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同類
許廉是名軍人,他剛才的所有行動都有明确的出發點跟不得不去做的理由,并且完成漂亮,無論是女人還是小孩都救到了,這樣沒錯,非常好,換作誰都可以受到一次表彰,但段籌的心跳一直緩和不下來。
“上将……”許廉感覺到了,他擡起手,輕輕拍了拍段籌的後背:“我沒事。”
段籌深吸一口氣,最後将許廉狠狠往懷裏一按,然後松開,他站起身,神色如常,“布迪,關閉艙門。”
飛行器一直處于劇烈的颠簸中,隕石墜落時呼嘯的氣流成為了另一種幹擾,哪怕有一層厚厚的隔音,那種震耳欲聾的“轟轟”聲也不間斷地響起,飛行器內安靜極了,大家坐在地上,每個人都愣愣出神。
許廉忍不住看向那個女人跟小孩,然後輕聲問段籌:“上将,可以領養嗎?”
女人離得近,聞言立刻看來,她神色仍舊木讷,但眼底卻輕輕閃爍着什麽。
段籌不知道在跟誰賭氣,嗓音悶悶的,“嗯,可以的。”
女人忍不住低頭看了看懷中這個骨瘦嶙峋的孩子,她沒瘋,自然知道他并非自己的兒子,今天砸下隕石,她原本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孩子打亂她的節奏,才這麽點兒大,沒人會照顧他要怎麽生活啊?
“媽媽,你要好好的。”耳邊忽然響起兒子的聲音。
女人頓時紅了眼眶,她臉上松垮的皮膚劇烈抽.動,像是做好了什麽決定般,以一種接納的姿勢,抱緊孩子。
飛行器沖破大氣層,那種嗡鳴倏然消失,反而頃刻間陷入安靜,這是宇宙獨有的靜谧。
飛行器直接去了多蒙星,這裏的建設才進行到一半,但綠植很多,相比較而言空氣也濕潤潔淨不少,讓人死裏逃生後心情愉悅。
民衆陸陸續續下來,許廉幫忙組織,段籌則站在另一艘戰鬥機前,需要靜靜。
許廉總是忍不住看向段籌,上将過于緊張了,他……
“許廉中校。”沙啞難聽的聲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塞克。
許廉微微偏頭,“快點兒下去吧,讓士兵們給你安排新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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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克聞言露出一個詭異的笑:“我不擔心。”他動了動自己殘疾的那只手:“我有優待。”
許廉沒接話。
塞克顯然不打算離開,他盯着許廉看了幾秒鐘,眼神猶如針刺:“中校,您知道我的手是怎麽殘廢的嗎?”
許廉微微蹙眉,塞克為什麽跟他說這些?
塞克湊近,他的臉跟許廉不過一拳的距離,身上散發着一股難聞的味道,不似初見時的行将就木,塞克此時瞪着眼睛,十分興奮:“中校,沒有人能肉眼直接分辨出還未徹底異變的感染者,除非他嗅到同類的氣息。”
許廉大腦驟然空白,冷麻随後從心髒開始蔓延向四肢百骸,他像是忽然被人捅穿了內髒,漏風一樣的劇痛。
許廉第一次,眼底浮現出難以置信來,他從來都不畏懼死亡跟災難,然而此刻,他好像回到了那個終年不見天日的陰森密室,忐忑地等待每一天的注射。
“這就是我成為如今這不人不鬼模樣的原因。”塞克一字一句,那些深埋心底的秘密剛探出一個頭,就帶動他抑制不住的仇恨跟顫栗。
許廉淺淺吸了口氣,他看着塞克:“你是……”
“跟您一樣啊。”塞克露出殘缺不全的牙:“只不過我是一個失敗品,沒有人能像您這麽完美,中校。”
許廉忽然拽住塞克的衣領,以人群為掩護,拖着他去了飛行器後側,塞克一瘸一拐地跟着,臉上全是笑。
許廉很清楚塞克不是詐他,因為除非實驗參與者跟執行者,否則絕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試驗基地已經讓炸了,你算什麽實驗品?!”許廉眼眶猩紅,像是一頭即将失控的獸,事已至此,沒什麽可隐藏的,但凡塞克說錯一個字,他絕不會讓這人活着邁出半步。
“炸了?”塞克冷靜地跟許廉角逐,他仔細觀察着許廉的神色,發現他是真的不知道,“中校,您清楚這個實驗究竟投入了多少嗎?這是內閣親自打造的殺器!資金,人力,實驗品,他們什麽都不缺,為什麽不可以卷土重來呢?”
許廉倏然松開塞克,後退兩步:“你是說……”
“藍星的實驗永遠不會停止。”塞克冷冷的,他渾濁的眼中只剩裸露的礁石,他沒有被異種基因吞噬,卻也找不到一點兒人氣,“之後的實驗幾乎都是失敗品,只有您中校,您是唯一一個,還是初代。”
許廉在原地伫立許久,他有些失魂落魄,踉跄着轉身就要走。
“中校,我設想過很多次,當那個唯一完美的殺器出現的時候該是什麽光景,他會殺了異種,也殺了人類,但結果跟我預想的恰恰相反。”塞克的聲音平靜無波:“您竟然加入了邊防軍,您甚至擁有人性。”
許廉側目看向塞克,“不然呢?我本來就是人類,你不是嗎?。”
塞克恍如被電到,他小幅度地抖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平靜,看着許廉遠去。
足夠了……塞克咧嘴,他們是同類,雖然性子各有不同,但有些東西是相通的,許廉即将奔赴藍星,他不會允許那種實驗繼續進行,去吧,最好跟試驗基地同歸于盡,怪物殺了怪物,他們不該存活于世。
察覺到眼角出現一抹黑影,塞克轉頭,看到了一個嬌滴滴的小公主。
米拉一直注意着許廉的動向,她很在意許廉為什麽會跟這個醜八怪聊這麽久,“您好,我是米拉·坎林爾,請問許廉中校找您,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我看他情緒不對,我是他的朋友。”
“坎林爾……”塞克微一偏頭,眼中暗潮翻湧:“柏斯·坎林爾是你什麽人?”
米拉一直很榮幸成為坎林爾家族的人,聞言稍微挺起胸膛:“是家父。”
“這樣啊。”塞克笑了,米拉太年輕,她看不懂這個男人眼底被絞揉得複雜深沉的殺意。
“您過來點兒,我告訴您。”塞克低聲。
米拉雖有猶疑,但她迫切想知道,于是緩步上前:“您說。”
“許廉找我是因為……”塞克湊到米拉耳邊,忽然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她的臉頰,潮濕又陰冷:“你身上的臭味,是坎林爾家族特有的。”
塞克想要許廉死,想要試驗基地消失,想要全部的實驗品都灰飛煙滅,這點毋庸置疑,但這不代表他跟外界就是盟友,尤其坎林爾家族,如果不是時機未到,他完全可以在瞬間擰掉米拉的腦袋。
“啊!!!”尖銳的尖叫,夾雜着難以言說的慌亂跟絕望。
熱裏一驚:“米拉!”
“哈哈哈……”塞克從來沒這麽高興過,他大笑出聲,直到被趕來的熱裏一腳踹翻。
米拉撲在熱裏懷中,仍在持續不斷的尖叫,對她來說最大的侮辱莫過于此了。
熱裏拔槍就要射擊,卻被後來的段籌一把推開,“熱裏閣下,您要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槍殺一個普通人嗎?”
“你怎麽不問問他對我妹妹做了什麽?!”熱裏怒不可遏。
“是啊,我對尊貴的米拉小姐做了什麽呢?”塞克毫不慌亂,他站起身,陰沉着盯着這對兄妹:“不過是覺得我面貌醜陋,被吓到了而已,主星來的貴人吶,沒見過我們這些垂死掙紮的蝼蟻,覺得我們肮髒、恐怖,如同從臭水泥污中爬出來的老鼠,所以打着慰問的旗號,在我們頂着烈日遷移的時候,可以心安理得地站在遮陽傘下。”塞克一邊走一邊說,讓每一個人都能聽到:“主星來的貴人吶,擡起手就能槍殺平民,無雙的坎林爾家族,讓人敬畏。”
敬畏個屁!布迪聽他說話硬生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之前大家光顧着逃亡,熱裏兄妹站在遮陽傘下那極具沖擊力的畫面雖然令他們憤怒,但沒時間理會,此刻轉危為安,塞克又是他們默認喃凮的“領導者”,幾句話輕而易舉勾起了普通民衆對這些權門貴族的厭惡。
“呸!”不知道是誰先碎了口唾沫,像是一個迅速擴大的、充滿敵意的包圍圈,将熱裏兄妹包裹其中。
從古藍星時代開始,權貴跟平民就充斥着對抗與鎮壓,正如段籌所說,熱裏一點兒經驗都沒有,來到邊防線,他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
“好了。”眼看着民衆有隐隐爆發趨勢,段籌當即下令:“來人,送熱裏閣下跟米拉小姐回邊防大樓。”他到底沒忍住,指着熱裏厲聲說了句:“別再讓我看到你輕易掏出槍對着自己人,否則給我立刻滾回主星!”
許廉跟塞克對視一眼,塞克有些得意地走了,能讓坎林爾家族的人不痛快,他非常痛快。
今日發生的一切對米拉來說簡直就是生活粉碎機。
她不敢告訴熱裏發生了什麽,她撲在床上痛哭流涕,哭到止不住的幹嘔,米拉希望這個秘密被永遠埋藏。
安頓好多蒙星的一切,衆人回到邊防線已經是第二天淩晨,蠻蕪星後續搜查跟營救工作全權由另一個指揮官。
布迪累得講不出話來,段籌跟許廉也一樣。
段籌仍是沉默,許廉擔心招他煩,想去自己房間,但下一秒就被段籌勾住脖子,攬入懷中。
“跑什麽?”段籌低頭看他:“睡我這兒。”
驚吓過後,沒什麽比抱着這個人更能安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