”

她簡單地帶過這件事，忽然轉開了話題：“太宰先生找我，應該不光是為了聊小說吧。你也對潘多拉寶石感興趣嗎？”

“感覺你會寫出不錯的結局，我會滿懷期待地等着書上市的。”太宰治想了下，微笑地說，接着才輕描淡寫地指出，“你交給中也的寶石，也是假貨吧。”

“真正的寶石，早在六年前，消失在火海裏了。從最初，澀澤先生想找的東西就是不存在的。”西野瑞穗點點頭，“不過，給中也先生的寶石，是剛才在這個研究所裏找到的，測試數據最貼近原型的藥劑。”

“潘多拉寶石和傳說中的‘潘多拉之匣’很相似，會誘發人心底的欲望。所以普通人會通過它得到異能，而異能者因為它……能力失控。”

她平靜地說出了可怕的話語，這時候太宰治不用細查就能很清晰地感受到，眼前溫婉的少女從起初還有些緊張強裝鎮定的模樣，與書中理智卻又冷酷“櫻子”的形象漸漸重合在了一起。他微微眯起了眼。

“不過如果是對它沒有興趣的人拿到了，就是一塊普通的石頭，毫無作用。”

但她随即露出了溫暖的笑容，如同日光融化在了海面上。

“在澀澤先生的異能無法剝離中也先生的異能的前提下，中也先生不會輸。”

太宰治沒反駁這一點，他來這裏是為了防止意外，但他猜到了西野瑞穗恐怕知道潘多拉還有另外的用法。

他靜靜地看着她許久，勾了勾唇，銳利地指出：“澀澤以為讓你和異能體見面，你就能恢複六年前的記憶，帶給他所需的情報。其實……小姐一開始就沒失憶吧？”

“……”

“政府、藏在幕後的組織，包括西野家在內，都被你騙了過去，将寶石的真相隐瞞了下來。真厲害呢，小姐說不定比現在西野家培養的繼承人，還要适合當家主。”

太宰治毫不吝啬贊揚，語調輕松，卻又一針見血地說。

“我對那些事沒有興趣。”

西野瑞穗無奈地輕聲。

“說實話，站在這裏，和太宰先生閑聊，就已經覺得很緊張了。在你面前，有種凡事都被看穿的感覺。”

總覺得有點煩躁。

她心中真實想法悄無聲息地咽下，深呼吸了一口氣，平緩了下心情，才盡量面色不顯地繼續：“那也讓我稍微猜一下吧，太宰先生不像對寶石真的有那麽在意的樣子，否則在咖啡館的時候，你應該有更好的辦法威脅我。難道……你是為了澀澤先生才問這個問題的？”

她語氣不禁染上一絲訝異。她本來覺得兩人只是“塑料朋友”，結果他居然真的有好好地幫澀澤先生達成願望嗎？

“長久的夢想，就被中也這樣粗暴地摧毀了，澀澤也太可憐了。”他依舊維持着看不出真心的表情微笑着。

她倒是認真地想了下。

主控室上的監控畫面幾乎全黑，中原中也和澀澤龍彥的戰鬥導致研究所內大部分設施遭到破壞。

西野瑞穗有些擔心地看着監控屏幕，她雖然相信中也先生，但信任和擔憂是兩回事。

“六年前，”她抿了抿唇，“看見叔父和研究員們為了潘多拉寶石變成那樣，我親手把資料和寶石燒毀了。雖然不知道澀澤先生為什麽對潘多拉寶石這麽執着……他原本就是異能者。沒必要對讓‘普通人變異能者’的東西這麽有執念才對。”

“不過有件事我可以告訴你，他……有點不對勁。”她看着太宰治，奇怪地說，“我不清楚是否他異能的緣故，我能看見人類靈魂的顏色和狀态，但我看不見他的。”

太宰治罕見地愣了下。

“原來如此。”他沉默許久，忽然道，“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麽回事。難怪他一直在找尋某種異能，卻記不清自己在找的究竟是哪種異能力。”

西野瑞穗疑惑地看着他，沒有打斷他的自說自話。

“看來他不需要潘多拉寶石了，果然，用這個是無法填補他的空虛的。”太宰治恍然大悟，卻又并不感到意外的模樣，“多謝小姐将這件事告知我。我會轉告他，讓他不再打擾小姐。”

他朝西野瑞穗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她沒有阻止，等太宰治走後，她咬了咬唇，站在原地思索了會兒，忽然跑出主控室，朝剛才監控裏建築塌陷，随後黑屏的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