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九話

謝瓊樂的目光緊鎖着對面自飲自酌的衡王,他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有人直勾勾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觥籌交錯的場上他成了獨立的風景。

謝瓊樂的視線被人影遮擋,季成安擋在她的面前,隔斷了她的視野。

“在看什麽看得這麽認真?”

上次見面還是幾天前在東宮,謝瓊樂糊了他一臉的面粉,氣呼呼地連手都沒洗提着裙子就回了沐月宮。

包好的餃子,謝安還是差人送了些來沐月宮,她吃上了自己的勞動成果。

季成安當然知道她視線的盡頭是那位衡王,只是他不解謝瓊樂為什麽又對這位隐居于封地不問朝政的候王産生了興趣。

“沒看什麽。”謝瓊樂收回自己的視線,夾了一塊餃子。

在謝瓊樂收回視線的一剎那,衡王的酒杯還放在唇邊,擡眸望向了站在謝瓊樂桌前背對着他的背影。

季成安沒有刨根問底地追問她,只是低頭輕瞥了一眼她火紅的裝束。

“怎麽不戴我送你的玉佩。”

謝瓊樂細細地咀嚼着那韭菜豬肉餡的餃子,嚼碎了吞下才回答他:“我收好了,我怕弄壞。”

謝瓊樂說的是其中之一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塊紫玉戴在她身上也太招搖了。

季成安日久歲深地佩戴着那塊玉佩,多少人都對他的玉佩有印象,她若是此刻戴在身上,豈不是合了季成安的心意,等于昭告衆人,她是季成安的人了。

謝瓊樂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也會有一天會有機會給季成安眼色瞧。

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她還沒日沒夜地擔憂季成安會對她下手。

忽的,季成安就在她的身側坐下了。

Advertisement

謝瓊樂伸筷子的手一頓,餘光依稀瞥見有人的視線朝他們這裏看來。

她把筷子架在了碗上,瞪着季成安:“你有自己的位置不坐,作甚跑我這裏來。”

謝瓊樂感覺自己快成為視線的中心了。

壓低了聲量:“你還是回自己位置去吧。”

季成安毫不動搖地坐在謝瓊樂的身側,拿起她的筷子又夾了一個水餃到她的碗裏。

“多吃點,你方才都沒吃多少。”

她的視線一直都凝視着衡王,當然沒吃多少。

謝瓊樂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季成安不會是吃醋了吧。

這都能吃醋,季成安是什麽陳年老醋壇子嗎。

不問白不問,謝瓊樂洩氣地不執着于讓他回去了。

“你認識衡王嗎?”

季成安冷冷的眼神裏帶着些疑惑,視線先是看了眼遠處的謝潛延又重新回到謝瓊樂面前。

“知道。”

知道,但是不認識。

季成安和衡王不認識,那她只是多慮了?

謝瓊樂抿了抿唇,端詳着面前季成安如畫般的仙人容貌。

她盯着他看的視線太認真,但還是讓季成安不好意思地撇開了頭。

“瞧什麽?”

謝瓊樂一點兒也不為自己的行為覺得羞赧,落落大方地夾起他為她夾入碗裏的餃子塞進嘴裏。

“瞧你好看,多看幾眼。”

季成安挺直了後背,手裏捏着流蘇想轉頭對她說些什麽,沈皇後身邊的蓮溪就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公主,娘娘請你過去。”

謝瓊樂擡頭朝着上位微笑着的沈皇後望了一眼,心中想起她先前對她的囑咐,今日是要去見沈太姥爺的。

謝瓊樂揚着小梨渦的笑容:“我這就去。”

謝瓊樂扶着秋畫的手從桌前起身,走之前還不忘和季成安打招呼:“母後尋我,你去尋我皇兄吧。”

沈皇後見女兒難得穿得這般明豔動人,愛憐地牽過她柔荑般的手。

“方才與成安在說話?”

眼見着謝瓊樂再過半年多就要及笄,沈皇後在心裏盤算着該給謝瓊樂尋個合心意又貼心的夫婿。

謝瓊樂的眼光倒是極好,一眼就看中了成安這個孩子。

謝瓊樂莫名地從沈皇後秋水剪瞳的雙目中瞧出了八卦的光。

“嗯。”

她和季成安就在沈皇後的眼皮子底下說話,她也不能胡編亂造地扯謊說剛剛那人不是季成安。

“你可還喜歡成安那孩子?”

沈皇後多少還是有些摸不着謝瓊樂的心意,起初她追季成安追得緊,成安那孩子雖是不樂意但也與她保持着适當的距離。她本來是不想亂點鴛鴦譜,若是成安那孩子不喜歡樂兒,強扭的瓜不甜,她會勸瓊樂放手。

可是後來又不知怎的,這情況倒像是反過來。

謝瓊樂對季成安避之不及,成安看起來對瓊樂變得上心了些,常常去沐月宮。

小孩子的心意總是變了又變,她還是要問問謝瓊樂真正的意思。

謝瓊樂被沈皇後突如其來的問題打得措手不及,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她張着嘴一時竟說不出不喜歡,同樣也說不準自己是喜歡的。

于是她垂着腦袋有些苦惱地盯着自己的繡鞋:“兒臣也不知道。”

聽到沈雨嫣輕微地嘆了口氣,摸了摸她低垂的腦袋:“無礙,距離樂兒及笄還有段時日,再看看也行。”

謝瓊樂突地想起原身已經十四了,來年就要十五,她還沒習慣這個朝代十五就成年能夠嫁人的事實。

所以,沈皇後是在探她的口風,想讓她嫁給季成安?

她若是嫁給了季成安,按照現下的情形,她是絕對不會被送去和親的。

可是季成安是真的喜歡她嗎?還是,只是覺得她與先前不同了,所以産生了興趣?

若是之後季成安又後悔了呢?

謝瓊樂的腦瓜子一時蹦出了太多疑問,早已錯過了給沈皇後回話的時機。

“先前就與你說過,今日你太姥爺與姥爺都來了,随母後去見見吧。”

謝瓊樂乖巧說是。

跟着沈雨嫣到偏殿去見沈太姥爺,沈太姥爺終歸是年齡上去了,又是年輕時在沙場上征戰留下了不少舊疾,開席不久之後就到了偏殿來休息。

老人家都喜歡清淨。

“給太姥爺和姥爺請安。”沈雨嫣見她鹌鹑似的跟在她身後,還像是沒長大的孩子。

謝瓊樂對着陌生的長輩心裏緊張,小步從沈雨嫣身後走近了些,給端坐在上座的兩位福禮。

“瓊樂給太姥爺和姥爺請安。”

沈太姥爺從鼻腔裏哼出一聲沉悶的嗯字,謝瓊樂起了身,這才敢大着膽子朝上打量沈太姥爺和沈老爺。

沈太姥爺身着暗紅色的長袍,他如今已沒有任何官銜,穿的是常服,但是即使是暗紅色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穿的。

古鎮城同沈太姥爺一樣,都是對大興的有功之人,于是皇帝便允許他們穿非正紅之外的顏色。

可是即使是這樣的恩準,他們也是不常穿紅色的,讓旁人見了說他們恃寵而驕。

沈老爺則是穿着黃色的朝服,頭發還算是黑的,只有幾根白發藏在黑發之中。

大興的規矩,文官穿黃色,武官穿黑色,寬袖束腰,深衣作朝服。

沈老爺的神情要看起來溫和得多,沈太姥爺雖是名震四方的将軍,可是生出來的孩子,一個做了皇後,一個卻只成了小小文官。

偏偏做武将的基因全都遺傳給了女兒,而沈雨嫣身為女兒之身,卻不能成為花木蘭替父征戰。

沈家的榮辱興衰,早已與皇室牽連在了一起。

只要坐上皇位的人是有着沈家的血緣,沈家就還能長興不衰。

“聽夫子說,近來瓊樂很有長進。”說話的人是沈老爺,沈老爺語氣溫藹,謝瓊樂緊張的情緒被安撫得平靜了些。

“是夫子謬贊了。”

沈太姥爺冷哼了一聲,對她的回答似乎并不滿意。

謝瓊樂吞咽了口口水,不敢再說話。

沈太姥爺一個人坐在這裏的氣場讓謝瓊樂仿佛身處軍營之中,而她只是沈太姥爺底下的一員小将。

但凡她犯了什麽錯,都有可能被沈太姥爺拉下去處以軍刑。

“你和季家那小子走得很近。”

沈太姥爺鶴發松姿,聲音如沉木,又似晨鐘。

謝瓊樂想着,沈太姥爺莫不是覺得她女兒家和年輕少年郎走得太近了不合體統,要訓她。

沈太姥爺卻說出了截然不同的話:“也沒學個一丁半點。”

謝瓊樂額邊的冷汗都要滴下來了,輕蹙着眉頭。

季成安就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她則是那塊朽木,扶不上牆的箕鬥。

“皇後,你可是想要讓她和那小子定親?”

哪怕是一國之後,也是沈家的小輩,沈雨嫣在沈太姥爺面前也是安靜不語,神态娴靜。

“樂兒還小,不急着定親。”沈雨嫣站在一邊回話。

沈太姥爺的神情沒多少變化,仿佛他不過是随口一問,并不在意答案。

“季家那小子确實不錯。”

長輩說話,小輩只有聽着的份。

可是謝瓊樂不解,她原以為沈太姥爺會過問考較她的功課一類的,沒成想關心的卻是她的親事。

這樣的認知讓她對這位肅然危坐的老人産生了印象上的落差。

謝瓊樂不自覺地開始走神。

冬節夜宴,長公主稱病未出。

夜裏,長公主居住的正殿的門一剎那打開,冷風呼呼地往裏灌。

燭火映照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她長年累月閉門不出,這幾日又感了風寒,連發髻都懶得梳,就任憑長發潑墨地披在身後遮蓋她淺薄的後背。

謝玑瑤只是擡眼掠過來人的臉,仿佛只是妖風将遮掩的門吹開了一般收回視線,無視了那個人的身影。

“皇姐。”那人出聲喚她。

謝玑瑤連眼神都不屑落在他的身上,來人就這麽走近又站定在她的面前,把那昏暗的燭火照在她臉上的光給遮住了。

謝玑瑤依舊沉默着不說話。

謝潛延無奈地站在她的床榻邊,瞳孔裏是她薄紙般的身形和瘦到顴骨突出的臉。

她病得比他想象中的更重,若不是她的眼睛一睜一閉,他甚至會以為眼前人都沒了脈搏。

“來做什麽?”

謝玑瑤不樂意見到他,一個冷血動物。

謝潛延是先帝諸位皇子中最像他的一個,這也是為什麽謝駐國曾屬意讓他成為大興太子。

那時候的謝潛延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現在雖是面容仍然能瞧出年輕時的俊秀,可周身頹喪的氣質還是讓他變成了蒙塵的明珠。

“皇姐,成安……”

“你不配提那孩子!”謝玑瑤猛地轉頭狠狠地盯着他,那雙美目在這張瘦削的臉上顯得稍顯可怖。

謝玑瑤喘息着冷笑地瞧他,可在那張與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臉上看到了刺眼的內疚,她反而覺得惡心。

當初她就不該讓季名姝與謝潛延認識,否則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你給我滾,我不想見你。”

謝玑瑤情緒激動,胸腔不斷起伏,哪怕她身體虛弱到都不足以讓她用力掌掴眼前人那張面目可憎惺惺作态的臉,可還是惡狠狠地死死逼視他。

“皇姐,我今日來,是想确定一件事。”

謝潛延忽視她刺目的眼神,堅持着開口把來意說完。

“季成安,是不是我的孩子。”

謝玑瑤聽到這話,咬着牙,冷笑地撐着身子凝視他。

“怎麽?你覺得名姝的孩子是你的?”

當年,謝潛延一眼就喜歡上了氣質出衆的季名姝,在他的追求下,兩人很快墜入愛河。

先帝意圖将他培養成為新的大興帝王,可是謝潛延并不想成為太子。

他與還未成為大興皇帝的謝駐國一樣,并不喜歡追逐權利與地位。

正是他的這分淡泊名利,讓先帝更是欣賞他。

可是謝潛延無心太子之位,淡薄寡欲在先帝眼中變成了軟弱無能。

于是先帝拿捏住他的軟肋,将季名姝賜婚給了當時的鴻胪寺卿的嫡子。

謝潛延大鬧了一場,可他的父親早已成為了九五之尊,先帝将他緊閉,直至季名姝的婚儀結束。

謝潛延至今仍然記得皇帝與他說,只要他答應成為太子,他就收回成命。

在季名姝與自由之間,他最終放棄了季名姝。

季名姝成婚不久就傳出懷孕的消息。

但是只有謝玑瑤知道,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是李晔的。

在季名姝得知自己要嫁給李晔的時候,她期間尋過謝玑瑤要過一個迷藥。

這個迷藥,會讓人昏迷并有事後之感。

謝玑瑤一直都是用此物诓騙她的夫君,所以季名姝知道之後也要了這個迷藥。

沒有肌膚之親,又怎麽會懷孕呢。

因為那個孩子,是謝潛延的。

謝玑瑤越想越覺得心痛,自責是她沒有攔住名姝,讓她本該明亮的未來變成了灰暗。

“那個孩子,不是你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