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紀子在我家住了一個月的時間便回到她自己家去了。

我坐在沙發,雙手抱腿,審視這座沒有紀子而顯得冷清的房子,明明已經住在這間屋子七年了,此時卻覺得有點陌生,仿佛這房子一直以來存在的某個部分被挖走了。一股不可名狀的空虛感侵入我的體內,我望着身邊空無一人的位置,換做平日這個時候,紀子會坐在我身邊,我們一起看電視,聊天,或者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此時孤身一人的我沒法提起興致去做任何事情,回想今天早上與紀子的道別,對方仍然身穿一個月前的黑色校服,拖着行李箱與我揮手。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對方已與我同住了一個月的光景,恍惚間一個月前紀子來到我家說要住上一段時間好像是發生在昨天的事。

不知道紀子現在在做什麽?我打開手機,看着屏幕中的通訊列表的對方的號碼,對紀子的挂念程度有點出乎意料,猶豫了一會兒,決定不打過去,畢竟才分離了不到一天的時間。

我倒在沙發,盯着天花板。窗外傳來自行車的鈴铛聲,夜晚的秋風掠過窗戶,撩動了窗簾。我發覺自己業已習慣紀子的存在,覺得對方不是在這裏住了一個月,而是從我一搬進這裏便一直存在于此。對方的氣息和聲音早已融入到空氣當中。如果不是今天早上親自目送對方離去,我可能會懷疑紀子此時就在浴室洗澡,洗完澡之後就繼續和我一起看她喜歡的電視劇。

我不明白自己何以對一個交集不算太深的少女這麽在乎,似乎體內有某條線接錯了方向,慢慢地變得不像以前的自己。和紀子在一起的這一個月裏每一天的生活都是明朗充實,好似不會有厄運降臨,即使降臨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大不了,因為我不是一個人面對,還有紀子。

我記不起有多久沒體會到如此愉快的生活,除了十幾年前與前男友一起的時候,紀子是第二個帶給我這種生活的人。而且這種愉快的性質與十幾年前并不完全相同,總覺得和紀子已經認識很久,仿佛從我倆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開始就認識了彼此,相遇不過是一種必然的趨勢,縱使沒有在此時與對方相識,那麽在将來的某個日子必定會遇見對方。

而且紀子能夠知曉我內心的想法,即使我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說,她亦能把我的思想看得一清二楚,她了解我的心情,就像了解她自己一樣那麽了解我,我不清楚紀子是不是對每個人都會這麽了解,抑或僅僅是對我一個人才會這樣。被紀子看穿自己我并沒有感到絲毫的氣憤與煩躁,反而有股莫名的安慰,這個世界上存在着一個如此了解自己的人亦不失為一件好事。

對方離開的時候沒有告訴我她是否會回學校,所以接下來的時間紀子繼續待在自家消磨時間抑或回到學校去面對她不想面對的人。我自是無法知曉,不過想要知道也很簡單,只需一個電話打過去問問對方即可,相信對方不會不願意告訴我的。

我準備起身拿衣服進浴室,忽然手機來了短信顯示,是司徒楠發過來的,對方問我有沒有時間在這個時候去BLUEBAR喝一杯。我瞄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時間是晚上十一點。我甚少在晚上出街,除了有特殊情況,但這一個月的光景裏我晚上出街的次數足足有八次,原因是紀子喜歡在晚上的時候拉着我到外面閑逛,看電影、去酒吧、逛商城等。

還記得有一天晚上的十二點鐘,我和紀子看完電影便去BLUEBAR喝酒,當時店主藍看到我倆進來,問我紀子是不是我今晚的一夜情對象,只記得當時紀子微笑着回答“我才不找這種胸部比自己還小的女人當一夜情對象”。惹得藍頓時哈哈大笑。

我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文字,思忖這個時候司徒楠找我做什麽呢?不過明天是周末,不用上班,那今晚出去也不會影響到明天的狀态。何況司徒楠很少會在這個時間點約我喝酒,只要有司徒楠在,那家惠必定也會在場,換言之,可能是這兩個人想約我見面。僅僅是喝酒那麽簡單嗎?也罷,只有去了才會知道對方的意圖。套上便服,走出家門,來到附近的地鐵站,搭乘前往二十五號街的列車。

司徒楠和家惠坐在二樓的一個角落,桌上放着兩杯杜松子酒和一個冰桶,我在倆人對面坐下,點了一杯兌水威士忌。倆人的腳邊放着幾個商場購物袋,裏面裝着衣服,大概剛剛從商場購物完順道來這裏休憩吧。

我們先是閑聊一番,和我想得不錯,倆人今晚出去約會了,方才從商場買了今年秋天流行的衣服,然後來酒吧喝酒。她們猜我現在應該還沒睡,加上我和她們很久沒有聚在一起,所以打算叫我出來,參與這場小小的三人聚會。實際上和家惠以及司徒楠的三人聚會次數不算多,甚至可以說少,但對方總是隔一段時間叫我出來與她們見面,閑聊一番。

雖然我和這倆人的交情算不上深,不過在公司裏面家惠是對我最好的人,可能因為這個原因,司徒楠亦對我抱有一定的好感。因此我不反感這場三人聚會,何況我的确非常空閑。

“秀楠看上去好像有心事呢。”司徒楠啜了一口杜松子酒,夾起冰桶裏的一塊冰放到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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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紀子嗎?”家惠問。

對于倆人如此準确地猜測實在令我感到吃驚,我很想問她們是怎麽知道的?莫非她們會讀心術?能像紀子那樣看穿我的想法?

之前紀子來過公司幾次,不可避免地被家惠注意到。家惠一點也不反感辦公室有陌生人進來,反而對紀子很有興趣,還歡迎紀子經常來辦公室玩。來公司給家惠送午飯的司徒楠自然也見到了紀子,也很喜歡紀子,她和家惠似乎都很欣賞紀子的個性,問我在哪裏結識了一位這麽有趣的姑娘。

但紀子顯然對家惠與司徒楠沒有太大感覺,倒不是對這倆人不理不睬,只是沒有表現得像這倆人對她那麽熱情罷了。

我将與紀子認識的過程簡單地複述了一遍,期間兌水威士忌放在了桌面,還送上了一份新鮮出爐的炸薯條,配上我喜歡吃的甜醬。我一邊吃薯條沾甜醬一邊講述,倆人則不發一言地傾聽。複述完畢後,炸薯條吃完了一半,兌水威士忌也喝完了三分之一。

家惠與司徒楠沒有表現出特別驚訝的反應,仿佛我和紀子的相遇在她們眼裏是一件正常不過的事,沒有堪稱驚訝的地方。我承認了我今晚的心情确實有一點點不順,确實是因為紀子的原因。

倆人向我展示了一種意味不明的微笑,仿佛在醞釀着計謀似的。

“這麽說來,秀楠和紀子的相識過程與我和司徒楠的蠻相似嘛。”家惠含着杯子的邊緣。

“而且秀楠你的臉色有點不太對勁噢。”司徒楠雙手合十放在下巴。

我的臉色不太對勁?我向對方投去迷惑的表情。

“感覺就像情人離開了自己而有一段時間不能與對方見面。”司徒楠補充道。

對方将紀子比喻為我的情人,這個打比方未免太誇張了吧,不僅是誇張,還扭曲了我和紀子的關系。我全然搞不懂司徒楠為什麽能夠将我和紀子看成是情人關系,莫非她察覺到了我沒有察覺到的貓膩?但我很快将這個荒唐的念頭踢出腦袋,同時為對方的想法感到可笑,事實上我聽到對方說出這句話時的确笑出了聲,差點噴出口中的威士忌。

“我知道司徒的說法在你眼裏看來很荒謬,不過麽,我們是過來人,正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家惠喝光杯裏的酒,拿起一塊冰放進口裏咀嚼。

我向在旁邊收拾桌子的一位侍應要了一杯雞尾酒,二樓的氣氛一如既往的熱鬧,客人離去,立即又有客人坐下,到處都是談話聲和玻璃酒杯碰撞的聲音,其中大學生占據了相當一部分的人數比例。我回想自己的大學時代,很少在晚上這個時候來酒吧。

“我一點都聽不明白你們倆人在說什麽。”我實話回答,拿起幾條炸薯條沒有沾上甜醬放進口裏。

“你現在不明白很正常,以後就會明白了。”家惠微笑着道。

“紀子走了之後很不習慣吧?畢竟同居了一個月,或多或少都習慣了對方的陪伴,現在又回到了以前獨居的狀态,秀楠現在一定很挂念紀子呢。”司徒楠一語道破我心中所思所想。

我點頭承認。

“如果與你同居的這個人不是紀子,而是其他人,你還會像現在這樣這麽挂念對方嗎?”司徒楠抿了一口酒。

我就此思忖一番,如果這個人不是紀子,而是其他人,那我現在又會是什麽心情呢?會像現在這樣挂念紀子地挂念這個“其他人”?我在腦海很快給出了“不”的答案,至于是何原因我無法具體詳細說清,如果非要說,那大概就是這個“其他人”是“其他人”,而不是紀子。“其他人”與紀子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那我對他們的感覺也自然截然不同。

造成我對這兩個人的感覺不同的緣由到底來自于哪裏呢?我左思右想,挖掘大腦深處,無奈找不出一丁點的所以然,似乎答案被塵封在我所不知的角落。對于這種莫名其妙的心緒我從來沒有體驗過,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即使與前男友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沒有産生過這種心緒。

我撓了撓頭發,雞尾酒被侍者端上來放在面前,我立馬喝了幾口,希望這些莫名其妙的心緒能夠随同酒液一起流進我的胃袋,然後排出體外。

“不會,因為紀子是紀子,‘其他人’是‘其他人’。”最後,我給出了這個絞盡腦汁之後的答案。

倆人對我的回答似乎挺滿意。這時,藍走了上來,坐在我身邊,一手攬過我的肩膀,拿起我的雞尾酒啜了一口。藍有幾縷頭發挑染成了淡綠色,耳上戴着一個黑色方塊鑽石耳環,手指甲染成銀白色。

“好久沒看見你們三個人聚在一起了。”藍拍了拍我的肩膀。

“秀楠有好消息要宣布噢。”家惠道。

“真的嗎?”藍的雙眼頓時發亮,直勾勾地盯着我。

“這麽明顯的瞎說你都看不出來嗎?”我無奈地道。

“秀楠快告訴我你有什麽好消息要宣布嘛。”藍把我的話當做耳邊風。

我一時無言以對,倒是司徒楠替我回答了。

“秀楠她就快要談戀愛了噢。”

“對象是那個臉上布滿雀斑的女孩嗎?”藍反問。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藍啊。”家惠往自己和藍的杯裏倒入了白葡萄酒。

我看着眼前這三個女人瞬間炸成了一片,滔滔不絕地談論我和紀子的感情,尤其是興奮無比的藍,藍只要聽到有人談了戀愛就像打了興奮劑一樣,我對藍這一點向來都感到無比莫名其妙。

自己的事情化作別人口中的談資,我倒沒有感到不适,知道這三人僅僅是開玩笑而已,不過程度稍微有點大。她們歪曲了我和紀子的關系,加入極其誇張的元素,扯到銀河之外,完完全全脫離了常理範圍。

不知是否喝了酒,酒精刺激了她們的神經,所以才如此歡騰地聊個沒完沒了。無論我如何澄清我和紀子的關系她們都不相信,還說我欲蓋彌彰,我只好閉嘴不再發一言,因為這裏已經沒有我可以發言的餘地。于是我一邊默默地喝酒一邊觀察這三個女人,看她們眉飛色舞的神情,聽歡悅誇張的笑聲。我在心底嘆了一聲,搖頭,将手中的雞尾酒一飲而盡。

月亮不知在何時升到在空中,猶如一顆銀色的明珠,周圍沒有一顆星星,只有月亮自己,散發着冷冷清清的銀白色的光芒,我在月亮身上忽然找到了類似于“同類”的感覺,大概因為我們都是孑然一身吧。不知月亮喝不喝酒,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拿個玻璃杯放在月亮面前,往裏面倒入白蘭地,再加入三塊冰塊,相信月亮會喜歡喝的。

視線從月亮回到面前的三個女人,話題依然沒有停止,看來不談上一個小時是不會罷休的。我含着杯子的邊緣,思索紀子看見這副場景會作何感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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