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玉碎

第四十四章玉碎

馬車不緊不慢地行駛在路上,屬于乞巧節的喧嚣逐漸遠去,距皇宮越近,街市便越冷清。

兩人并排坐在馬車內,寧枝玉靠在燕鳶肩頭,與他柔柔說着什麽,可燕鳶一直未回應他。

“阿鳶?”

“阿鳶?……”

寧枝玉喚了燕鳶好幾聲,燕鳶方才回神,扭頭看寧枝玉:“……嗯?”

寧枝玉坐起身子,擔憂道:“你在想什麽呢。”

“這幾日?你與我在一起時總是走神,可是國事上遇到了什麽難題?”

燕鳶笑了笑:“沒有。”

寧枝玉定定望着他俊美側容,心中浮起難以言喻的悲傷,總覺得這人雖在自己身邊坐着,心卻離他越來越遠了。

今日燕鳶本是沒打算帶寧枝玉出來的,寧枝玉求他了許久,說想同普通夫妻那般在街上逛廟會,看花燈,寧枝玉少有想要什麽的時候,燕鳶不忍心拒絕,見他這幾日服了龍鱗後精神好了許多,便答應了。

然而,從玄龍離開那日起,內心便從未停止過想念。

燕鳶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當初只是癡迷于玄龍的身體,稍微靠近些便想與他歡好,如今玄龍不見了,他的心就跟着空缺了一塊,雖不會死,但腦中裝着那龍的面容揮之不去,吃飯的時候想,睡覺的時候想,處理朝政的時候想,就連與寧枝玉在一起時都忍不住頻頻想起。

明知道陷得越深,便是對寧枝玉的背叛越深,然而,人若能輕易掌控自己的感情,哪裏還會有那麽多癡男怨女為愛殉情。

難道……他真的喜歡上那龍了麽。

那阿玉呢,阿玉怎麽辦……燕鳶想到此處,心髒就狠狠揪緊,恰逢此時,身側寧枝玉忽得咳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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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鳶心中一驚,從袖中掏出手帕遞到寧枝玉唇邊,寧枝玉擡手接過,燕鳶輕輕順着他單薄的後背:“難受得厲害麽?”

寧枝玉搖頭,用手帕捂着唇咳個不停,馬車壁簾被風拂起,窗外透入的月光映得他面容慘白,眼底猩紅。

燕鳶心痛不已,命令外頭駕車的侍衛快馬加鞭。

寧枝玉許久才漸漸安靜下來,白帕子從唇邊挪開,被血滲紅了半塊。

燕鳶拿過他手中帕子折起,用幹淨的地方擦去寧枝玉唇邊殘留的血污,啞道:“朕就不該帶你出來,原還好好的,定是因為今夜吹了風,現在又咳血了。”

寧枝玉知他心疼自己,便笑起來,擡手摸了摸燕鳶溫熱的面頰,安慰道:“這身子本就是時好時壞,無事的,阿鳶莫要擔心。”

燕鳶哪裏舍得再說重話,沉默地将寧枝玉攬入懷中,寧枝玉靠在他肩頭,久久無言。

“……阿鳶。”

馬車進入皇城時,寧枝玉喚他。

燕鳶低頭:“嗯?”

“今夜我很歡喜。”寧枝玉輕聲道。

燕鳶笑起來,眼底柔軟:“朕亦很歡喜。”

“阿鳶。”寧枝玉又喚他。

“嗯?”燕鳶耐心地回。

“若有一日……你愛上了別人,莫要告訴我。”

燕鳶身形微僵:“說什麽呢。”

“沒有。”

寧枝玉嘴角揚着淺淺的弧度,就如在聊今夜吃了什麽般輕松。他的眸漆黑如夜,裏頭燃着不算熱烈的光火,許是因置身于黑暗,那簇火顯得格外富有生命力,卻又好似随時會熄滅。

“我只是想,活在世上最後的日子,能快樂些。”

“你若愛上了別人,莫要告訴我,賜我一杯鶴頂紅,安安靜靜送我走吧。”

“最好是由你親手喂我喝下的,能死在你懷中……我亦覺得歡喜。”

燕鳶見了寧枝玉面上的笑容,覺得刺目,也覺得心慌,收緊手臂将人抱緊在懷中,幹啞道:“你真是病得太久了,連腦子都不甚清醒了,總愛這般胡言亂語。”

“但朕不會嫌棄你,你是朕的皇後,不論你變成什麽模樣,朕都會繼續愛你。”

“賜毒酒這話都說得出來,你是存心要朕不痛快,讓朕難過麽。”

寧枝玉攥緊他衣襟,紅了眼眶:“沒有……”

他哪裏舍得叫燕鳶難過。

只是無法接受世上唯一待他好的人離他而去,若真有那麽一天,比起做個雙目明亮的瞎子,他寧願做個頭腦清醒的傻子。

死于他而言有何畏懼,比死更可怕的是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與他背道而馳,人若沒了盼頭,死就是件很輕松的事情了。

燕鳶一下一下撫着寧枝玉後背,溫聲道:“朕知你心思敏感,病得久了,容易胡思亂想。”

“朕不怪你。”

“若累了,便睡吧,有朕在呢。”

寧枝玉禁不住生出想哭的沖動,這人明明待他如此溫柔,他怎麽就懷疑燕鳶變心了呢,也許真是自己病糊塗了,愛胡思亂想,傷了自己,也傷了他的阿鳶。

“嗯。”寧枝玉摟緊燕鳶的腰,靠着他肩膀,合上雙眼,眼角滑出淚。

馬車在鸾鳳宮外停下,燕鳶抱着寧枝玉下了車,入了殿寧枝玉便醒了,燕鳶将人輕手輕腳地放到床榻上,拉着寧枝玉手說了會兒話,将人哄睡了,方才離去,去處理今日堆積的政務。

燕鳶已幾日未回乾坤宮了,夜裏不是留宿鸾鳳殿,便是在禦書房的小榻上湊合一夜,只要回到與玄龍生活過的地方,就覺得心裏空虛落寞,難以入眠。

他沒想到,區區一頭妖獸能在自己心中留下如此重的痕跡,大抵就如劍過牆壁留下的刮印,再深刻的痕跡都能被能工巧匠修補得完美無缺,但曾經存在過的東西,是不會随着表面的風平浪靜被永遠抹去的。

禦書房內,燕鳶坐在桌案後,看着桌上的奏章,手中狼毫将落未落,筆尖的墨汁滴落在奏章上,将上頭的字糊成了一團。

燕鳶猛然回神,放眼望去,偌大禦書房空空蕩蕩,唯他一人,暗夜獨有的孤寂與安靜将他徹底淹沒,忽得就想起那笨拙的龍。

那龍笨雖笨,但待他是真的好,會在他生氣時努力哄他,不會說什麽漂亮話,只會用行動來證明他的真心。

燕鳶原以為自己是不稀罕玄龍的真心的,他愛得人是阿玉,要玄龍的真心做什麽,他之前還覺得多餘,如今卻……如今,其實仍舊是累贅。

他不能背棄與阿玉的承諾……

燕鳶放下手中狼毫,從胸口掏出鳶尾玉墜,正是他送給玄龍作定情信物的那塊,玄龍離開的時候沒有帶走,将它留在了乾坤宮偏殿的桌上。

說來好笑,挑選這塊玉佩的時候,燕鳶未曾用過什麽心,随便叫太監去國庫挑來的,自己就是随手取了一塊送他,告訴玄龍說是精心挑選的,便哄得他那般開心,連逆鱗都拔了送給他。

如今那龍走了,燕鳶反而将這塊毫無意義的玉佩好好地收在懷中,時不時便要拿出來看看。

他看着這塊玉佩的時候,便總是想,玄龍曾擁有這塊玉佩的時候,是否也同他這般,指尖細細摩挲過上頭的紋路,借此思念他。

再多困惑,已無人回應他。

那龍已離開了。

天高海闊,他會去哪兒呢,是會回到千年古潭,還是重新尋一處無人知曉的地方,安安靜靜地躲着,叫他無法尋到。

燕鳶心底湧動起莫名的悲傷,他擡起手,想将手中玉墜擲碎在地上,斷了自己那不該有的念頭,可又覺得不舍。

逆鱗被他作藥引給寧枝玉服了,他與玄龍唯一的,僅存的聯系,便是這塊玉墜,對他來說其實意義不大,但這玉墜裝載着兩人曾有過的情意。

即使那情意其實在任何人看來都很可笑。

最終,燕鳶還是将手收了回來,可不知怎的,他的手沒能握緊,玉墜極快地從手中滑落,砸在堅硬的桌案上。

玉碎。

燕鳶慌忙将玉佩拾起,想将那指蓋大小的碎玉片拼湊回去,可怎麽都做不到,他心中不安,高聲喚道。

“陳岩!”

“陳岩!”

陳岩進來,見他面色焦急,小心湊過去問道:“皇上,怎麽了?”

“你看這玉墜,能恢複原樣嗎?”燕鳶急聲道。

陳岩看了片刻,如實道:“皇上,這玉碎了,怕是恢複不了了,即便修複了,也會留痕的。”

“與這相似的玉墜國庫不是還有很多嗎,您莫要如此着急。”

“不一樣……不一樣的。”燕鳶喃喃着,心頭隐隐出現一種不詳的預感。

這是他贈于玄龍的定情信物,既是定情信物,自然是獨一無二的,旁的怎麽能一樣。

等日後他将玄龍找到了,還要将這玉墜還給他的,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

這一刻燕鳶什麽都沒有想,腦中出現的僅有這樣的念頭。

然而破鏡難圓,碎玉亦是如此。

除非神仙在世,否則這玉定是無法恢複原樣了。

就如碎掉的感情,即便後來做得再多,和從前也難相同。

這夜,燕鳶又做了那個夢,清晨醒來時,他哭濕了枕頭,沉溺在那滅頂的悲傷中久久無法自拔,哪怕是跑到鸾鳳殿将寧枝玉抱在懷中,都無法感到安穩。

想不通這是為什麽,便将一切都歸咎為,是因為上天發覺他一心二用,所以用此強烈的傷痛來警示他,警示他善待自己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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