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陳祁禦怔了好久。
他經商多年, 是個彎彎繞繞的脾性,總覺得陳願這番話是在寬慰他,讓他不要有負擔。
他其實很了解她, 嘴上說着不在乎,其實真到了那一刻她也不會袖手旁觀, 她總比旁人心軟幾分。
就好比行軍作戰那些年, 她在戰場上厮殺雖然毫不手軟,但留下了失眠做噩夢的毛病,且每次凱旋歸來,她都要在佛前跪上幾天幾夜, 不吃不喝, 替亡者點長明燈。
偶爾也會看見她坐在竹林中, 擦拭白銀長|槍,一坐就是大半日,她還總覺得沒有擦拭幹淨, 即便長|槍刃面如雪。
陳祁禦心疼她,卻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随意背起她, 自從知道父母與陳文帝的糾葛後,他對陳願的親情就悄然變化起來。
這份喜歡藏在僧人心底,也做好了一輩子不說出口的準備,唯一的洩露是在比武時的單手相讓, 以及他親手研磨調試的帳中香裏。
陳祁禦雙手合十,低眉垂目行佛禮時掩蓋下了所有複雜心緒,千言萬語湧至唇邊, 唯有一句:“小施主大膽往前走, 別回頭。”
細雪灑落僧人眉眼,在晦暗不明的天色中, 他目送着陳願走向蕭雲硯,再無來時的妒意。
身後是佛門禁地,朝代更替,寺廟依舊,他凝着腕間的孤幣銅錢,揚唇一笑。
陳願給的那些飲食方子很好,足夠他拿去名下酒樓經營,賺得盆滿缽滿,她想同他不虧不欠,他就如她的願,不念不想。
陳祁禦轉過身,拾級而上,從此悟佛的這條路上,再沒有他的執念。
……
風雪漸歇,陳願收了傘。
古樹下的少年單手牽馬,微微偏頭看她,催促道:“走啦。”
陳願揉起一個雪團,砸過去,砸到少年金線鎖邊的玄袍上,綻出一朵白花,挑事道:“我不騎馬,我要走路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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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合格的工具人,必須努力給她的cp提供單獨相處的時間,能拖住蕭雲硯一會是一會。
“好,走路就走路。”少年的唇邊勾起細小弧度,他撣去袍角的碎雪,忽然彎腰攏雪,如法炮制,用足了勁砸到陳願面前。
她橫肘擋住,在散開的雪子裏瞧見了蕭雲硯臉上張揚的笑意。
然而下一秒,少年頭上就多了一顆雪球,來自于不顯山不露水的劍客莫驚春,他冷聲道:“少主,欺負女孩子沒意思。”
蕭雲硯:“……”
到底誰欺負誰?你這個小瞎子又到底是哪邊的?
他揚起拳頭,忍住了。
莫驚春聳聳肩,無辜至極,道:“我是個瞎子,我看不見,不好意思呀。”
“就是。”陳願揉了揉冰涼的手指,幫腔道:“蕭雲硯,你不會欺負一個目盲之人吧?”
少年怒極反笑,他擡腳揚起地上的雪,在空中劃出弧線後,穩穩落在莫驚春身上,說:“抱歉,我是個瘋子。”
蕭雲硯話落轉身,率先下山。
陳願搖頭跟上,小反派脾氣還挺大,但這樣更好,他隐忍不發才可怕呢,有仇當場就報反而證明他沒有放在心上。
她可真是太了解他了。
陳願想到上山容易下山難,特意提醒道:“石階覆雪,滑的很,蕭雲硯你走慢點。”
少年沒理她,随後“咚”的一聲摔到地上,霎時間山道上靜得只能聽見飛鳥的聲音。
陳願回頭看了莫驚春一眼,他緊抿薄唇,在努力憋着笑。
她險些忍不住,趕緊捂嘴。
蕭雲硯倒是自己爬了起來,他索性坐在石板上,只覺得臉燒的很,掌心也火辣辣的。
陳願想當做什麽也沒發生,她淡定地從少年身邊經過,哪知腳下半冰半雪的路實在太滑,她差點也要摔下去時,身畔少年握住了她的胳膊,握的很緊。
“我試過了,很疼。”蕭雲硯淡聲說,所以你不用再摔一次。
陳願不好意思地在他身邊坐下,二人齊齊回頭,去看莫驚春。
青年冷峻的面容一僵,嘴硬道:“摔是不可能摔的。”
他清咳一聲,放輕步伐,然而再厲害的高手,也難抵禦自然的不可抗力。
莫驚春将要滑出去時,陳願腰間的劍橫至他身前,運力一擋,穩住了搖搖欲墜的青年。
他也坐了下來,三人并排,鼻息間氤氲着白霧,不知誰先開的頭,反正大家默契地将這件事埋了,誰提誰是狗。
有前車之鑒後,下山之行順暢了許多,到達山腳小鎮時,剛好正午,兄弟倆跟着陳願随便吃了些特色飯食,她提前離席,結了賬。
蕭雲硯見狀扔下筷子就跟上,倒是莫驚春又要了三碗大米飯,一個人開始秋風掃落葉般席卷進食。
就這架勢,不少想上前搭讪的小鎮姑娘都默默挪回了步子。
公子俊美是俊美,瞎不瞎不重要,奈何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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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的街巷和城裏不同,沒有那麽多門店鋪面,多的是路邊支攤,什麽都賣,近乎自由生長,卻也別有一番趣味。
蕭雲硯身上貼了發熱的膏藥,沒追幾步鼻尖就冒出細汗,冷風一吹,他整個人都精神了。
所以…我為什麽要跟着出來?
少年垂眼看了看自己不争氣的長腿,再次邁步,撥開人群走向陳願。他站在她身後,替她隔絕人潮。
陳願先意識到的是獨屬于蕭雲硯身上的冷香,就像寒冬臘月裏的綠梅,氣息冷淡,但吸一口又清爽上頭。
她放下手中的物件,回頭時發頂差點碰到他鼻尖,少年別過臉,清隽側顏帶着意氣與驕傲。
陳願踮起腳,湊近他。
她個子本就比尋常女子高挑,約有一米七多,但蕭雲硯還是比她高大半個頭,并且他還會長。
《鳳命》一書中他和女主姜昭就是最萌身高差,那小姑娘只到他胸口。
比完個子後,陳願退回去,問道:“你來找我啊?”
蕭雲硯長睫輕動:“不是。”他顧自上前,拿起陳願剛剛放下的紙鳶,說:“我來給未婚妻買點東西。”
從這裏回南蕭,總該給姜昭帶些禮物,她出身世家,恐怕什麽都有了,但貧民百姓擁有的樂趣,對姜昭來說卻是奢侈。
按照姜氏一族的規矩,姜家女不能大步走動,更不可随意奔跑。
蕭雲硯取出錢袋子裏的碎銀,正欲結賬時,陳願下手了,她搶過他手中的紙鳶,第一次蠻橫起來,無理取鬧道:“你不許買。”
開玩笑,明明是我先看中,我想買來送給我嬌嬌女兒的。
蕭雲硯微怔,他抱臂看她,唇角斜斜勾起一點意味不明的弧度,問她:“為什麽不許?”
“反正你不可以買給她。”陳願堅定重複,送紙鳶這種拉姜昭好感的事情,她絕對不會讓蕭雲硯做。
可這話聽到少年耳朵裏,就是另一種意思,他眼底的笑意愈深,微彎腰貼近她耳邊說:“那我只買給你,好不好?”
陳願恍然大悟,忙道:“我沒吃醋,更沒嫉妒,你別瞎想。”
“哦。”少年微微仰首,刻意拖長尾音,帶着笑意道:“那你覺得我應該給她買什麽,我聽你的。”
陳願不想放棄這個好機會。
在少年的縱容下,她給姜昭挑了一把匕首,兩匹綢緞,寓意“一刀兩斷”,匕首倒是削鐵如泥,就是綢緞花裏胡哨,是姜昭看見也要皺下眉,壓箱底的那種。
陳願拍拍手,塞進蕭雲硯懷裏,說:“別客氣,拿走吧。”
少年眉尾微擡,對陳願的審美不敢茍同,但她的小心思令他分外開懷,以至于後來,即便莫驚春勸他不要送這些,他還是這麽做了。
這是陳願不知道的事,就像她不知道蕭雲硯行程緊迫,是因為改水路為陸路,要迂回繞行,所以才如此匆忙離寺。
短短數日內,她知道了他懼火,他也記住了她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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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蕭已是半月後,恰逢清明,陳願只來得及回綏王府報個到,晚膳也沒用,就火急火燎提着劍,拿着銀票,往秦樓趕去。
她沒有忘記,安若姑娘要在今日挂牌接客,販賣初夜。
陳願走得急,她托莫驚春把皇兄的禪意劍轉交給蕭綏,這一路都是青年護劍,反正他背一把和背兩把沒有區別。
至于給姜昭的東西,陳願不想假他人之手,得她自己去送。
相比于少女的慌亂,蕭雲硯明顯就從容多了,他回徽州後哪也沒去,直接去找了蕭遇之。
窗外華燈初上,備好美酒佳肴的雅室裏,蕭雲硯與秦樓主人相對而坐,少年緩緩擡頭,視線前方是一層珠簾,尤可從縫隙裏看清樓下大廳的盛況。
秦樓花魁的名聲響亮,下方已聚攏了不少達官顯貴,他們眼冒精光,好色之心溢于言表。
蕭雲硯眯了眯眼睛,這才看清,他放下酒杯,似笑非笑。
蕭遇之嘴上說着要拍賣安若的清白,行為上又在暗中觀察。
少年覺得有趣,卻不動聲色,他繼續拿起筷子夾花生米,也不吃,就等着蕭遇之先開口。
果然,一個勁喝悶酒的男子先坐不住了,他把花生米推到少年那邊,說:“你到底吃不吃?”
蕭雲硯莞爾:“那你到底要不要把人賣了?我可還等着呢。”
明明定好了戌時末拍賣,蕭遇之卻遲遲不吩咐下方開場。
聽言,青年愈發煩悶,他晃了晃已經見底的酒壺,一字一句道:“随你的便,我又不喜歡她。”
少年忽地輕笑出聲,他不着痕跡将花生米推回去,輕飄飄地說:“蕭遇之,蕭大樓主……你嘴上說着不喜歡,該幹的事可一件沒落下。”
那日房頂上,他和陳願可都看見了,蕭遇之把安若壓在床上,扒起人家的衣服來,那手法可熟練的很。
真真應了陳願那句話。
呸,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