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造地設

第四十二章天造地設

拔過鱗的手臂還未止血,失血引得腹中隐隐作痛,頭昏眼花,玄龍還未飛出皇宮便沒力氣了,他不得已在禦花園停下,化出人形在一顆參天大樹下,扶住樹幹,勉強站穩。

腹中絞痛逐漸劇烈,玄龍捂住小腹,緩緩滑跪在地:“嗯……”

“喂,你沒事吧?”半空白光閃過,跟了玄龍幾日的狐妖終是忍不住現出身形,着急地上前彎身扶他。

玄龍後知後覺扭頭看向槲樂,啞道:“你怎在此。”

槲樂見他臉色慘白,心中揪緊,沒好氣道:“我為何不能在此,只準你能在此嗎?”

玄龍默然垂下眸去,他身子不适,沒有多餘力氣與旁人争辯。

槲樂眉頭緊擰:“你好歹也是有萬年道行的玄龍,連我這道行剛及二百年的狐妖隐在你身側都覺不出來,為了一個人族将自己弄成這般,你……你就是笨。”

“同我哥哥一樣笨。”

玄龍将手從槲樂臂彎中抽回來,扶着樹幹艱難地站起。

“你現在相信我說得話了吧。”

“人族接近妖,都是不懷好意的。”

玄龍并未搭理他,轉身便要走,他腳步虛浮,走得也是極慢的,好似下一瞬便會摔倒。

夜色漆黑,空中落起了小雨,砸在玄龍肩頭、發上,染濕了睫毛。

槲樂急急跟上去,抓住玄龍手臂:“喂!我跟你說話呢!”

“我都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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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背叛你,欺騙你!你為何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恰巧握到了玄龍左臂傷處,玄龍悶哼一聲,想将手抽回,槲樂卻緊抓着不放,直到槲樂感覺到手心異樣的溫熱和粘稠。

妖的夜視能力超過人族百倍,槲樂低頭看自己掌心,粘了滿手的血。

“你受傷了?!”

還不等玄龍回答,便抓起他那只手臂,将他的寬大的袖袍掀了上去,外衣是玄色的,所以受了傷不容易看出來,可內裏亵衣是純白的,那不算光滑的布料直接與血肉黏在了一起,将整條白袖子染成了鮮紅。

槲樂将玄龍的亵衣袖子翻上去一點,就看到失去龍鱗後坑坑窪窪的手臂,他眼圈瞬間紅了:“怎會如此?!”

“……”玄龍沉默地将手抽回來,不想與他讨論這些,只想早些離開這個地方。

之前擔心自己蹤跡的會被發現,槲樂一直不敢靠玄龍太近,就連聽牆角都隐身在殿外頗遠的地方,因此聽得并不是很清楚,但足以令他知道那些重要消息。

槲樂想起兩人對話之間似乎多次提起龍鱗,他目光發寒,一猜便知:“是那個人族,對不對?”

“他又拔你鱗?”

“……”

玄龍未回答,身形在雨幕中逐漸遠離,槲樂盯着他背影,痛恨道:“我去殺了他,替你報仇!”

槲樂化成一頭九尾白狐,往反方向疾奔而去,玄龍使了移身術,擋在他面前,沙啞道。

“別去。”

槲樂變回面容妩媚、清貴無雙的男子,咬牙道:“為什麽?!”

“他都這樣待你了,難道你還要繼續愛他麽?!”

雨水落在玄龍戴古銅暗金面具的臉上,如同一尊精致且缺乏生命力的雕塑,他幹澀的唇微動,發出的聲音很微弱,且低啞,需要凝神去聽,才能聽到他在說什麽。

“與愛不愛無關。”

“龍鱗,是我甘願給他的。”

槲樂:“你瘋了嗎?!”

玄龍一動未動,唯有挂着雨水的睫微微發顫。

“他前世曾救過我,如此,便算扯平了。”

“從此陌路相逢……再無瓜葛。”

玄龍都這般說了,槲樂便不好再繼續說什麽了,玄龍在前面走,槲樂就在後面跟着他。

“你走吧。”

“莫要再跟着我。

槲樂雙眉一挑,氣道:“你以為小爺我想跟着你嗎?”

“……還不是怕你死在半路上。”

這個時辰出宮的門已關了,但區區人族一扇門自是擋不住妖的,玄龍沒力氣飛,便慢慢地走,反正歸處已無人在等他,不需要再同之前那般拼命往回趕,還擔心燕鳶會不會等急了。

好在那孤冷幽暗的千年古潭,何時回去都是可以的。

槲樂知道玄龍性子倔,不敢扛了他就走,又忍不住與他喋喋不休。

“喂,我聽說長安有許多美味小吃,我從前都在西泓生活,還是頭一回來長安呢,不如我們出宮後随便在城中置一處宅子住下吧,等吃夠了長安美食便去賞游天下。”

“我答應你,我今後再也不挖人心了,定會好好修正道。”

“……你覺得好嗎?”

槲樂這其實算有幾分求愛的意思在裏頭了,但怕被拒絕,不敢說得太明顯,分明勾引起人來媚得能将自己都迷倒,到玄龍這裏就僵得不行,那些媚術都使不來了。

果然陷入愛情的人智商會直線下降,妖同樣如此。

最可氣的是,他都暗示得這般直白了,玄龍還無半點反應,直接将他當作了空氣,槲樂這暴脾氣可忍不了,上去正要和他理論,玄龍忽得身影微晃,倒了下去。

槲樂本能地将他接住:“喂!”

“笨龍!笨龍!”

“醒醒!”

玄龍面白如紙,雙目緊閉,已然昏死過去。

“該死。”槲樂口中暗罵,一把将玄龍抱起,飛身而起。

……

三日後,玄龍捂唇低咳着醒來,他撐着床坐起身,正逢槲樂推門而入。

“你醒了?”

槲樂手中端着個碧綠的藥碗,眼露驚喜,見玄龍左臂的繃帶上見了紅,他面色一變,趕緊将碗放到桌上,過去抓住他的手放下,皺眉道。

“莫要用這只手臂,好不容易才好些,傷口又被你弄得崩開了。”

玄龍身上的玄袍被換掉了,此刻着的是幹淨的白色亵衣,顯然又是槲樂救了他。玄龍擡頭看向四周。

“這是何處。”

“長安城中一家客棧,前幾日?你突然昏迷,我便帶着你随便找了間客棧住了進來。”

這裏環境雅致,除去卧室外,外面還有間迎客的廳室,很是寬敞,隸屬天字一號房。

槲樂見玄龍不說話,別扭地解釋了句。

“你放心,小爺可沒偷沒搶,這錢都是從前攢下的。”

至于如何攢下的,那自然從前是挖了那些滿肚肥腸的富商巨賈的心後,順來的。那些富得流油的奸商,也不知在平民身上扒了幾層皮,他如此也算為名除害了吧。

槲樂小心觀察玄龍表情,生怕他因此讨厭自己,但其實玄龍心中空蕩,什麽都未想。

“多謝。”

“不必謝,小爺我樂意救你。”槲樂轉身去圓桌上拿了藥碗過來,舀了一勺送到玄龍蒼白的唇邊,柔聲道。

“我尋了醫士來為你瞧過,他說你身子狀況很糟糕,若不好好休養,別說孩子,怕是這條命都要沒了。”

“這是有利傷口恢複的靈藥,你趕緊喝了吧。”

玄龍沉默片刻,将藥碗接過來,仰頭幾口便飲盡了。

槲樂将喝空的藥碗拿回來,見了他手臂上的血跡,覺得礙眼,嘟囔道:“心口的舊傷還未好,手臂又添新傷,對自己這般心狠的人,你也是獨一份了。”

一龍一狐便這樣暫時在這客棧中住了下來,玄龍喜靜,也讨厭出門,在遇到燕鳶之間,他幾乎是不出千年古潭的,因為那明亮的日光令他感到自己的醜陋和自卑無所遁形,哪怕戴着面具也沒有任何用處,所以他經年累月地躲在漆黑的潭底,不願意去打擾任何生靈。

本以為漫長的一生都會在這樣無窮無盡的孤獨中渡過,燕鳶的出現給他苦澀無味的生命帶來了短暫的快樂。

頭一回有人說喜歡他,願意對他好,即使那些好對于常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但對于玄龍而言,那是天降甘霖,是沙漠中即将脫水而亡的旅人突然之間看到的一潭清水,在那樣的情況下,哪怕是海市蜃樓,都會義無反顧地撲上去。

燕鳶的出現會令玄龍偶爾覺得,他好像也沒有那麽糟糕,雖然臉上長着塊醜陋的疤,性格也很孤僻無趣,但至少有那麽一個人喜歡他,這便夠了。

可到頭來,那人的喜歡從來是假的。

玄龍因此變得更加沉悶了,許是腹中有胎兒,他白日總在昏睡,入夜後則愛坐在外室的窗邊,看坊間燈火繁花似錦,人潮湧動。

萬盞燈火燃着,沒有一盞為他而亮。

今日是乞巧節,客棧外那條街市是長安城最繁華的地帶,樓下攤販大多在賣乞巧節禮物,有同心玉、同心結、蒲扇、羅帕、香囊……許多許多。

玄龍看着那些成雙成對的男女滿臉笑容的模樣,冰綠的眼底微微失神。

恍惚間,視線中忽得闖入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着一襲藏青的錦袍,頭帶玉冠,絕俊的面龐在人群中格外紮眼,正是今夜微服出宮的燕鳶。

他小心護着身側一襲白袍的寧枝玉,越過擁擠的人群,停在小攤前。

街市上過于吵鬧了,玄龍聽不清那兩人在說什麽,只見到他們有說有笑地在那攤前,燕鳶面上挂着他久違的溫柔,兩人低頭挑挑撿撿着什麽,最後燕鳶從攤上撚起一根銀簪,插入寧枝玉發間,兩人相視一笑。

天造地設。

不知怎得,玄龍心中忽得冒出這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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