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7】
今天的事,姜慕凝甚至不用細查,就能知道都是誰在幕後引導的。
景琏不是會聽信謠言的性格,他只信擺在面前的證據,姜家倒是從來沒有掩飾過雲奶奶的存在,也沒有否認過雲景在其中重要的地位,但年少時那隐秘的心思知道的人很少,按理說以景琏的性格,不可能一下就想到替身之類的詞彙。
雲景已經離開快六年了,姜慕凝如今回想起來只剩下遺憾和愧疚,連痛楚都不怎麽明顯。時間顯然能淡化一切,陰陽相隔近六年,再想起來,她已經沒有當初十七歲時那種旖旎暧昧的心思,只剩下疲憊的空無。因此從她的心思想法中看出這些更是無稽之談,姜慕凝承認她對景琏不是愛,但也絕不至于反感,高于水平線的好感還是有的,景琏的想法不至于偏的這麽離譜。
雲景就是雲景,景琏就是景琏,誰也替代不了,他們永遠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也永遠做不了對方的替代品,那是對逝者的侮辱,也是對自己感情的亵渎。
姜慕凝還沒有可悲到要從無辜的人身上尋找故人的影子。
既然排除了其他可能,那唯一一個有可能洩密的知情者,就是沈妍了。
沈妍與她感情并不深,姜慕凝也知道她趨利避害的習慣,如果自己一直對她保持友好,那看在這其中利益的份上,沈妍都不可能有半分背叛的可能,但現在她要劃清界限。
劃清界限,就代表沈妍無法再從姜家獲得好處,那麽這脆弱的表面友情也沒必要再維持下去了,借着她們還沒徹底分割清楚的機會最後找一個跳板才是正事。
當年的事,姜慕凝感激之餘,卻也一直記得,雲景當時原本已經差不多要被定論為見義勇為不幸溺水了,是另一個當事人姜川堅持不認,咬死了要為雲景讨回公道,付出再多代價也值得的時候,沈妍才偷偷拿了證據過來。
這是一個清醒理智的姑娘,她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怎麽發揮自己手中不多的資源為自己謀求最大的利益,姜慕凝曾經還對姜陽秋說過,以沈妍的心性能力,長大後必然能有一番成就。
可真落到自己身上,就實在很難欣賞起來了。
姜陽朔不明所以,卻敏銳的嗅到了其中不同尋常的意味,他臉色有些難看,無意識地低頭摸了摸手機,“……行,我去開車。”
車在別墅區裏的停車處停下,姜陽朔嫌糟心沒上去,跟她通了電話,說:“一旦感覺到不對勁就跑,我一直聽着呢。”
曾經他當沈妍是小妹妹,是童年玩伴,一直毫不設防,如今卻也要避她如虎,生怕這個不過十七歲的女孩傷了自己的姐姐。
姜慕凝苦笑着嘆息一聲,按了按眉心。
事已至此,再多感慨都是浪費時間,姜慕凝下車上樓,在二樓陽臺處找到了坐在吊椅上默默看着天的沈妍。
她臉上沒什麽表情,一瞬間幾乎認不出面前的人到底是誰,也許從一開始她們就沒有相識過。
姜慕凝靜靜站了片刻,開口道:“你對景琏說了什麽。”
沈妍的身子明顯顫了一下。
她做什麽事都會做好兩全準備,在做之前就想好了被姜慕凝發現後該怎麽應對,可真到了那個時候,她心裏反而更慌了。
沈妍知道抵抗沒有用,在場的人太多,甚至不用問景琏,找酒店經理一問就能查出來,她背對姜慕凝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肉,轉頭時淚盈于睫,哽咽道:“我之前有幾次夢到雲景哥哥了。”
姜慕凝一頓,神色複雜:“你跟我說這些沒用。”
沈妍停頓片刻,垂下頭低聲說:“你喜歡他嗎?景琏那個人那麽糟糕,比我爸爸還差幾分,是不是人長大後都要妥協?可你看我媽媽的下場,婚姻哪裏是什麽好東西,我身邊的人但凡結婚,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你有錢有權,為什麽要這麽糟蹋自己?”
姜慕凝說:“我不是她們,我不會走到那一步。”
她頓了頓又說:“我不是來聽你說這些廢話的,告訴我你對景琏說了什麽。你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她語氣微寒,聽起來冰冷陌生,毫無半分情誼。
沈妍從沒見過姜慕凝這個樣子,她見過十三歲時溫和有禮卻難掩鋒芒高傲張揚的姜大小姐,見過十七歲時失魂落魄頹然灰敗的喪家犬,也見過現在二十三歲平靜如一潭死水的姜慕凝,卻唯獨沒見過她這樣冰冷鋒銳的樣子,讓人恍惚想起姜慕凝其實也是能在雲景被混混圍堵的時候,單槍匹馬拎着板磚将他們挨個送進醫院的,姜家的人,不管性格再溫和,骨子裏都是透着狠厲的。
她心裏慌亂了一瞬,随即很快鎮定下來,沈妍擁有比同齡人聰明許多的大腦,自然知道天下無不透風的牆,何況這個局本來就不怎麽高明,她習慣在做任何事時留兩手準備,因此絲毫不亂,坦然擡頭看着姜慕凝,緩緩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想過害你,就是現在拉了景琏過來和我對峙,我也是不怕的。”
她一挑眉,笑的有些嘲諷:“我之前的工作環境不好,要想保全自己,怎麽也得付出點代價,有次客人做的過分了,我就假裝失手打碎了杯子,在撿碎片的時候估計劃傷手,想找借口溜出去,誰知道他手那麽賤,非要幫我撿碎片,自己的手也劃破了,跟我的手碰一起,血弄我手上了。我一開始沒當回事,過了一段時間不舒服,就去醫院檢查,查出了髒病……”
姜慕凝一怔,神色愕然,一時甚至忘了該說什麽。
沈妍抿了抿唇,苦笑道:“你別擔心,也別這麽看我,誰能想到就這麽巧,不過後來我去複查的時候證實了,我只是拿錯了檢查單,我當時因為害怕,去的不是什麽正規醫院,檢查也不正規,拿的是前面人的單子,也是,有錢人都惜命,把自己玩進去的還真不多。我是那天你讓我離開你家的時候收到的通知,可我不知道真相的時候,已經和你近距離接觸過很多次了,我很怕,你睡着了叫不醒,又怕你們追究我,就只能借你的手機以你的向景琏求助。”
姜慕凝聽她戲劇化地一頓解說,怔愣許久,才有些茫然地說:“這可真是……巧……”
沈妍苦笑着,垂眸掩下眼裏的複雜情緒。
當然沒這麽巧!
從見到宋瑜的時候,她就在籌謀這件事了,劃傷手是真的,兩人的血接觸到也是真的,那只是她之前工作中一次微不足道的意外,可真正想利用的時候,過去不怎麽美好的記憶也可以是一把刀。
這些都是真的,就是姜慕凝往前查也只能查出确有其事,單子是她去不正規的診所刻意僞造的,只要不掘地三尺深入調查,表面看不出問題。她見過宋瑜後輾轉反側了一夜,心知自己的實力沒法入這位大老板的眼,沒事的時候就在心裏琢磨如何借勢破局,有用沒用的準備都做過了,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用上了。
檢查單只是她計劃中最微小的一環,姜慕凝突然翻臉打亂了她所有計劃,因此沈妍只能提前将各個方案的零碎信息提出來拼出一個不那麽完美的局,她以姜慕凝的名義向景琏求助,刻意模仿又露出了一些破綻,只等大魚上鈎。
景琏果然第一時間識破對面的人不是姜慕凝,但她臨時拍了姜慕凝身上被她用工具劃出的小傷口和以假亂真的檢查單,他再不信也不會無動于衷。
權衡利弊,多方準備,知道姜家人靠不住後果斷選擇漏洞更多的景琏,同時也想好了敗露後的應對方式,沈妍自認自己已經做的足夠完美,接下來能不能成功,就只看天意了。
她道:“我……我承認我不信任你,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我從來沒想過害你。我對你來說無關緊要,不夠信任也就罷了,可景琏是你未來的丈夫,他也沒有一點信任嗎?我知道你不信我,覺得太巧合,可多少悲劇就是一個接一個的巧合造成的?”
沈妍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說:“我希望你能過得好,至少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有那麽一瞬間,姜慕凝覺得格外荒唐。
這麽一說,反倒像是沈妍為了她好一樣。但姜慕凝又不是傻子,聽得出裏面很多漏洞和不自然,只是一時揪不出來,想想也沒什麽必要。
她道:“不需要你自作主張,我喜歡誰,和誰在一起,都不是你的事,你越來越自以為是了,這對你沒好處。”
姜慕凝按了按眉心,接着說:“明天就從我的家裏搬走,房租一分都不能少,我不需要你轉賬,你拿去捐了吧,我會查你的捐贈記錄,別想糊弄。我也會告訴你母親,讓她好好管教你,不要耍小聰明,我不是每次都有耐心。”
沈妍眸色一暗,神情幾番變化,最後勉強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好,姐姐,對不起,我……”
姜慕凝卻已經不想聽她說了。
她想也不想推門離開,姜陽朔就在外面等着,坐在車上手指焦慮地敲着窗戶。
見她出來,姜陽朔挂了電話,下車替她拉開車門,“幾年時間,這女孩怎麽就這樣了。”
姜慕凝垂眸坐上車,一邊系安全帶一邊恹恹地說:“人都是會變的,何況我們從來沒有和她熟悉過。”
姜陽朔想到和沈妍相識的原因,沉默片刻,嘆了口氣回到自己座位上,随口問道:“那景琏怎麽辦?就這麽分了還是回頭再聊聊?”
姜慕凝沉默良久,久到姜陽朔甚至以為她都要睡着了,才開口道:“算了,就這麽斷了吧。”
不管沈妍是什麽動機,但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
她和景琏之間的相處,一直都是存在問題的,這次不爆發,以後也遲早會有各種各樣的矛盾産生。她能忍一時,未必能忍一世。
姜川臨終之前死死拉着她的手,用幾乎哀求的語氣對她說,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有個喜歡的人,不要沉溺于過去。
他知道雲景和姜慕凝的關系,即使會顯得自私,身為父親,他也想要女兒忘記那些過去。
那是父親此生唯一一次要求她做什麽,姜慕凝不忍心拒絕,但也不會就這樣将自己捆死在一個人身上,等這段時間過去,也許她會遇到更好更優秀的人,也許她會心動,與對方平淡度過一生。
只是,不會是景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