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徽州,月色溶溶。

初春的時節乍暖還寒,一小枝山茶花探入破舊的木窗,為死氣沉沉的奴隸房添了抹春色。

妙齡的姑娘們都已熟睡,唯有窗邊帶着面紗的少女俯看掌心。

微涼的月色落下,在指尖凝成斑駁的光影,陳願合攏手掌,再難尋到從前在戰場上粗砺的感覺,她師父空隐大師是個用藥高手,早就在皇室的示意下替她除了滿身傷痕。

這藥陳願留了一些,所以她才會給自己的臉頰劃上一道傷痕,避免早早被人挑中買走。

對奴隸而言,美貌是最為致命的,陳願才做回女子不久,對自己的模樣并沒有多少概念,但以防萬一,她對自己下了狠手。

左頰邊的傷口猙獰可怖,滲着血,疼痛非常,十八歲的少女卻一聲沒吭,眉眼間鎮靜若常。

這份膽色吸引了販賣|人口的商人,也給了陳願留下來的理由。

不做女奴,做死士。

徽州的地下商城有一種近乎殘忍的賭|博,用兩名死士上擂臺,最後只能活下來一個。

達官貴人們以金銀下注,賭的是奴隸生死,看的是死士為了活命浴血奮戰,與野獸無異的兇殘。

陳願已經上去過兩次,擂臺上的死士可自選武器。她目光掃過清一色的刀劍,遺憾沒有一杆銀槍,從前作為“北陳太子”,弟弟陳祁年的替身時,陳願用慣了長|槍征戰沙場。

可惜,地下商城裏沒有将軍,只有被命運脅迫的可憐人。

陳願握起了長劍,她記得南蕭的綏王殿下最會使劍,劍招又快又準,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蕭綏不像皇權貴族,倒像俠士。

作為《鳳命》一書中的男主角,這位皇叔的武力值數一數二,卻還是敗在了皇侄蕭雲硯手裏,更氣人的是,反派蕭雲硯的設定是個戰五渣。

簡言之,誰都能打贏蕭雲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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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願不得不再次感慨反派光環,也收斂了自己的殺心。

她雖然被命運的洪流推去了戰場,也習慣了白骨與生死,卻沒麻木,愈是如此,她愈是敬畏活着的生命。

被商人推上擂臺時,她一開始還只守不攻,秉承着她和尚師父空隐大師教的“仁者無敵”,可對面的奴隸不這樣想,招招致命。

陳願清冷孤傲的眉眼微皺了片刻,她旋身而起避開刀鋒後,左手的長劍一轉,旋起漂亮劍花,送入了敵人的心口。

再即刻拔|出,幹淨利落。

劍尖被血洇紅了一小片,和着雪白清冽的光,一起折射入她的眼底。

耳邊傳來風的呼嘯聲,還有臺上看客們的歡呼與笑語,她聽見商人問她:“要什麽獎賞?”

陳願答:“這個奴隸的屍體。”

她親自把人背到了亂葬崗,又捏起奴隸的下巴,喂了顆藥丸進去,初春的雨綿綿下着,泥土味吸進陳願鼻腔,她寒着聲線說:“走。”

漆黑的夜裏,最适合逃命。

她拜師時曾學過一招,劍偏心髒三分有個穴位,可致人假死。

她也答應過那個臭和尚,若非必要,若有能力,不要殺生。師父說,執劍之人,應當向強者進攻,而非弱者。

……

陳願收回思緒,夜深人靜時總容易多想,她折下探進窗來的淡粉色山茶花,喃喃低語道:“阿願有些想師父了。”

半月後,在國都金陵替皇兄操辦完後事的綏王重返徽州。

走之前,蕭綏留了一支精衛在皇侄蕭雲硯身邊貼身保護。

臨別探望時,那少年正在寝殿學習宮中禮儀,他被關在死牢太久,被那小小一方天地拘束着,蕭雲硯的人生要比旁人狹隘許多,是以他重獲自由,要學習的東西也多許多。

蕭綏倚靠在門邊,默默觀察了半晌,那少年比他想象中還聰明,悟性極高,一點就透。

他與宮人也相處的極好,除了過分薄白的皮膚,畏光的眼珠,根本看不出是被關押了近七年的落魄皇子。

在蕭雲硯身上,做皇叔的沒有看到一點死牢裏的森冷與陰暗,相反他帶着少年朝氣,還會笑,比正常孩子還正常。

見皇侄如此,蕭綏的擔憂稍減,卻還是莫名覺得心難安。

轉念一想,蕭雲硯還未滿十八歲,年紀太小,是自己多想了。

蕭綏壓下這種情緒,留下影衛後默默轉身離開,他是習慣了上戰場的人,也習慣了不道別,不回頭,如此就沒有牽挂。

青年邁步離開,深黑的暗金披風劃出如水弧度,在正午的日光下折射出暗芒,落入殿中少年眼底。

蕭雲硯放下頂在頭上的茶盞,仍舊跪坐得比直,少年清透的眼底沒有什麽情緒,只微微揚唇道:“皇叔,下次見。”

下次的話,不會太遠。

……

從金陵到徽州需要月餘,蕭綏生性艱苦樸素,愣是縮減為半月。

至徽州綏王府時,恰值深夜,偌大的庭院空曠,未亮起一盞燈,蕭綏脫下披風交給親衛,飲了杯熱茶後就走向書房,通宵辦公。

在他二十幾年的人生裏,似乎早就習慣了一個人,也習慣了以事業為先,以百姓為先。

他雖然出身貴族,卻實實在在見過戰争的殘酷,平民生活的艱辛,或許是天生有一種責任感,蕭綏做不到視而不見。

他坐在窗前,拿起公文和密函一一過目,一目十行,其中包括從北陳流入南蕭的難民如何安置,以及怎麽将地下商城連根拔起。

這些問題,都需要蕭綏解決。

他忽然吹滅了蠟燭,将自己置身于漆黑的夜中,沒有光亮,青年的思緒更加清晰,他靜靜想了許久,直至重新點燃燭火。

蕭綏已經有了答案,他修長的指尖輕點桌面,待影衛首領現身後,青年眉目沉沉,言簡意赅吩咐道:“其一,明日請刺史來我府中喝茶,其二,請裴先生修書一封至金陵,聯合朝臣彈劾徽州刺史。”

裴先生是居于綏王府的貴客,也是前任丞相,告老還鄉後,在蕭梁帝的示意下,跟随在了蕭綏身邊。青年明白皇兄的用意,一是讓裴先生做自己的幕僚,輔助行軍打戰,二是監視。

帝王疑心,可以諒解。

蕭綏垂眼看向系在左臂上的白色孝帶,睡意全無。

翌日,徽州微雨。

刺史被請進了綏王府喝茶,然而偌大的王府不見主人。

久居官場的刺史已覺不妙,他坐立難安,不敢飲掌中茶,只試探看向守衛,問道:“殿下呢?”

“您稍安勿躁,馬上就來。”影衛如此說,然而事實上,綏王殿下已經微服私訪,探進了隐藏在鬧市的非法商城。

這地方表面是梨園,實則裏面別有洞天,既有拍賣奴隸的會場,也有死士擂臺,甚至有活春|宮表演,供上流社會賭|博發洩。

人性的惡被集中放大。

蕭綏的面孔隐在面具後,如這裏大多數客人一樣,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興許在別處,他們還是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

思及此,綏王殿下的心越來越冷,他背在身後的手打了個手勢,示意數十個影衛分散開來,各自搜集罪證。

而他自己,走向了死士擂臺。

月色稀薄,圓形的三層土樓挂滿燈籠,此刻走廊上已經圍滿了身着錦衣的人,他們在熱火朝天的下注,蕭綏望向場中央,那木制的擂臺上,站着兩名清瘦奴隸。

莫名地,其中一位的背影讓蕭綏有些熟悉,似青竹如雪松,和這裏的氣質格格不入。

再細看去,卻是名女子。

蕭綏自嘲地揉了揉眼睛,他又想起那位北陳太子了,不過這女子真的像他,同樣是慣用左手。

只是蕭綏沒見過太子陳祁年用劍,他一貫用銀|槍,一手回馬槍如游龍擺尾,淩厲又靈活。

鑼鼓聲響,将蕭綏的思緒拉回,他望向臺中,那女子明顯處于弱勢,甚至幾次與死亡擦肩而過。

蕭綏背在身後的手不由握緊,眼見那女子的劍被對手挑開,命門直接暴露後,他再也抑制不住飛身向前,伸出兩指攔下了鋒利的長刀。

青年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稍一用內力,就折斷了鐵刃。

他擋在弱者身前,回眸看向那低頭蒙面的女子,說:“這位姑娘,可願跟我走?”

蕭綏的音色低沉,有着一諾千金的沉穩和篤定。

陳願緩緩擡起頭。

“叮,目标人物出現。”她聽見腦海中響起久違的系統機械音。

這坑爹系統不敬業的很,已經好幾年沒有出來蹦跶了。

不愧是男主,他一出現系統就精神了,甚至催促道:“快答應他,跟他走啊。”

陳願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她擡眼去看蕭綏,雖然是戴着面具,但青年的身形很好,寬肩窄腰,個子又高,腿還長,沒什麽佩飾,玄衣銀冠,氣場強大。

平心而論,蕭綏的外在條件絕對是作者親兒子,他模樣生得清隽,眉眼尤勝,眸如點漆,幽似深潭,自有邊關的肅殺之氣。

這樣的人偏唇形生得極好看,無端給上半張閻王臉添了幾抹豔色,倒像是玉面修羅了。

陳願未穿書之前,還大言不慚地在評論區跟風過:

加一,這樣的唇一定很好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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