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契約◎
陳丞是被刺眼的陽光給擾醒的。
陳喬一的家很大,客廳的一整堵牆做成了落地窗,此時窗簾被全部拉開,陽光将整個客廳照得透亮。
陳丞睜開眼,緩慢坐起身來。
空氣中到處都充斥着陳喬一的氣味,比起昨晚來有點淡,應該是陳喬一本人不在家。
他起身走到陳喬一的卧室前,昨晚陳喬一進去之前,那句警告還猶記在耳。
陳丞擡手的動作一頓,最終只輕輕地叩了叩門。
一聲,兩聲。
裏面沒有任何回應。
陳丞側眸,鴉羽般的濃密眼睫壓下,平靜地掃視一圈空蕩蕩的屋子。
他,又被抛棄了麽?
餘光所及之處,陳丞忽然被餐桌上的東西勾走了注意力。
他神色微變,擡步走過去。
餐桌上放着一個塑料飯盒,裏面裝着七彩壽司,不知是因為魔女剛走不久,還是她又在上面施了什麽法,飯盒裏的壽司居然還冒着騰騰熱氣。
飯盒的邊緣還夾着一張小紙條。
——“吃完,別亂跑。”
食肆裏。
“親愛的,”陳喬一雙手撐着下颌,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目光呆怔的小姑娘,“我每月給你開近五位數的工資,就是為了讓你站在我面前發呆的麽?”
小姑娘葉歲一時不知是被陳喬一的笑顏還是其他什麽東西,勾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反應遲鈍地搖了搖頭:“不是。”
陳喬一唇角揚起的弧度擴大,說話的語氣卻是冷冰冰的:“那你已經在這裏發了一分二十三秒的呆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是不想在我這兒幹了?”
葉歲猛地回神,眼底閃過幾分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恍惚。
她端起面前飄着濃香的豚骨朱羅面掉頭就走,走前不忘鞠躬道歉:“喬一姐對不起,我這就好好工作。”
陳喬一盯着葉歲落荒而逃的背影看了好幾秒,若有所思地偏了偏頭。
葉歲是她随意從人類中挑選出來的一個幫工,平日裏幹活做事利利索索,幾乎很少出現今天這種情況。
然而自打前段時間葉歲向她請了個小長假,回來繼續在食肆上班後,精神就變得有些恍惚了。
陳喬一特意檢查過葉歲的身體,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但這恰恰是反常的地方所在。
正思忖間,一個嬌軟妩媚的女聲驀地響起:“哎呀呀,一一可真兇,把人小姑娘吓成這樣,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陳喬一收回視線,轉而朝着半空彎了彎眼,順手将剛做好的玉晶芙蓉糕往旁一推,跟着陰陽怪氣道:“優優大白天都敢出來晃悠,優優也好兇哦。”
在食肆裏衆人看不見的視野裏,陳喬一身邊飄着只女鬼。
同大多數鬼慘死的模樣不同,陸優皮相精致,是個典型的美人胚子。長發飄飄,紅唇媚眼,若是湊近了嗅,還能聞見從她身上飄出來的勾人花香。
如果說在修仙世界有“練氣、築基、元嬰”等這類階級之分,那在鬼界,自然也有兇弱之分。
顯而易見的,陸優并不屬于弱鬼一類。
“人家是兇鬼,當然兇啦,”陸優笑得天花爛墜,纖纖玉指撚起一塊芙蓉糕放入口中,眼前微亮,“唔,一一做得真好吃。”
玉晶芙蓉糕從外觀上看像極了水晶,晶瑩剔透,連裏面的流心芙蓉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拿在手裏的觸感卻軟糯無比,入口香香甜甜,一塊下肚,唇齒間都蘊着花香。
“客人覺得好吃就好。”陳喬一邊說邊憑空變出朵彼岸花來,捏着花端便往陸優身上戳。
她面色不改地看着花端吸附在陸優的手臂上,花蕊吸食般地劇烈蠕動:“我的榮幸。”
陸優驚驚咋咋地往後飄了半步,等花端枯萎後才狀若委屈地撇着嘴道:“一一真小氣,還收我錢。”
和人類的通用貨幣人民幣不同,陳喬一收取鬼食客的錢的方式是通過彼岸花來吸食他們身上的怨氣。
鬼的力量強弱由自身怨氣的多少決定,但經陳喬一手做出來的食物能将鬼的怨氣轉化得更加純粹,從而提升他們的力量,而陳喬一也能從這些怨氣中得到她需要的東西。
這就是在食肆流通的獨特的陰界貨幣。
陳喬一:“你大白天都上趕着來我這食肆給我送錢,我又豈能辜負你一片好意。”
“人家這不是關心你麽,”陸優哼哼兩聲,表情終于正經了些,“對了,那些鬼還追着你不放?”
“不然?”陳喬一往貴妃椅上一躺,漫不經心地玩起手指來,“一群瘋狗罷了。”
陸優:“......”
她回想起陳喬一以前的那些出名事跡,不由得在心裏暗道,好像您才更瘋一點吧。
“說起狗,一一,那麽多人鬼上趕着想和你締結契約,你怎麽就選中一條狗了呀。”
陳喬一扳手指的動作一頓,過了好幾秒,她才擡起眸子來,輕飄飄地看了陸優一眼:“陸優,你消息還挺靈光?”
見陳喬一神色冷下去,陸優反而單手揣進口袋兜裏,掩唇“咯咯”笑起來:“這世上人鬼這麽多,有什麽消息不是遍地跑的?”
“是麽?”陳喬一眯了眯眼,對陸優的說法不置一詞。
她話音剛落,一個消息提示音忽然突兀地響了起來。
陸優從口袋裏拿出陰界專用手機,低眸掃了眼,“哎呀”出一聲:“诶,小白無常有事找我,那我先走啦。”
她順手又從那盤玉晶芙蓉糕裏撚起一塊含進嘴裏,嬌笑着朝陳喬一揮了揮手,口齒不清地道:“一一再見,下次再給你機會請我吃飯哦。”
說罷,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陳喬一擡眸注視着陸優剛才站着的地方,若有所思地将盤子裏未吃完的玉晶芙蓉糕傾倒在地上。
她漫不經心地擡了擡腳,高跟鞋鞋底便将其全部狠狠碾成了碎末。
葉歲端着空餐盤再回到後廚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陳喬一将頭發從圍巾裏撩出來,戴上單片金框眼鏡的模樣。
在食肆幫了這麽長時間的工,她自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喬一姐,您就要走了?”
陳喬一颔首。
葉歲遲疑地瞄了眼牆上的挂鐘:“可是這才晚上七點。”
食肆的營業時間幾乎是固定的,從下午四點開始營業,到午夜十二點就關店,哪怕還有客人沒用完餐,也會被陳喬一毫不客氣地趕出食肆。
之前不是沒有發生過提前關店的情況,但像這麽早的,在葉歲印象中,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陳喬一扶鏡框的動作一頓。
她側頭,目光淺淡地落在葉歲身上,而後勾唇笑起來,朝葉歲勾了勾手指。
葉歲鬼使神差地走到陳喬一面前,眨了眨眼:“喬一姐?”
陳喬一傾身,貼着葉歲的耳側輕聲問:“親愛的,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
葉歲瞬間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當然是您!”
“那我想現在就關,可以嗎?”陳喬一歪了歪頭。
不等葉歲回答,她便斂了笑意,冷着臉在葉歲額頭上敲了一下。
“去,把營業招牌換了,送走這一批客人後就關店。”
陳喬一回到家的時候,落地窗的窗簾依舊大打開着,窗外霓虹燈交錯,照亮了屋內的小寸天地。
——包括坐在餐桌桌椅上的高大人影。
幾乎是在一瞬間,陳喬一的眸色變為猩紅,憑空變出一把小刀,以肉眼完全看不清的速度瞬移到那抹人影面前,小刀直直往致命處覆上去。
俨然是下的死手。
刀刃覆上那人脖頸皮膚的剎那,陳喬一察覺出了不對勁。
她刀鋒一轉,堪堪在抹掉那人脖子前,止住動作。
一聲響指驟響,客廳裏的燈開關全部被打了開來。
陳喬一冷眼盯着陳丞,兩人此時的距離幾近咫尺,對方灼熱的呼吸幾乎都打在鼻尖上。
陳丞泛着藍綠色淺光的眸直勾勾地回視陳喬一,眼底盛着的全是她的模樣。
此時陳喬一呼吸急促,腎上腺素直沖腦門,她保持着這個距離和動作好一會兒,亢奮的情緒才逐漸平複下來。
“大狗狗,”陳喬一慢條斯理地收回刀,瞥了餐桌上未洗的飯盒一眼,自然而然地轉移開話題,“怎麽,還要我回來幫你洗碗?”
仿佛差點就要了陳丞命的人不是她似的。
對于剛才發生過的事,險些就要和這世界告別的陳丞也不過問。
他順着陳喬一的視線看向飯盒,将一旁的便利貼推到她面前,抿唇道:“你不是讓我不要亂跑嗎?”
陳喬一臉上難得露出名為“詫異”的表情:“所以,你就在這裏坐了一下午?”
陳丞糾正她:“從十一點三十四分坐到現在。”
陳喬一:“......”
她沒好氣地撂下一句:“哪裏來的蠢狗。”
陳丞擡眸,目光順勢落在陳喬一身上。
他的表情有些疑惑。
明明按照要求做了,為什麽還會被罵?
對于陳丞投過來的視線,陳喬一視若無睹。
她邊往衛生間的方向走,邊沿路脫下身上厚重的衣服:“自己去廚房把飯盒洗了。”
在陳喬一褪掉最後一件內衣之前,陳丞及時移開目光。
“知道了。”
陳喬一在衛生間裏待了挺久,久到陳丞都快靠着沙發睡着了,驀地聽見從衛生間裏傳出的一聲喚:“大狗狗。”
陳丞頓時清醒過來,走過去推開衛生間的門,映入眼簾的便是陳喬一穿着真絲睡裙,濕着長發坐在鏡子前的身影。
陳喬一的目光在鏡子裏同陳丞對上,她擡手指了指一旁的吹風機,彎了下眼:“幫我吹下頭發呗?”
她笑得天真爛漫,和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兒沒什麽兩樣,哪裏還有剛才持刀狠戾的模樣。
陳喬一才剛剛洗過澡,整個衛生間裏彌漫着的都是山茶花香的氣息。
陳丞神色微動,是他在沙發上聞到的氣味——陳喬一的味道。
鏡子裏的魔女挑了挑眉,無聲催促他。
陳丞抿抿唇,握着吹風機的手柄,叩下開關。
風聲驟響,陳丞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心,而後撩起陳喬一的一縷長發,學着以前見過的方式以及陳喬一給他灌輸的知識,略顯笨拙地吹了起來。
與此同時,鏡子裏的魔女擡眼看向他:“你不喜歡這個聲音?”
在嘈雜的噪音中,陳丞仍然辨別出了這句話,他颔首回答:“很吵。”
犬類都不太喜歡。
“噢,”陳喬一無所謂地聳聳肩,“那就受着。”
于是陳丞不再說話。
他吹得很仔細,捧着陳喬一頭發的動作無比輕柔,視掌心裏的一縷縷長發如同珍寶。
餘光瞥見陳喬一潔白的脖頸,陳丞動作微頓,遲疑地将指尖覆上去。
在陳喬一的左脖頸處,那裏生着一朵玫瑰花的印記。
陳喬一周身皮膚都白皙嬌嫩,唯獨脖頸一側生着這印記。印記栩栩如生,尖刺延伸出來,仿佛真的能夠刺傷人。
陳丞擡眼,眸光落在鏡子裏的他身上——在他的右頸處,同樣也有這樣一個蛇的印記。
“那是與我締結契約後的标示。”陳喬一察覺到了陳丞的視線,難得懶洋洋地主動開口解釋。
“只要有印記在,一旦你違反了與我締結契約時許下的承諾,我可以随時随地取你性命。”
“印記會化為鑽心毒藥,入侵你的五髒六腑,最後讓你只剩下一灘血水。”
“但是在那之前,我會先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再去同閻王爺打個招呼,讓你永生入地獄。”
“大狗狗,害怕嗎?”魔女揚起唇角,笑得無辜至極。
陳喬一沒有告訴陳丞的是,印記還有一些其他的作用。
比如會讓陳丞潛意識裏更加信賴他的主人。
畢竟締結契約時,諾言就是這樣說的。
——“敬她,護她,伴她。”
契約就像是塊烙印一樣,刻進骨髓,融入血液,讓陳丞對陳喬一自然而然地擁有更多的依戀感,仿佛他們是與生俱來的主仆關系。
只是陳喬一覺得,沒有必要多此一舉,将這點內容告訴陳丞。
浴室裏霧氣蒸騰,為梳妝鏡落上一層蒙蒙蒸汽,兩人的面容在鏡面上若隐若現,看不真切。
陳丞溫熱的指腹覆在玫瑰花印記的尖刺上,輕柔地撫了兩下,不知是契約在起作用,還是出于其他原因,陳丞覺得他的右頸在暗暗發燙。
單薄睡衣被水汽沾濕,隐約襯出男人緊致的腰腹和堅實的肌肉。
明明是荷爾蒙爆棚的存在,陳丞卻微俯下身,随即像條百依百順的狗,用他的右頸親昵地蹭了蹭陳喬一的脖頸左側。
透過不怎麽清晰的鏡面,蛇與玫瑰仿佛交織重疊在一起,蛇尾攀上玫瑰柔軟的花瓣,與此同時,被尖刺洞穿尾端,彼此糾纏,生生不息。
“不害怕。”陳丞的下颔擱在陳喬一光潔白皙的肩膀上,他看着鏡中兩面印記緊密相貼,低聲開口。
是陳喬一想要聽見的話。
“你是我的主人。”
“我永遠忠誠于你。”
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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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色氣呀】
【小板凳已經準備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