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手機鈴聲響起,來電顯示是家惠,我按下接通鍵。

“玩得可開心?”

“開心。”我用肩膀抵着手機,雙手打開威士忌的瓶蓋。

“表白了嗎?”聽筒傳來對方剪手指甲的聲音。

“沒。”我啜了一口威士忌。

“感情有進展吧?”

“多多少少有些吧。”

“我等着噢。”家惠笑着說。

“等什麽?”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的好消息。”

我“噢”了一聲,然後與對方閑聊幾句,無非是日常生活的內容,幾分鐘後便挂上電話。我坐在床邊,一邊喝酒一邊觀賞窗外的景觀,馬路上不時有汽車駛過,兩邊的人行道上的人流比晝日少了許多。

作為現在廣州市中心區的天河區,位于廣州市新中軸線上,各種交通資源和寫字樓大廈高度聚集,就連CBD珠江新城亦坐落在天河區。相比之下,我們住的酒店這附近一帶顯得比較清淨。

今天下午五點多從北京路那邊乘地鐵回來體育西站,人流之多使我與紀子目瞪口呆,簡直無法相信一個地鐵站居然有這麽多人。列車一停站,門打開,車內的乘客還沒來得及下車,就被上站的乘客推擠到裏面,導致沒來得及下車。不停有一批批乘客乘扶手電梯下來,只有排在最前面的乘客才有機會上車,否則站的位置稍微後一點也只能等下一趟列車的到來。

我倆站在中間的位置,非常後悔沒有站到離門口近的地方,結果門一開,我們非但無法下車,還被人推到更往內的地方,氣得紀子差點要與他人打架。人與人之間全然沒有縫隙可言,每個人緊貼着每個人,連轉身都成為世界上最困難的動作。于是只好乘到下一個站體育東站下車,這個站比上一個站的人流至少少了一半,而且很多人也在這個站下車,我們才得以順利無阻地離開了地鐵。

紀子原本想在體育西站下車,因為離天河城近,而紀子正想去天河城逛一圈。結果在體育東站下車的我們多走了一段路才到天河城,天河城商場與定安的差不多,商品主要偏中高檔,我倆逛了二十分鐘,沒有看中想買的商品,就在附近的餐廳解決了晚飯。

手中的酒瓶被拿走,洗完澡的紀子身穿淺綠色的長袖睡裙,領口很大,直到胸脯的位置,脖子到胸口的一大片肌膚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裙擺只到大腿的一半,發尖的幾滴水珠滴到地上,身體散發着沐浴露的芳香。對方緊靠着我坐下,喝了幾口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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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地鐵太恐怖了。”紀子道,“就算發生命案也不足為奇。”

“發生命案會不會太誇張了?”我拿回對方手中的威士忌,飲了一口。

“一點都不誇張。”紀子豎起一根食指,“人踩死人的情況最容易發生在這種地方了。”

我瞄了一眼紀子,“有道理。”

對方微微一笑,頭靠在我肩上,沉默降臨,除了喝酒聲,沒有堪稱聲音的聲音。我倆享受着這片刻的安寧,不受任何一切打擾與束縛,與親人朋友相距幾千公裏,想與他們聯系便聯系,不想聯系便拒絕任何來電;作為兩個獨立的個體逃到遠方的城市,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沒有人會注意,沒有人會發現。

過去我對出遠門沒有太大興趣,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讨厭。可這一次的逃離激活了我體內某個一向空白的部分,它使我對出遠門這一行為重新改觀,讓我體會到旅行前所未有的樂趣。至于為何在旅行中感受到空前的樂趣與愉快,歸根到底是旁邊的紀子。若換做其他人,大概不會有這般強烈的感受。

那對方又是如何看待這一次旅行呢?心情會和我一樣嗎?可能是,可能不是。但在這次旅途中沒有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紀子的臉上一直挂着興奮歡愉的表情,沒有露出一點不快的神情,似乎完全不受之前所發生的那次與紀子母親有關的争執的影響。

但這件事一直埋藏在紀子心底,同樣埋藏在我心底,我答應過紀子到了合适的時候自會告訴她。我的視線從窗外的世界移到手心,現在把事情說出來也未嘗不是一個恰當的時機。

不過此時的紀子真的能把我說的話聽進去嗎?經過一段時間的沖洗,那天激動的心情早已平複下來了吧,情緒亦不會有很大的波動。加上紀子遠在他鄉,就算把話說出來對方也不能立即找她母親,除非她聽完之後立馬坐飛機回定安,不過在這一點上我能夠勸阻對方冷靜下來。

“吶,秀楠,說點什麽吧。”對方打破了沉默,同時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雙手握住酒瓶,思索要不要現在就把事情說出來。

“想聽你以前的經歷。”紀子繼續道。

這句話給予了我巨大的沖擊,對方的要求出乎我的意料,我頓時驚慌失措,無法組織語言。以前的經歷就是我體內那道醜陋的、無法愈合的傷疤,每當回想起從前的事,傷疤便隐隐作疼,嚴重的話還會溢出鮮血。

我從未想過要在他人面前揭開這個傷口,即使是紀子,我亦有一半的不情願。因為告訴他人以前的事,勢必要回憶起以前發生的種種,相當于要把那份痛楚再體會一遍,而這是我最不願意面對的,我無法承受這種痛苦,盡管它距離如今已有十多年之久。

我咬住下唇,緊緊地握住酒瓶,仿佛要把酒瓶捏碎。

“不想說嗎?”紀子的手按在我的額頭,擡頭注視我的臉,露出罕見的溫柔的神情。

我點頭。

“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只是你打算一輩子都不讓你的過去重見天日嗎?”

我确實有過這個想法,而且我認為這個打算沒有任何不妥。

“是很痛苦的經歷吧?”對方湊近一些,呼出的氣息噴在我臉上,我的手臂緊貼着對方柔軟的胸口。

我再次點頭。

“請讓我替你分擔。”

我瞪大雙眼,對紀子的話感到不可思議,內心再度受到沖擊,但這次沖擊的性質與剛才迥然不同,仿佛有一件充滿溫情的紗衣裹住我。

“請讓我這只紀子替你分擔。”

我的腦海不停地回響着紀子“請讓我替你分擔”這句話,它緊緊地吸附于我的腦際,任何事物都不能甩開它,內心建起來的防禦之牆被它一點一點地瓦解。我放下威士忌,雙手捂住臉,體內的傷口好似知道即将要被揭開而開始發疼。

“之前我把我的經歷告訴了你,同樣亦是非常痛苦的經歷,公平起見,你這只秀楠是不是也要告訴我你的經歷呢?”紀子輕笑幾聲,按住我額頭的手放下,轉而搭在我肩上,鼓勵我述說自己的經歷。

紀子的經歷同樣是十分痛苦,特別是男友的死亡,恐怕與我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既然紀子能夠鼓起勇氣以平靜的姿态敘說自己的經歷,那我應該亦能夠做到吧,像紀子一樣,勇于直視體內的傷疤。即使要再一次體會那份刻骨銘心的痛苦,我亦有紀子在身邊,她會替我分擔,而不像十幾年前那樣獨自一人承受。

于是乎我下定決心,捂住臉的手置于雙膝,向紀子訴說以前的故事。

“我讀完中學之後就來到定安,說是來,不如用逃來形容更為恰當,因為無法忍受父母的對待,便在填報志願的時候瞞着父母填了定安的大學,得知此事的父母與我吵得翻天覆地,他們堅決要我留在定中,可我堅決要離開他們,所幸的是志願一旦填報便不能更開,于是我得以離開了他們,可我與他們的關系也從此決裂,他們對我說只要我離開了定中就和我斷絕關系,所以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再和他們聯系,因為雙方都不願意見到彼此。”

“你的父母虐待你?”紀子喝了一口酒。

“不是,他們沒有虐待我,相反我們這個家庭在外人看來可以說是十分幸福的。父母的感情很好,沒有發生過争吵,他們盡量給我提供優越的成長環境,只是我不屬于這份幸福的一份子。”

我雙手交叉合十,抿了抿嘴唇,紀子起身拿了包煙回來,抽取一支放在我唇邊,用打火機點燃。然後她自己又拿了一支銜在口中,湊過來用我的煙頭來點燃她的煙。現在我對抽煙已說得上熟練,雖然抽的次數不多,但已沒有了第一次的生澀。

“我從出生起就充當乖乖女的角色,對父母的話言聽計從,不敢有絲毫的反抗,不能有自己的主見,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乖乖聽父母的話,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每一件事。就像一個機器人一樣,每天機械地完成他人交代的指令,根本就不是在過人類的生活。”

紀子微微眯起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吐出的雲霧與空氣融為一體。

“太過分了。”對方說。

“雖然他們沒有打過我,罵我的次數亦不算多,因為我小時候不敢反抗他們,所以他們對我還算不錯,但進入了青春期之後我開始變得叛逆,我違反他們給我定下的規矩,比如在外面待到通宵才回家,逃掉補習班的課,甚至不去上學。”

“想不到你也會做這種事。”紀子微笑,将煙吐在我臉上,我咳嗽了幾聲,用手拂去眼前的煙霧。

“這種事很多人都會做的。”我道。

“他們了解我這種情況後,對我的監管與控制愈發強烈,斬斷我的經濟來源,有時鎖上我的房門和窗戶不讓我外出,只能待在家裏,簡直就像監獄一樣。不過他們越是這樣做越是适得其反,我索性待在家裏哪也不去,就連學校也不回,缺課的情況非常嚴重。為此我和父母吵過無數次,他們強迫我上學,可我就是不願意。”

“看來我們的經歷也有相同之處。”紀子道,“如果我遇到了年輕時的你,會發生什麽呢?”

“誰知道呢。”我聳聳肩,将口中的煙霧噴在紀子的臉上,對方沒有躲開。

“可能會相約一起離家出走吧。”

“可能吧。”我呷了一口威士忌。

“無奈之下他們只好把我班主任叫來,不過就算把老師叫來也無濟于事,我的反叛情緒很嚴重,任何人的話都聽不進去,沒有一切能夠阻止我,我甚至以死相逼,反正也不是沒産生過自殺的念頭,不如早早結束這種單調乏味的機器人生活,早點投胎投到一戶好人家。”

紀子發出“嗬嗬”的笑聲,拍了拍我的肩膀。

“由此之後我和父母的關系一天比一天糟糕,到了冰封的地步,即使見到面亦說不上幾句話,就像你和你母親一樣,最後我逃到定安,沒有再回去。”

“不後悔?”

我搖搖頭,“一點也不後悔,現在三十三歲的我想起當初的決定也不覺得有任何問題,我因此不受任何一切束縛,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不再像個機器人,如果我當初留在定中,我的人生想必繼續被父母掌控,雖然與父母斷絕關系稱不上是一件好事,但在某些情況下,我不得不這樣做。不是沒想過要用溝通的方式去解決,可他們完全聽不進去,不會去理解我的心情,在他們眼裏,他們永遠是對的,不會有錯的。”

“你打算以後都不見他們了?”

我将煙灰彈到煙灰缸,就這個問題思索一番,十幾年的沒聯系使我與父母的關系比白開水還要淡,就算有血緣這個東西維系着我與他們的關系,恐怕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吧,從小到大我對他們沒有什麽好感,他們對我的好感也僅限于我對他們的服從,一旦不服從,他們便會對我失去好感。就算過了十幾年,我亦深信他們始終不願意見到我,既然雙方都不願意見到彼此,那回去定中又有什麽意義呢?

“就算見了面,也不一定能解決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章

請求編輯通過,這一章很重要,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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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定安兩年之後,我在酒吧打工,認識了前男友。”

“你在酒吧打工?”紀子吐出一口煙霧,用手指撓了撓鼻梁。

“有問題?”

“沒有問題。”紀子搖頭,微笑,“只是有點驚訝而已,你居然會在酒吧這種地方打工。”

我揉了揉對方的頭發,“那個老板允許我在酒吧裏放我喜歡的唱片,所以我就留下來打工了。”

“居然有這麽好的老板。”

“算我幸運吧。”我将剩下的威士忌一口飲盡。紀子起身拿回一瓶威尼斯回來。

我啜了一口威尼斯,兩種酒味在口中交織,喉嚨火辣辣的,幹澀無比。接下來就要說前男友這一部分,正式揭開傷疤給人看。想到這裏,心不由變得沉重,連空氣都變得凝重。

“他比我大十歲,我還在上學,他已工作了許多年,是一個說得上成熟穩重的人吧。他經常來酒吧消遣,一來二去,很快就熟悉了,是他主動找我搭話的,一開始只聊幾句,慢慢地就聊上一段時間。和他聊天還蠻有趣的,他會給我說很多社會上的種種現象,我多數情況下扮演聽衆的角色。于是我和他越來越熟絡,認識了半年之後,我便與他單獨約會。”

“喜歡他是因為他是第一個願意了解我的人,他懂得理解我的心情,懂得照顧我。你知道的,像我這種性格是不會交上很多朋友的,所以當時我身邊幾乎沒有一個能稱得上是朋友的朋友,因此我身邊只有他。當他提出要和我交往,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我吸完最後一口煙,掐滅掉扔進煙灰缸,紀子問我要不要再吸一支,我說不用,然後拿起水瓶喝了一半的分量,幹澀的喉嚨才稍稍得到滋潤。

“如果你當初在酒吧認識的是我,你會和我交往嗎?”紀子冷不防地冒出這句話。

我愣在原地,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嘴角下意識地微微勾起,“大概會吧。”

對方的頭靠在我手臂上,伸出手與我的左手十指相扣,“好想坐時光機,好想遇見年輕時的你。”

“為什麽要這麽執着于年輕時的我?”我的臉貼着對方柔順的發絲。

“說不出為什麽,反正就很想遇見年輕時的你。”

少頃,對方抽回手,瞄了我一眼,示意我繼續講下去。

“交往不久之後,他在五十二號街租了一間公寓給我,我便離開了學校的宿舍,住進了公寓。一個星期內他會來公寓兩三次吧。”說罷,我喝了一口威尼斯。

紀子露出驚訝的表情,随即抿嘴笑了,彈了一下我的額頭,“想不到你這只秀楠也會被別人包養噢。”

“算不上完全的包養,至少生活費方面還是要靠自己,只能說半包養吧。當時的我沉浸在戀愛之中,根本不會考慮這個問題,認為住進男友租給自己的公寓沒有任何不妥。”

“就算是現在亦沒有任何不妥啊。”紀子拿過我手中的威尼斯飲了幾口,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酒液。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真的很幸福,至少在分手前是這樣的。我遇到了生命中第一個了解自己的人,而且我喜歡這個人,還可以和他順利交往,直到分手之前的交往過程沒有出現堪稱問題的問題。因為我很喜歡他,所以在很多事情方面我都順從他,但這種順從與對父母的順從是不一樣的,這種順從我是心甘情願的,不會有半點反感的情緒。”

“看不出來你談戀愛會是這個樣子。”紀子掐滅了煙頭,抽取新的一支銜在口中,用打火機點燃。

我微微一笑,沒有回應對方,繼續說下去。

“他對我很好,盡了一個男朋友對女朋友的責任,會尊重我做的每一個決定,經常鼓勵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最想成為的人。和他在一起,我終于發覺自己不是在過機器人的生活,而是真正過上稱得上是人的生活。所以我們的感情維持了三年,期間沒有發生過一次不愉快的事,唯一稱得上不愉快的事便是分手那天吧。”

十多年前與男友分手的那天,至今仍是我人生中最不願意回憶起來的事。它使我體內某個部分變成一片空白,成為我的夢魇,在那以後的十幾年我沒有再和其他人交往,大概是害怕發生相同的情況吧,甚至對談戀愛這一事再也無法提起興致。

我咽了一口唾沫,心跳開始加快,體內的傷口愈發疼痛,希望能夠盡量以平靜的姿态敘說分手那天的光景。

氣氛變得愈來愈滞重,四周的場景快速倒退,回到了分手那天。

“我經常在想如果不是他提出分手,可能我們會一直走下去,至少我是這麽想的。可到頭來原來只是我一廂情願罷了,掉進了一個騙局,還不想承認現實。”我一口氣将威尼斯喝到剩下一半。

紀子的目光緊緊鎖在我臉上,不放過我任何一個輕微的表情。

“那一天與平常毫無二致,放學後的我去商場采購食品,因為他說下班之後要上來公寓吃飯,于是我像往常那樣燒了一桌他喜歡吃的菜,還準備告訴他即将大學畢業的我已經被我現在所在的公司錄用了,以及另一件令人驚喜的事。晚上他來到公寓,吃完飯之後,我準備把這兩件事告訴他,沒想到他卻搶先我一步。”

“其實那晚他來到公寓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他臉色有些不妥,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搖頭不回答,我以為是平時那樣在工作上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所以我沒有追問下去。當他把話說出來的時候,于我而言簡直晴天霹靂,這實在超出了我的理解與意料範圍,毫不留情地将我推到地獄。”

雙手環抱住弓起的雙腿,下巴抵在膝頭,胸口一抽一抽地疼,同時還伴随着窒息,體內的傷疤已流出了鮮血。冷冰冰、黑乎乎的空間包圍住我,直到紀子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才緩和了這種情況。

“他說這三年來的時間使他厭倦了我,而且他是有家室的人,之所以和我交往只是為了圖新鮮罷了,其實早在一年前他就想向我提出分手,但于心不忍,于是忍了一年再也忍不下去了。我當時對此根本無法置信,無法相信他說的話是真的,如果只是為了圖新鮮,那這段感情怎麽會維持了三年。”我雙手捂住臉。

“死水般的沒有激情的婚姻使他産生了厭倦,所以才和我在一起,能讓他不用整天沉浸在無聊的婚姻中。我這個人比較合他的意,所以他願意和我在一起的時間比較久。但是三年過後他已無法再對我提起興致,說我再也沒有吸引他的地方,何況他的子女亦長大了,他不願意為了我放棄他的家庭,因此他向我提出分手,回去當他的好父親角色。”

“如果當時我也在場就好了。”紀子吸了一口煙,緩緩地吐出煙霧。

我疑惑地看着對方。

“這樣我就可以抄起桌子扔死他。”紀子露出笑容。

我被對方逗笑了,拍了拍紀子的頭,“就算扔死了也于事無補。”

“至少要讓這種人感受一下痛苦。”

紀子的話或多或少地溫暖了我,對傷口多少起到了治愈作用。有人在身邊分擔痛苦,原來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我就像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般聽他說完每一個字,然後目視毫無留戀地離開,過了很久很久,我才反應過來自己被他抛棄了,永遠地抛棄了。”

這時,紀子母親的話浮上我的腦際。

【你體會過那種感覺麽?你和你心愛的人再過不久就要迎接新生命的到來,忽然“啪”地一聲,對方不見了,幸福的大門關上了,将你推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任憑你如何呼叫,對方都不會回應你,更不會回到你身邊,沒有人向你伸出援手,你一個人孤零零地懷着即将出生的孩子待在冷乎乎的、黑乎乎的世界,就連空氣也變成塊狀物堵在你的胸口,覺得呼吸都成為一件極其艱難的事。】

“我還沒有告訴他我懷了他的孩子,已經兩個月了。”

紀子的瞳孔瞬間瞪到極限,握住酒瓶的手差點掉在地面,嘴唇微微張開,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真...真的嗎?”

我點頭。

“你所說的驚喜的事就是指這個?”

我再次點頭。

紀子“啪”地一聲按住額頭,冷笑一聲,将尼古丁深深地吸進肺腑,似乎要借此發洩憤怒的情緒,然後将煙扔在地上,腳狠狠地踩住煙頭,在她看來仿佛煙頭就是我的前男友。

“你當時打算把孩子生下來?”

“我剛才不是說過嗎?我完全沉浸在戀愛之中,所以我很開心有了他的孩子,想到能與心愛的人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來,就覺得人生應該圓滿了吧。”我微笑道。

“不可思議。”紀子撇了撇嘴唇,“簡直跟我現在認識的秀楠完全是兩個人!”

我“嗬嗬”地笑了幾聲,戳了戳她鼻梁上的雀斑,“人是會變的呀。”

“最後你還是把孩子打掉了。”

“沒錯。”

紀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字一句地道:“我理解你,秀楠。”

這句話給予了我莫大的溫情,冷冰冰、黑乎乎的空間逐漸瓦解,取代而之的是無可言狀的溫煦。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的改變都是以他為指标的,所以當他離開了我之後,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當時真的太年輕了,所以...”我咬住下唇,抽了一下鼻子,再也講不下去了。

“明白,完完全全明白你。”紀子撫着我的背部。

我閉上眼睛,頭枕在紀子的腿上,眼淚濕潤了眼眶,我沒有讓它流出來。埋藏多年的傷口完全地呈現在紀子面前,至于對方如何看待則不得而知。說完這段經歷之後,整個人變得異常輕松,不知痛苦是被紀子分擔了一部分抑或我真的放下了這件事。

十幾年來對此一直耿耿于懷,曾想過一直到死為止都不使它重見天日。待我今晚重新體會那份痛苦之後,卻發現與當初的痛苦程度相比差很遠。時間的沖淡,紀子的陪伴,心境的變化,都是使我的痛苦減輕的原因。

舒适的黑暗包裹住我,清空頭腦的一切,進入了睡眠。

醒來之後,鬧鐘顯示是淩晨三點,紀子坐在床邊,仍然吸着煙。

“沒有睡?”我問。

“睡不着。”

我伸了一個懶腰,喝了一口水,挨着對方坐下,混混沌沌的腦袋逐漸清醒過來,睡覺前的每一幕景象一遍遍地掠過我的腦海,才想起還有話沒對紀子說。

“還有話要說?”紀子轉過臉看向我。

我将那天晚上與紀子母親談論的內容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沒有添油加醋,沒有漏掉細節,我一邊努力地回想着一邊複述。期間紀子一邊吸煙一邊傾聽我說的話,不發一語,在聽到母親沒有堕胎的原因時表情有了些許變動。

複述完後,我目不轉睛地盯着紀子,對方掐滅了煙頭,眼睛看向前方的空氣,沒有堪稱表情的表情,但我深知對方正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過了一會兒,我問:“不相信?”

對方沒有立即回答,作了兩次深呼吸,堅定地回答:“相信,千千萬萬次相信你。”

聽完這段話之後,我不敢确定紀子是否會對她的母親改觀,可我能夠理解她現在的心情,想必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在心中翻滾着。出乎我意料的是她沒有表現出激動的行為,以她的性格,十有□□會做出一些舉動,可她只是靜靜地坐着,毫無保留地相信我的話。

我的視線移到窗外,天空業已完全漆黑一片,沒有星光,沒有月亮,唯一的燈光便是路邊的路燈,沒有行人經過,就連汽車也不見蹤影。門外響起人們的腳步聲和談笑聲,居然還有人在這個鐘點才回酒店。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以為時間停止了前進的腳步,對方才出聲。

“吶,秀楠,我們來做(和諧)愛好嗎?”對方的臉龐挂着淡淡的笑意。

我注視了紀子一會兒,投以對方一個微笑,“正好我也想做那種事。”

紀子的身體擁有少女特有的柔軟與潔淨,胸(和諧)部非常豐滿且形狀非常好看,纖細健美的腰肢露出若隐若現的人魚線,蜷曲柔軟的黑色體(和諧)毛覆蓋着下(和諧)體。相比之下,我的肉體則顯得遜色得多,三十三歲的我肌膚開始逐漸失去光澤以及松弛,加上平日不愛好運動,身材慢慢地走樣,肚腩的贅肉愈發增多,就連下身的體(和諧)毛也不如紀子柔軟。

我一手放在對方的胸口,一手探進對方的□□,“和我這種老女人做(和諧)愛,感覺怕不太好吧?”

“和年輕的人做(和諧)愛也不一定感覺良好。”紀子笑道,在我的嘴角印上一吻,“況且和老女人做(和諧)愛也不壞。”

按在對方胸口的手滑落到紀子的腰部,順着腰肢的線條撫摸。對方則一手攬住我的脖子,一手在我的胸(和諧)部來回游走。

“我曾經說過不和比自己胸小的女人做(和諧)愛。”紀子道,“可我現在食言了。”

“後悔食言嗎?”紀子的下(和諧)體逐漸濕潤起來,沾濕了我的手指。

“不後悔。”紀子道,“千千萬萬次不後悔。”

我們不再言語,繼續手上的作業,對方的下(和諧)身愈發濕潤,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我的手掌沾滿了對方的液體。我略微驚訝地瞧向紀子,對方雙手捂住臉,哭了起來。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濕得這麽厲害,自從男友死了之後,與其他人做(和諧)愛都是幹得不行。”紀子抽泣着,眼裏順着眼角滑落到旁邊的枕頭。我繼續探進對方的下(和諧)體,伸手拿開對方捂住臉的手,擦去眼淚,紀子的眼眶紅彤彤的,臉龐也浮現了紅暈。

我抱住對方的身體,紀子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緊緊地環住我的背部,沒有停止啜泣,眼淚不停地沾濕我的肩頭,我們在哭聲中一次又一次地做(和諧)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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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在下午四點降落在定安國際機場,遇見了久違的藍天,天空晴朗萬裏,漂浮着幾縷雪白的雲絮。在廣州的兩個多星期時間裏,天色都是灰白的,沒有藍色的出現。現在看到了定安的藍天,不禁湧起一股思念之情。

今日的十八號街異常清淨,行人比平常少了許多,路面有不少積雪,在太陽的照射下閃閃發亮。空氣十分潔淨,沁人心脾,回到定安的第一天就碰上了這樣好的天氣,再失落的心情也會有所好轉。

“你打算怎麽解決和母親關系的問題?”

“還沒想到,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待她。”

我們在紀子住的公寓停下來,紀子踮起腳尖在我的左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我可以感覺出她那涼涼的卻又溫暖無比的薄薄的嘴唇。

“再見吧,你這只秀楠。”紀子道,“謝謝你送我回家。”

我雙手插在衣袋,凝視着對方,不知說什麽好。

“吶,秀楠,以後有什麽事要大聲叫我,叫我這只紀子。”

我用額頭碰了一下對方的額頭,“再見,紀子!”

對方轉身朝公寓走去,我目送對方的背影,直到對方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我裹緊脖子上的圍巾,朝來時的方向離去,和煦的陽光打在我身上,身後傳來清脆的鳥鳴。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

一開始将這篇文定為中短篇,沒想到還是爆了字數,變成長篇了哈哈哈。

這篇文應該是我寫過最輕松的文,沒有堪稱困難的地方,所以一直寫下來都很順手,沒有出現過腦汁幹涸的現象。

這篇文的類型我将它定位為百合,但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這篇文是游走在百合與非百合之間,你說它是百合也可以,你說它不是百合我也沒有意見。哈哈,這也是我一個小小的糾結,不過也沒什麽影響。

先說說文中的人物吧,紀子和秀楠應該是我這幾篇文章裏面相處得最融洽的一對了,私心覺得這對的感情比唐和嘉美還要更加投契有趣,當然這也因為是每個人物的性格都不同。我會被紀子和秀楠逗樂,也會被她們的感情觸動。

特別是結尾的時候紀子對秀楠說的“以後有什麽事要大聲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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