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莫驚春到底還是個老實人。
當蕭雲硯把饅頭抛過來時, 他牢牢接住,咬了一口說:“少主,跟你說個事。”
蕭雲硯護着手中糕點, 語氣涼薄:“這個不行。”
莫驚春搖頭,去勾他的肩膀:“我喜歡了一個姑娘。”
蕭雲硯避開他的手, 漫不經心道:“理解, 祝福。”
這反應太佛系,莫驚春斟酌半天的話卡在喉嚨裏,到底說不出觊觎弟媳這種話了。
他委婉道:“你可能不信,就在剛才, 我對她一見鐘情。”
蕭雲硯當然不信, 他淡色的眼珠微眯, 嫌棄地從青年蒙眼的黑布條上掃過:“都看不見了,怎麽一見鐘情的,不如你教教我吧?”
莫驚春索性也不裝了, 他扯下布條,在月色下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 與旁人無異,除了眼珠上有白色的陰翳,如玻璃蒙了一層薄霧,隐約有不似凡塵中人的仙風道氣。
蕭雲硯斜斜勾起唇角:“不瞎?”
莫驚春重新遮住眼睛, 說:“小時候是瞧不見的,這是天生的眼疾,不過我命裏有位貴人, 是她治好了我的目盲, 唯一遺憾的是所見皆是灰白,沒有色彩。”
至于那位貴人, 正是蕭雲硯的母親,苗疆第二十八任族長。
因為特殊的原因,族長單槍匹馬去了南蕭國都金陵,年幼的莫驚春為了治眼睛也跟了過去,被蕭梁帝發現後,帶進了死士營。
莫驚春的眼睛其實早就好了,是族長告訴他,要懂得藏鋒。在詭谲多變的深宮,一個什麽也看不見的瞎子要更安全。
這習慣一直保持到如今。他在死士營長大,幾乎全封閉訓練,唯一的任務就是練就最快的劍,成為一個少年的守護神。
莫驚春注定為了蕭雲硯而生,無論是回報族長的恩情,還是作為蕭梁帝用心栽培的劍客,亦或者是僅僅作為這少年的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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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情于理,給予全部的忠誠。
他開始為自己的妄念忏悔,喜歡弟媳,那還是人嗎?
莫驚春縱然再像隐世的劍客,本身也是凡夫俗子,肉|體凡胎都有欲|望,但高不過他的信仰。
他還是喜歡,卻不會越界。只是覺得可惜,腰間的小銀鈴再也送不出去。對苗疆的男女來說,鈴铛就是一生的誓約。
莫驚春天生眼盲,所以按照族中的規矩,只配擁有啞鈴。目盲之人配殘缺之物,這就是苗疆等級森嚴的法則,更別說與外界通婚。
青年薄薄的唇角微抿,他忽然有些羨慕像蕭雲硯這樣只有一半苗疆血脈的人,不禁問道:“少主,你有喜歡的人嗎?”
譬如……阿願姑娘?
回應他的是少年翩飛的衣角。
“哎,你等等我。”
蕭雲硯繼續往前走,他根本就不懂得喜歡,即便懂了,驕傲如他,也根本就不會宣之于口。
情情愛愛有什麽好呢?
他心圖天下,不想平添軟肋。
至于莫驚春的喜歡,蕭雲硯可以假裝不知道。畢竟這樣好的劍客,即便生了些不該有的仰慕之心,也不失為一把利刃。
高奴說,他生來就是要做王的人,既是如此,要有容人的雅量,以及視而不見的胸襟。
他走到了姜昭的小院,沒有要見一見未婚妻的意思,只是把糕點挂在院門邊的玉蘭樹上,連袖子都染了一段香。
……
子時末,萬籁俱寂。
古色古香的小院裏仍可見殘餘的火光,紙錢的碎屑被風揚起,又盡數沒入塵埃裏。
陳願和姜昭把安若扶起來,她将殘火蓋滅,姜昭則給安若端了一杯熱茶,在室內徐徐淺淡,按照家中規矩早該就寝的姜家姑娘忍着哈欠,陪安若纾解情緒。
陳願不善言辭,她朝兩位姑娘點頭後,離開了小院。
今夜月明星稀,空氣中尤有玉蘭花的香味,陳願略一擡頭就瞧見了油紙包着的糕點,偌大的綏王府裏沒人敢明目張膽下毒,陳願擡手取下糕點,嘗了幾塊。
有淡淡茶香在口中化開。
她忙着帶回安若,顧不上晚膳,這會胃裏灼燒得難受,糕點下肚,似雪中送炭。
陳願将剩下的系回樹上,留給有需要的人,也懶得猜是誰,她擦幹淨手往前走,過月洞門時正好瞧見了從外面回來的蕭綏。
他散退影衛,朝她走來。
陳願喚了聲公子,想要轉身離開,蕭綏卻道:“為什麽不要禪意劍?”
“……太貴重了,屬下心裏惶恐。”陳願擡起眼睛,清冷如初:“謝謝公子的好意。”
蕭綏不語,目光落在她過分纖細的腕骨上,問道:“身體如何?空隐大師怎麽說?”
“公子放心,大師說我會長命百歲。”陳願眉眼稍彎,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她氣質偏冷,連說謊都不動聲色,叫人信服。
蕭綏緊抿的唇線松了松,他取出新的腰牌遞給她,沉聲道:“阿願,常老爺的事不需要你動手,聽明白了嗎?”
陳願垂眼:“原來我的殺心這麽明顯。”
蕭綏不由輕笑,如玉的臉頰上鍍染了清晖,叫人看不真切,他說:“那樣禽獸不如的人,自有天收。”
“是嗎?”陳願伸手握住腰間的佩劍,漠然道:“那老天爺也來的太晚了。”
“無妨。”蕭綏将陳願試圖出鞘的劍柄推了回去,意味不明地說:“再等等,很快。”
很快就會有天降正義。
·
晨曦如約而至,細碎的金光灑在徽州這樣一個煙雨小鎮上。
陳願醒得很早,她換了一身紅黑的輕簡騎射裝,按照蕭綏昨夜的吩咐,在校場等候。
未多時,薄霧中走來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皆着騎射服,黑衣凜然,白衣淡雅,正是蕭綏和姜昭。
青年停在場中央,負手而立,對陳願道:“你來教她。”
校場有風拂過,草木香讓陳願一下就清醒過來,她看向蕭綏身後的姜昭,少女溫軟的眉眼輕皺,可憐兮兮的。
陳願當即明白了。
她清咳一聲,胳膊瞬間無力垂下,低聲道:“公子,我手腕有傷,教不了,得您親自來。”
蕭綏挑眉,不太相信。
陳願就繼續表演虛弱,她壓低嗓音道:“昨天晚上從床上摔下來,碰着骨頭了。”
蕭綏唇邊勾起笑:“用不用傳府醫?”
陳願搖頭:“休息休息就好。”她索性坐到校場邊,看肅朗如竹的青年去取弓箭。
姜昭還偷偷朝她眨了眨眼睛。
陳願低頭笑,少女的心思總是這麽單純可愛,一點點和意中人單獨相處的機會都不願意放過。
她又嗑到了。
陳願輕輕揉了揉手腕,看着蕭綏教姜昭拉弓搭箭,又教她瞄準靶心,甚至将少女虛圈進懷裏,認真示範。
青年眉眼冷峻,沉穩清貴,少女白皙透亮的頰邊隐有紅暈,偶爾踮起腳同青年說幾句話,他們一剛一柔,氣質相襯。
陳願席地而坐,揪了根草自娛自樂,覺得自己撮合男女主的任務快要完成了。
然而,她還沒高興幾分鐘,不遠處就走來一道颀長的身影,寬肩窄腰,穿紅黑色騎射服,背負箭筒,正邊走邊整理袖口的系帶。
少年皎皎如玉,眉目精致涼薄,不是蕭雲硯又是誰?
陳願在心裏罵了句髒話。
她把手裏的狗尾巴草抛出去,扔在少年腳邊,無聲啓唇道:你別過來啊。
蕭雲硯偏了偏頭,笑道:“我再不來,後院都要起火了。”
陳願竟無法反駁,哪怕《鳳命》一書中蕭綏和姜昭是官配,但和姜昭有婚約的,還是蕭雲硯。
她騰地從地上起來,伸手拉住少年袖口的系帶,小聲說:“你跟我來。”
蕭雲硯擡起下巴,似笑非笑。
陳願的手只好再往上一些,她握住少年的小臂,開始用蠻力把人往校場外拖,十分的敬業。
蕭雲硯眼底都染上笑意,他瞥了眼遠處的男女,低垂下眼眸說:“姐姐,你這麽喜歡我啊?”
喜歡到不惜讓我的未婚妻紅杏出牆,喜歡到用盡全力也要阻止我見姜昭,除此之外,蕭雲硯再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他又哪裏知道系統任務,穿書撮合cp這種跨時代的新潮東西呢?
陳願這些反常的舉動落在少年眼裏,只有兩個答案,一是她還喜歡蕭綏,卻又不能在一起,只能把蕭綏推給旁人,二是——
她喜歡我。
蕭雲硯自認為看人很準,如陳願這樣清冷灑脫的女孩子,不可能糾結癡迷于一段情感,也不可能遲遲放不下心中的暗戀。
唯一的答案只剩下一個。
少年的心裏似灌了蜜般,他說不出緣由,身體卻很誠實地跟着陳願走了,哪怕他一開始的目的是要親自陪姜昭訓練,借此機會,同他的小未婚妻培養培養感情。
無論如何,他想要圖謀天下,都少不了姜氏一族的助力。
即便他還不喜歡那個小姑娘,也不可能把姜氏的嫡女拱手相讓,更別說讓給自己手握重兵的皇叔,這南蕭的皇位只有一個,坐不下兩個人。
至于剛剛登基不久的蕭元景,他不是還有着致命的軟肋嗎?
想到安若,蕭雲硯淡色的眸子裏鋒芒乍現,因為陳願的出現和打亂,他原本的計劃已經偏離了航線,按理說她阻礙了他的路,他該動殺心的,可是很奇怪:
蕭雲硯非但沒有,還開始琢磨舍棄安若這步棋的話,該怎麽繼續操控局面。
他收回思緒,被陳願拉着來到了王府後院,推開門,街巷的市井氣鋪面而來,陳願取下他身後的箭筒,放在門邊,說:
“走啊,我帶你去吃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