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7】
姜慕凝今夜睡得不太/安穩。
實際上比起幾年前,她如今的睡眠質量已經算是不錯了,只是過度費神後仍會淺眠驚夢,常常睡醒後像是跑了幾公裏,渾身都酸痛,還不如不睡。
她在後半夜就差不多醒了,只是不知道起來幹什麽,強撐着清醒的意識躺着,身體告訴自己在休息,意識卻活泛的很,亂七八糟都不知道想了什麽,因此細微的動靜也聽的格外清楚,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忽遠忽近的車喇叭,以及門被推開時輕微的咔噠聲響。
姜慕凝睜開眼,大腦還不太清楚,她揉了揉臉,翻身下床換上衣服,推門出去往樓下看了一眼,“回來了?”
景琏擡頭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剛醒還是沒睡?”
姜慕凝打了個哈欠,說:“剛醒,睡不着了。”
景琏說:“才四點,你幾點睡的。”
姜慕凝愣了一下,她夜裏是淩晨一點才睡的,這可不能跟景琏說,不然又是一頓訓斥。
她雖然保持沉默不吭聲,但景琏又不是傻子,哪裏能不知道原因,當即不悅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麽還和小孩一樣任性。”
他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道:“你還睡嗎,早上有事要讓你做。”
提到正事,姜慕凝也顧不上窘迫,微微繃直身子問道:“什麽?”
“……岑思歸,”景琏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開口:“新護工又被她趕走了,她現在一個人在醫院,我不放心……”
也許是精神不濟導致姜慕凝有些煩躁,她聽到這句仿佛重複了千萬遍的話,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疲憊厭煩。
她皺着眉打斷道:“既然思歸不想見你,你就別去了,明知道每次你過去看她護工就會遭殃,你還去,你有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
景琏一怔,神色迷茫中隐隐透出幾分不可置信來。他已經習慣了姜慕凝溫和順從的模樣,兩人三年來幾乎從未起過沖突,因此見對方突然爆發也就更不适應,“你怎麽了?突然發什麽火。”
他停頓了一下,道:“你想發火就發吧,不想去就算了,等你冷靜下來再跟我說話。我先走了。”
姜慕凝深吸一口氣,突然就有些無力,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寂靜中突然冒出的震動聲顯得格外清晰,為了防止夜裏休息時再錯過什麽通話,姜慕凝并沒有關機,她看了景琏一眼,回房去接起電話,是姜陽朔。
入耳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這聽着就不是什麽好地方。姜慕凝眉頭緊蹙,“你在哪?”
那邊亂七八糟一頓響,好半天樂聲才小了些,姜陽朔顫顫巍巍地說,“姐,你能來幫我付個錢嗎?”
姜慕凝:“?”
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去哪沒帶錢?”
姜陽朔壓低聲音道:“是這樣,大哥請的醫生和營養師這幾天都到了,他讓我別給人家添亂,剛好我以前的兄弟約我出去玩,我就來了——我發誓我真沒喝酒,奶奶年紀大了我哪敢帶着一身味回去吓她,為跟大哥表決心我把所有錢都上交了,去的時候沒帶一張卡,所以……”
姜慕凝:“……所以他們又讓你付賬了?”
“那倒不是,”這些小孩手裏有錢,請客聚會都有來有往的,不至于鬧這麽難看。姜陽朔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些為難:“我出去透氣的時候遇到了個熟人,她被人圍着怪可憐的,我就順手幫了一把,現在她那邊的賬付不了,她又不想讓外人知道……”
“……”姜慕凝沉默許久,道:“今天回來後你一個月都別想随便出門,大哥婚禮過後再看你表現。”
姜陽朔委屈的哼哼幾聲,但卻并沒有反駁,乖乖應了下來。
姜慕凝挂斷電話,想到身邊一堆的煩心事,實在是頭疼的很。
頭疼歸頭疼,事情還是要解決的,她提起包拿着鑰匙推門出去,景琏這個時候還沒回房,姜慕凝遲疑了一下,道:“阿朔那裏出了點事,要我去幫忙,放心,我會盡早回來。”
景琏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十分不屑的模樣,轉身回房‘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
從姜陽朔打電話到現在至少五分鐘,姜慕凝實在不理解為什麽他不回房要站在外面發呆,就為給她看一個背影?
隐約意識到他大概又生氣了,姜慕凝眉心微蹙,有些不解,但現在顯然有更重要的事,甩甩腦袋倒也不去糾結了。
……
姜陽朔目光呆滞地坐在柔軟的皮質沙發上,左邊是低聲哭泣的沈妍,右邊是稀裏嘩啦混亂的酒水和玻璃瓶碎片,震耳欲聾的音樂被包廂門隔開,隔出一個安靜的世界,還有絕望的他自己。
他覺得自己好慘,真的。
姜陽朔對酒吧之類的地方實際沒太大興趣,他年少時喜歡到處旅游轉悠,現在旅游到吐後就更喜歡待在家裏陪家人,只是幾年沒見的發小邀約,不好推辭,沒想到一來就被滿屋子的煙酒味熏的差點吐出來。
姜陽朔打小嬌生慣養的,倒也稱得上一句貴公子,姜川家教嚴格,家裏從來就沒有這些烏煙瘴氣的玩意,比起曾經混過商場的哥哥姐姐,他幾乎沒接觸過這些東西,忍了半晚上才強笑着找借口溜了出去,還沒怎麽透氣,就聽隔壁包廂傳來幾個大男人輕佻的聲音,和女子暈暈乎乎的回應,模模糊糊聽不清楚。
這種地方什麽亂七八糟的事都有,姜陽朔雖然惡心,但也知道這個地方不是外面魚龍混雜的酒吧KTV,那些二世祖雖然風流卻不至于龌龊,真正強逼的人不多,那姑娘能來,基本就是做過心理準備的,他不會閑的沒事幹進去插一手,反而惹人厭煩。
他想出去找個空地買瓶飲料緩解一下被煙味嗆了半天的嗓子,路過的時候隔壁包廂的門半開着,他鬼使神差地往裏瞥了一眼,當即愣住了。
花臂紋身的男人摟着一個肢體動作明顯有些抗拒的姑娘,神色暧昧地遞過去一杯色彩混雜的混合酒,說:“……度數不高,放心,喝呗,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
姜陽朔的心裏忽地就竄起一團火。
沈妍!
沈妍才不到十八歲!
成年人怎麽放縱他不管,只要不是被欺騙被強迫的,不管是被繁華迷了眼還是單純想釣個金龜婿等等原因,都不重要,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但這一切對于一個未成年人來說,全部不成立。
沈妍上學早,母親管教嚴格,整個人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書呆子,剛高中畢業的女生能有什麽判斷能力?她十幾年的人生中見過多少東西,知道多少是非對錯?
就是不看在年少時一起追雞攆狗的交情,他也不能眼睜睜看着這麽小的女孩誤入歧途。
姜陽朔想也不想就踹開門進去,一手插兜,神色十足的冷淡桀骜,在衆人各異的表情中緩緩來到花臂男人面前,一把将沈妍扯出來,似笑非笑道:“玩挺野啊?”
實際上他都快被這包廂裏的煙酒味醞釀出的各種怪味熏吐了,但裝逼的時候氣勢不能落下,因而姜陽朔愈發嚣張:“我還當是多大的面子呢,也就這樣,怎麽,要我給您一個面子嗎?”
花臂男人先是一皺眉張口就要罵,被身邊的寸頭小弟扯了扯,眯着眼看了姜陽朔片刻,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近些年姜家盛勢逐漸浩大起來,姜陽秋和姜慕凝頻繁出現在衆人視線內。而當一個人實力足夠強的時候,他身邊的各種細節都會被人注意并且照料到,因此姜陽朔雖然不常出現,但并不是沒有姓名。
先不說他與雙生姐姐過于相似的面容,就是能來這個地方的人就絕不會是毫無背景,花臂男人沉默片刻,扯出一個算不上善意的笑容:“小姜兄弟?”
姜陽朔冷笑一聲:“別亂叫,誰是你兄弟。”
花臂男人想到姜陽秋剛硬強勢的作風,以及姜慕凝綿裏藏針處處粉碎式捏人痛點的手段,大熱天的硬是出了一身冷汗,不動聲色地試探道:“她說她是自願的,這些家境不好的女孩子……就想出來打工掙點錢,改、改善一下生活條件……”
姜陽朔一挑眉,也不咄咄逼人,淡淡道:“她未成年。”
這就是認識了。衆人臉色瞬間就變了,良久,最初的那個寸頭小弟上前賠笑道:“哥,這我們也不知道啊,臉一抹妝一畫,摸起來都一個樣,誰知道她多大啊……”
姜陽朔這輩子還沒見過有人敢在他面前開黃腔,當即火氣上湧,一踹桌腿,桌上空酒瓶稀裏嘩啦倒下去碎了一地:“還不快滾!”
那幾個人滾的痛快,姜陽朔氣喘勻了些,才想起他們沒付錢,自己也沒帶錢。
……就離譜。
姜陽朔也不是不能賒賬,先欠着以後還,但他相信自己前腳在這賒了賬,後腳姜陽秋就能收到消息,他大哥可沒什麽憐香惜玉的心思,跟沈妍也不熟,必然會告訴沈母。
那些嘴松的跟漏鬥似的兄弟也不能用,一個個八卦的跟狗仔似的,要不了多久就能傳到姜陽秋耳朵裏去,結局沒差。
沈妍從酒醒後就一直哭着求他不要聲張,尤其是不要讓沈母知道,姜陽朔雖然氣她亂來,但還真做不到不管不顧,哪怕是看在雲景的面子上。
他靠在沙發上,想,這到底是造了什麽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