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朕倒是不得不賞你

商沅那日得到了暴君的暗示,回去之後,懷着試探的态度結了案。

在最後一日,來到暴君面前懷着忐忑的心情交卷:“陛下,這個人可能就是給您下藥的細作了……”

霍戎眼眸一垂,唇角噙着笑意:“哦?朕看只來了阿沅一人,難道是——”

商沅頭皮一麻,立刻把手裏的奏折抖抖:“細作的事兒,臣都寫在這兒了,那人應該已經失足落水,如今……也難找尋了……”

霍戎不動聲色的接過掃了一眼。

商沅緊張的屏住呼吸,偷偷窺探暴君的臉色。

他查案查到最後來了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按理是說服不了人的。

可暴君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意,讓他看不出頭緒。

心裏正打鼓呢,暴君的聲音沉沉傳來:“他死了?”

“對……”商沅慫巴巴的偷眼看暴君:“臣按照陛下所說的時間,地點,鎖定了一人,此人之前是宮中的細作,當夜恰在大營中,第二日卻突然出逃,之後掉進了河溝裏,只是河水漲潮,那人也沒了行跡……”

商沅慢吞吞道:“就連手上有扳指,身量這些都能對上……”

霍戎面上的神情不辨喜怒,讓人看不出信或不信:“可惜了……”

“他犯下滔天之罪,卻直接一死了之……”霍戎慢悠悠的望向商沅:“繼續去河中尋人,朕還是想尋到那人,就是死了,也鞭屍出口惡氣。”

鞭屍?!

商沅吓得腳下一滑,差點從臺階上摔下來:“陛下,他人……人都去了,又何必緊追不放……”

嗚嗚嗚不都說一夜夫妻百夜恩麽,那夜的罪白受了,信也白誇了。

而且他也只是想編一個無名屍而已,不想讓人代他受過啊!

“此亂臣賊子對朕大不敬。”霍戎淡淡道:“難道阿沅覺得,不該鞭屍嗎?”

商沅:“……”

若是暴君知道那夜之人是他,怕這就是他的結局了!

商沅硬着頭皮求情道:“陛下,都說死者為大,還請陛下開恩,放過此人吧……”

話音一落,他察覺到暴君的目光帶着探究,定定落在自己身上。

商沅一縮脖頸,但還是沒有退縮:“而且陛下驟然鞭屍,難免會引起流言猜測,那夜的事兒若是流傳出去,對陛下的名譽……也有損……”

聽罷這話,霍戎倒是輕笑一聲:“那就聽阿沅的吧。”

都說少年變得心狠手辣,霍戎卻覺得,這小東西分明還是從前的模樣。

心軟,怕血,就連僞裝,都能讓他一眼看破。

商沅聽着暴君松了口氣,緊繃的心弦終于放下。

自從穿書以來,他連夜裏做噩夢都是此事敗露,被暴君揪走砍頭,如今此事揭過,他也能開始新生活了。

比如,找夫郎。

正想到此處,暴君的聲音再次沉沉響起:“細作之事了結,阿沅也要想想日後的打算了。”

商沅眼珠不動聲色的轉了轉:“臣随時聽從陛下的差遣。”

他這幾日看了下原主做過的事,才發現和廢太子聯系頗深,堪稱廢太子心腹。

商沅随即想着,暴君隔三差五逼他示好,也許是想收買他,讓自己聽命效力?

霍戎晦暗的目光貼在眼前烏發雪膚的少年身上,聲音低沉如捕獵的獸:“別急,朕會有旨意給你。”

再過兩日,立他為君後的旨意便要下發。

也不知道少年聽到,心中會做何感?

是終于靠近自己,可以為太子效力的欣喜。

還是……惶恐厭惡?

霍戎凝望着商沅遠走的背影,眸光漸漸冷卻。

細作一事落定,商沅再也沒去過暴君院落附近。

的确,他現在還樹着一個對暴君示好的人設,不能太過疏離。

但他一靠近暴君,心底就叫嚣着想跑路——讓一個想跑路的鹹魚,撲上去示好親近,實在太考驗他演技了。

商沅叫來南屏,沉吟道:“那日相親宴上,有個太醫,你去他府上傳信,說我還想見他一面,越快越好。”

南屏偷偷看了商沅一眼道:“……公子這也太着急了……”

他越來越覺得他家公子不對勁。

剛從宮中學規矩回來,就讓他去買用在那地方的藥,如今又急着找人出嫁。

難道真的像他之前見過的事兒,公子在學規矩時懷上了太子的孩子,想找門婚事藏肚子麽……

衛國公的主院堂中,鎏金香爐中炭火正旺,室內溫暖如春。

霍戎面色冷戾,眉眼壓得極低。

五天了。

自從那細作之案了結後,商沅已經五天沒再現身。

此時展淩進殿行禮,一擡頭,便看到霍戎在略昏暗的室內獨自盯着銅盆中的銀絲炭,似有心事。

“陛下,此堂有地龍。”展淩恭聲道:“屬下看這天氣,這個冬天要下好幾場雪,炭火怕是不頂用。”

“地龍?”霍戎眸底暗意流轉:“京城百姓,又有幾戶,家中安有地龍?”

京城百姓處沒有地龍,冷宮更沒有。

甚至連最低賤的黑炭,都被人私吞了去。

滴水成冰的冬日,十二歲的他用呵氣暖着手,沿着甬道敲響一扇扇宮門。

有個蛇蠍心腸,殺子争寵的母親,他又身在冷宮,別人縱使看到,也只有嫌惡和懼怕。

門開了又關,他的眼眸亮起又再次黯淡。

走了好遠的路,炭火沒要到,唯一的靴子,卻被雪水浸透。

第二日,手指也漸漸生出了冷瘡,狼狽得要命。

可他還是堅持去了太學。

太學念書,這是他和其他皇子唯一的相似之處。

旁邊坐的據說是衛國公家的小少爺,烏眸雪膚,長相比畫中人驚豔。

霍戎如充滿防備的獸,冷漠而陰戾的掃了那小少爺一眼。

小少爺很是怕他,吓得肩頭都開始抖了。

各不相擾,最好不過。

誰知一道強自鎮定的柔軟聲音忽然響起:“這個,殿……殿下你拿着。”

一個圓圓的鎏金手爐被遞過來來,覆着白而軟的短狐皮,下面繡了個小小的“沅”字。

霍戎冷冷擡頭,小少爺正望着他袖子裏長滿凍瘡的手。

霍戎陰了臉:“又想誣陷我?真可惜,這個招數旁人已用過了。”

小少爺張了張唇,卻什麽都沒說。

又過了幾日,天氣愈發寒意刺骨,冷宮如同冰窟窿,凍得人心都僵了。

霍戎正擺弄着柴火想着如何生火,忽然,一個戴着錦繡兜帽的小腦袋探進來,警惕的左顧右盼。

是商沅。

冷宮沒有侍衛太監,霍戎直接大步沉沉走到他面前。

少年驀然看到他,立刻把手裏沉甸甸的食盒盾牌一樣慫慫的舉起來,聲音都透着緊張:“我來給殿下送點東西。”

霍戎擋在門前,危險的眯起眼眸,吐出一個字:“滾。”

小少爺沒在意他的冒犯冷漠,提起餐肴,下面那一層,不是食物,卻是滿滿的炭火。

小少爺眼眸裏閃過一絲狡黠:“你這裏有爐子吧,快把炭火點上,我悄悄放在食盒裏,沒人發現。”

食物還罷了,炭火侍衛們卻查的嚴。

菜肴,炭火,一顆被凍得行将就木的心,又漸漸翻湧跳動。

從那次之後,那幾年的冬天,少年總是提着食盒悄悄潛入宮中。

宮裏查封的嚴,他小心翼翼,只為了給自己夾帶幾塊取暖的煤。

他記得那個冬天。

記得那個少年叫商沅,送來的炭火叫銀絲炭。

那時他還沒見識。

漫長的歲月裏,他心底最好的人,就叫商沅,最好的炭火,就是銀絲炭。

深深烙在他心頭,再也沒旁的能相提并論。

可惜……炭火猶滾燙,人心卻涼薄。

霍戎情緒翻湧,跳動的火焰映在他臉頰,眸中瘋戾的血絲愈發清晰。

他伸出冰冷的掌心,去握那映出灼熱色澤的炭火。

劇烈灼燒感嘶咬,他卻将手掌越收越緊。

也許是這個冬日太冷了,若不握住些什麽,他就要發瘋了。

“陛下……”展淩察覺到情況有異,不顧尊卑捧住霍戎手腕道:“陛下萬金之軀,為了朝廷蒼生,也不能不愛惜自己啊……”

霍戎冷冷閉眸。

可笑,他為何又會想起這往事?

商沅如今……只是個玩物罷了,自己可以盡情洩憤——

玩膩了,大不了丢開。

他絕不會,絕不會給那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可明明是在報複,為何還會被他牽引情緒?

是之前吃的苦頭還不夠多嗎?

展淩:“……”

荷荷望着這一幕,眼珠咕嚕一轉,立刻撒腿跑去了商沅處。

“公子,公子……”荷荷一溜煙跑到商沅處,哭喪着臉道:“陛下受傷了,您去看看他吧。”

商沅轉身,淺淺的狐毛襯托得他周身鍍了層光華,在荷荷眼裏,簡直如玉雕的谪仙一般,是話本裏走出來的人。

商沅心裏一咯噔:“陛下他怎麽了?”

暴君要是傷了,怕是整個國公府都要陪葬呢!

“陛下握住炭火,掌心都被燙了。”荷荷苦着臉:“您倒是去看他一眼啊。”

商沅下意識走了兩步,立刻又縮回腳步搖頭道:“我不是太醫,不會治病。”

更別說是暴君的瘋病了。

荷荷眨眼道:“可您不是要親近陛下麽,知道了這個消息,若是不去,陛下豈不是要懷疑?”

進退兩難的商沅:“……”

所以這小宮女為何非要跑來告訴自己?

商沅硬着頭皮走進門,霍戎正大馬金戈的坐在椅上,看到商沅進門冷冷發問:“你來有何事?”

暴君手掌向上敞開,掌心皮肉翻卷,傷勢觸目驚心。

暴君不只對別人狠,對自己也是真狠啊。

商沅倒吸口冷氣,暗嘆還好自己帶了繃帶傷藥,急急道了句:“我來給陛下看看傷。”

就立刻托起那手掌,細致的上了層藥膏,再将繃帶細細的纏繞了一圈。

他是醫生世家,看到這傷勢下意識就做了,甚至沒想起問眼前的暴君是否允準。

馮公公看着商沅往陛下手掌上系布帶,好幾次都着急的想要阻攔,卻被一旁的荷荷攔下。

霍戎垂眸,少年毛茸茸的腦袋垂着,正小心翼翼的給他包紮傷口。

動作輕緩,纖長眼睫輕輕顫動,勾得人心起伏不定。

幾年前,他倒是給自己這麽包紮過,可那一次,即使自己渾身是血倒在他面前,他卻視而不見。

如今又做出這救苦救難的菩薩模樣,不是是看他權勢今非昔比想巴結,就是想留在身邊為太子效力。

霍戎擡手,端詳那包紮精致的紗布哼笑道:“阿沅如此苦心孤詣,朕倒是不得不賞你。”

商沅恨不能連連擺手:“……陛下前幾日賞賜的珠寶已經夠讓臣惶恐了,這是舉手之勞,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他還能要什麽賞賜,只想暴君放他一條生路讓他滾得越遠越好。

霍戎勾起唇角:“放心,朕給你的,定然是你最想要的。”

作者有話要說:

茸茸:比如做君後

阿沅:……你确定這是我最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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