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美人不識君》第三十六場七鏡三次,艾克沈——”依舊是導演不包準的普通話打板,劇本迎來了又一個高潮。
西涼甄兒在痛失親人後,又遭遇愛人的懷疑與背叛,悲痛可想而知。
世上最深的絕望,不是從未見過光,而是在見過光明後墜入永恒的黑暗。
她曾以為找到救贖,可那只手卻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淵。
醜時三刻,對值夜的人來說,是最困倦的時刻。
西涼甄兒居住的正殿門窗緊閉,找不到一絲縫隙。
侍女被她找借口罰到偏殿,空曠的內室中,只有她一人。
本應熟睡的時辰,西涼甄兒卻衣着整齊,還化了淡妝,娥眉輕掃,還上了些口脂,真真是柳眉如煙,玉頰櫻唇。
明明是清淡的妝容,可見她雙目含笑,唇角上揚,尤其是那雙奪魂攝魄的眼,眼眸中光華流動,黑沉沉的眼珠竟透出一股逼人的豔色來!
她神色清明的坐在床邊,腳下堆着撿來的枯枝,一臉平靜的點燃火折子。
幹柴被點燃,冒起滾滾濃煙,還有愈演愈烈的大火。
她選擇***。
如此決絕慘烈的方式,代表心已死了。
将侍女支開,是不忍心她小小年紀就丢了性命。
餘下的,便管不了那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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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繡鞋脫下,整齊擺在床邊,西涼甄兒雙手交握躺在床上,墨色長發傾斜而下,黑沉沉的紮人眼。
安詳的閉上眼,嘴角甚至帶着微笑,屋內空氣愈來愈稀薄,烈火悄然燒上青灰色床幔。
西涼甄兒手中緊緊攥着慕容瑾成親時送予她的八寶祥雲如意佩,半響,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從容赴死笑對黃泉。
這是一場長鏡頭拍攝,足足十分鐘的畫面,從畫眉、點唇到點火***,林蓁蓁将一個絕望的少女演繹得淋漓盡致,包括眼角掉落的那一滴淚,都恰到好處。
一條拍攝結束,導演卻遲遲沒有喊卡。
片場內幾十名工作人員,無一人說話。
場內一片安靜,最後是道具組的老師叫醒了大家,再不喊停,火真的要燒到窗幔了。
林蓁蓁神色恍惚被人扶起來,那一剎那,她竟不知自己在那。
我不是死了嗎,她偏了偏頭,想。
看到扛着攝像機的攝像師和打胡子拉碴的導演,才醒神。
哦,原來我在拍戲。
長長的眼睫眨了眨,眼底水光彌漫,眼淚不受控制的凝成行,從臉頰滑落,林蓁蓁用手背抹了一下,看着手上的水漬。
可是……她右手擡起,捂着胸口,為什麽心抽抽的疼,連着手掌心,痛到發麻,疼入骨髓。
助理在檢查裙子,發現林蓁蓁的戲服裙擺燒焦了一大塊,顯然不能用了。
林蓁蓁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剛剛被濃煙嗆到了。
導演這時候也走過來,畢竟是經驗豐富的老導演,一時被林蓁蓁的演技拉入情境,現在早就清醒了。
“你演的很好。”導演誇獎她。
“謝謝導演。”林蓁蓁勉強笑了笑,已經出戲了,可是情緒依然低落,“我狀态不太好,下午能請假嗎?”
林蓁蓁非常敬業,從業五年,請假次數屈指可數。
“可以”,最讨厭無故請假的導演,竟然果決同意了,甚至說了句,“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還有重頭戲。”
林蓁蓁點頭:“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沒要助理跟着,她一個人走回酒店。
從片場到酒店,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
林蓁蓁帶了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然而明星的身材氣質太引人注目,還是被認出來。
因為靠近橫店,這一地段常有明星出沒,路人也見怪不怪,只是遠遠的用手機拍照。
林蓁蓁也不在意。
回到酒店後,她本想悶頭大睡,可是卻怎麽也睡不着。
想登上微博吧,又不想把消極的情緒傳遞給粉絲。
打開微信列表翻了翻,給閨蜜發微信:幹什麽呢。
徐越沒回,看來在忙。
悶悶的情緒無處排解,只好發了個朋友圈。
簡單的一句話——
不開森。
加一個小小的烏雲表情。
朋友圈倒是很快有人點贊。
畢竟幹這一行五年,認識的圈內人有點多,化妝師、造型師、各種品牌方,一起拍戲的演員,林蓁蓁圈內人緣還不錯。
也有問她怎麽了的。
其實在發完朋友圈之後,林蓁蓁已經好多了,仿佛一口濁氣吐出來了一樣。
她在評論裏解釋:沒事,拍戲emo了,謝謝大家關心。
沒想到過一會兒,季澤川評論道:咋了大妹子?因為明天的戲緊張?放心,我不會吃大蒜的【酷】。
林蓁蓁:你等着,我今晚就用大蒜汁刷牙【呲牙】被季澤川一打岔,林蓁蓁好多了,甚至想返回劇組拍戲。
轉念一想,明天的戲份很重要,不如趁機複習一遍,就拿起标注的花花綠綠的劇本,默背明天的臺詞。
剛結束一場海外會議,陸宴扯了扯領帶,倚坐在辦公室的靠背上閉目養神。
秘書敲敲門,給他送來一杯咖啡。
“放那吧。”陸宴垂眸說道,用手揉了揉太陽穴。
他最近在忙一個地産項目,策劃部的策劃方案已經改了好幾版,可他還是不滿意。
老板不高興,連帶整個陸氏大廈的員工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其實陸宴并不是經常發怒的上司,相反,他很少發火,即便對方案不滿意,也只會扔去一句,重改。
可就是這一句“重改”讓多少策劃部的老員工聽見就頭皮發麻。
就好比現在,他只是靜靜的坐在那,不發一言,那種氣場就令人側目。
秘書心裏搖搖頭,看陸總緊皺眉頭的樣子,一定又在操心哪個幾百億的大項目了。
可實際上——
陸宴在想林蓁蓁剛發的朋友圈。
秘書送完咖啡,便要離開,剛走到門口,被陸宴叫住“等等——”
“讓林部長進來一趟吧。”陸宴長籲一口氣,做了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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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林蓁蓁早早來到片場,開始化妝。
不一會,季澤川也到了。
“呦,來的挺早啊。”季澤川穿一身清爽的藍色運動裝,看上去就像朝氣蓬勃的大學生,來到林蓁蓁化妝臺前,手撐着桌面,彎下腰和她聊天。
化妝師正在給林蓁蓁上粉底,她頭不能亂動,只好淺淺瞥了他一眼:“哦,吃大蒜了嗎?”
季澤川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吃了蒜蓉生蚝,要不你聞聞?”接着放慢動作低下頭,假裝要給她聞。
“起開——”林蓁蓁及時擋住他的胳膊,笑着錘了他一下,“擋着我光了。”
二人打趣兩句,季澤川造型師也到了,被助理帶去換裝。
其實在很多劇組,男女主演看上去關系很好,可能是真的對脾氣又都随和,但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性格相投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刻意為之。
男主角和女主角有大量的對戲橋段,二人越熟稔默契,拍出的效果越好,也就能達到劇方所要求的CP感。
這也是為什麽很多演員因戲生情然後結婚的。
從見到季澤川第一眼,林蓁蓁就知道他是聰明人。
她喜歡和聰明人相處,能知道對方想要什麽,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至于陸宴那種比自己高幾十個level的大魔王級別,還是算了,和深不可測的男人相處,太累。
林蓁蓁深有體會。
拍攝地點還是昨天的冷宮,大火沒有如西涼甄兒預計那般的燒起,在她吸入濃煙昏迷的那一刻,門被砸開——
慕容瑾像一陣風似的卷進來,不顧燃燒的大火,沖到塌前抱起昏迷的西涼甄兒。
後面跟着侍衛的呼喊:“皇上危險——”
慕容瑾稍加運氣,轉瞬之間,便用輕功将西方甄兒帶出殿外。
用內力将二人身上火星熄滅後,第一件事便是檢查西涼甄兒身上有無傷口。
擔憂過去後,便是鋪天蓋地的憤怒。
他以為他是恨她的,可是看着她不省人事生死不知的模樣,那樣脆弱易折…竟然感覺恐慌……和後悔。
西涼甄兒悠悠轉醒,首先看到頭頂明黃色的綢緞,一轉頭,便對上一雙怒到極點的眼,慕容瑾站在床前,看着她,眼底湧動看不懂的波濤。
西涼甄兒垂下眼。
二人都沒有說話。
“咳咳——”吸入太多濃煙,西涼甄兒的喉嚨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咳嗽起來。
“太醫給你把過脈了,說沒有大礙,你好好休養吧。”慕容瑾冷聲說,拂袖就要離開。
“為什麽救我。”西涼甄兒輕輕說道。
“什麽?”那聲音輕不可聞,慕容瑾沒有聽清。
“我說,咳咳”西涼甄兒扯了扯嘴角,笑意卻未達眼底,“我死了你不是更誠心如意?”
“我在你心裏就那麽不堪嗎?”慕容瑾聲音有些幹澀。
“哈哈哈哈哈哈——”西涼甄兒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嘲諷的哈哈大笑。
有些尖利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格外滲人。
“朕——”慕容瑾閉了閉眼,喉結滾動,“我只想将你關起來……沒想到他們會那樣待你,已經将他們全部處置了。”
幸好他還在西涼甄兒身邊部署了暗衛,這次要不是暗衛及時發現,恐怕西涼甄兒已經燒成一具枯骨。
“皇上說這些做什麽,賤妾卑賤之軀,擔不起您的解釋。”
“你——”慕容瑾欲言又止,從懷中掏出一物,扔到床上,“你、你……那時,為何要帶上這個?”
西涼甄兒低頭望去,是那塊八寶祥雲如意佩。
西涼甄兒撿起玉佩,觸手溫潤,是不可多得的好玉,她像撫摸愛人一樣摸索片刻,輕笑:“本不想留着的,不過摔碎了兆頭不好,一起帶着罷了。”
哪怕西涼甄兒昏迷不醒時,手中都死死攥着這枚玉佩,慕容瑾不相信她說的話。
“以前的事便算了,朕不與你計較,冷宮主殿已經燒毀,等你病好了,就搬到鳳儀宮去住吧。”慕容瑾下颌緊繃,終是緩和了語氣,說道。
“就當是報答你救過我的命。”
當初他奪位時,二人并肩作戰,西涼甄兒幾次救他于險境。
可他說完這些,西涼甄兒卻并沒有喜悅之色,眼底古井無波,并未動容。
“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請陛下離開吧,我要睡了。”西涼甄兒用謙卑的語氣,說着大逆不道的話。
哀莫大于心死,從她被慕容瑾親手廢掉武功,得知親近丫鬟被杖殺她,被困如小小冷宮不見天日之時,對慕容瑾,就再沒有過奢望。
“卡——”
導演從監視器看到林蓁蓁和季澤川的種種反應,暗自點頭。
“這條不錯。”
“導演,這條可以過了?”季澤川拿着手持小風扇扇風,天氣越來越熱,應該穿短袖的季節,他們還要穿厚厚的戲服對戲,幾分鐘就是一頭汗。
“要不再保一條吧。”導演說。
林蓁蓁和季澤川都很配合,又重演了一邊,第二遍的效果果然比第一遍還好。
“都休息一下,化妝師給他們倆補補妝。”導演指揮道。
不一會,一個工作人員小跑着進來,湊到導演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導演眼睛一亮。
“來來來——都把手頭的東西放下,看看誰來了。”導演一張老臉笑的像綻放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