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溫朔一臉難以置信,下意識地說了一句:“他有病吧?”

話音還沒落,就被旁邊的魯景民瞪了一眼。

張澤山擡起臉來沖顯示器後頭的溫朔露出一個無奈地笑:“就是有啊,要不正常人能幹出這事兒來麽?”

張澤山說,張廣瑞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他的眼裏永遠只有他自己。

“我媽是X北人,和我爸經人介紹認識的。婚後就一直住這邊兒,只有逢年過節的才會回一趟老家。就我記憶中的,從來都是我媽帶着我回去看望姥姥、姥爺,我爸就像個透明人一樣。”

“我小時候交通哪兒像現在這麽方便?我還暈車,我媽就一手牽着我,再背着扛着給我姥他們帶的年貨,大包小包的去坐綠皮火車,好幾個小時才到,還不是到村裏,而是到縣裏一個特別小的火車站。”

“那時候我姥家還養驢呢,我姥爺趕個驢車到火車站接我們,怕我冷,還給我帶個大被子。”

溫朔聽聲兒不對,擡頭才發現張澤山正用手抹眼淚,便順手拿了桌上的紙抽扔給他。

張澤山擦了下臉,說不太出話來,只朝溫朔點了點頭,而後又平複了一下,才接着道:“我姥爺也沒了,現在家裏就剩我姥。老太太不愛住樓房,嫌憋屈,又誰都不認識,就冬天跟我舅他們走,剩下時間都自己住村裏。”

“這麽多年,我爸也沒陪我媽回過幾次老家,我記憶裏的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太小的時候其實我也沒覺得怎麽樣,那會兒對這些都不上心,就知道傻玩兒,大人的事情跟我有啥關系?”

“後來長大點了,看的多了,想的也就多了。我姨跟我媽都是嫁咱這邊兒來了,但我姨父只要有時間,就年年都陪我姨回老家。我姑和姑父更甭說了,跟我們住一小區,周末都來我家給我奶做頓好的吃。”

“您說說這是什麽道理?憑什麽我姑父、姨父都能做的,我爸就不行?他比人金貴是怎麽着?說真的,不管我爸媽他們自己覺得怎麽樣,是不是對這種生活已經習以為常了,我都覺得我爸不行,他就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是,他得病了,行動不方便。但他也不是一出生就有病的啊?他跟我媽結婚那會兒可好着呢。而且每次我媽回我姥家,他問的都只有我和我媽什麽時候回來,沒說過一句關心老家兒的話。所以對于他來說我姥、我姥爺,到底算什麽?進一步說,他覺得我媽對于他來說算什麽?”

“我怎麽想都替我媽不值,她這輩子真的,人都說女人結婚等于第二次投胎,她碰上我爸這麽一個,又生了我這麽個讓她不省心的……有時候我也會想,是不是我把我媽耽誤了,要沒我的話她和我爸離婚,是不是能過得好一點兒。”

“別想那沒用的,”半晌沒說話的魯景民道,“你有時間琢磨這些,不如想想怎麽才能讓她更高興。”

張澤山颔首:“是,我知道,但有時候真的忍不住……算了,不說這個。”

“我媽,一直希望我早點兒結婚生孩子,但我其實有點兒害怕,也不是說害怕吧,就不太想。我總覺得我還沒準備好,我怕以後我也會變成和我爸一樣的怪物,那也太可怕了。”

“我爸呢,因為這事兒也和我打過架,說我就是不想讓他看見孫子。”

“說實在的,帶他去了不少醫院做過檢查,人家醫生都說了他那病沒得治,只能保守治療,盡量讓病情發展地慢一點,也囑咐他一定要自己多動,不能什麽都不幹,否則退化的只會更快。但他也得聽啊!回家叫我給他買輪椅,買電動車。”

“可這些真能給他買麽?買了輪椅自己路都不用走了,那不惡化的更快?他小腦鈣化,直接影響的就是行動力,大腦反應的過來,但你手腳跟不上,買個電動車你真出點什麽事兒,對他、對別人都是不負責任。”

“而且用醫生的話說,這病就是影響行動力,并不影響壽命,但他聽不進去,天天嚷嚷說自己快死了,沖家裏人發脾氣。”

張澤山這一番話,聽得溫朔都跟着心累,這要是他爸爸,他可能每天連家都不想回。

就這一點來說,張澤山比他強多了,雖然他處理事情的方式不太對,并且有點極端,但至少他沒有選擇逃避。

張澤山說:“我不可能因為結婚就不管這個家了,但我也真的不想把一個無辜的人扯進來。”

他看向魯景民:“您想想,您要是有個閨女,您願意讓她嫁進這樣的家裏來麽?”

魯景民确實有個閨女,今年高二,張澤山這話簡直都問到他心坎兒裏去了,最後只能搖頭不說話。

張澤山苦笑兩聲:“就這我還要孩子呢,我要了就能改變我爸什麽麽?不能吧?我已經受過長在這種家庭裏的苦了,我又怎麽舍得讓我的愛人、我的孩子,跟我受同樣的罪?”

“其實這之前我也跟我爸打過架,但沒動手,就吵吵。”張澤山垂下眼睑,繼續道,“那次正好兒我姑父在我家,吵完之後沒當着家裏人的面兒,我姑父跟我講道理。”

“我姑父說,你看你爸這樣,你爺爺活着的時候就慣着他,寵着他,現在生病了,也沒受過什麽委屈,所以你也不應該那樣對他。”

“當時我沒說話。”

“但是我心裏頭不服氣。他是我爸,我又不是他爸,我孝順他應該的,我這麽大了,這個家我該擔起來的我二話不說,但我憑什麽在這種事兒上都忍着他慣着他?就是因為從小到大沒人給過他教訓,所以他才能活得那麽自我。”

“他是沒受過什麽委屈,他把委屈都給別人受了啊!行,他怎麽着我都行,因為我是他兒子。可他憑什麽欺負我媽?他憑什麽天天罵我奶?”

“我姑父的意思我能理解,但我真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選擇反抗,可是反抗的卻只有他自己,全家都活在“差不多就得了”的思想裏,順着忍着受着,到最後自己生一肚子悶氣。

而始作俑者呢?卻活得逍遙自在得很呢!

張澤山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收拾情緒,過後才主動認錯:“但不管怎麽樣,動手是我不對,您這邊兒怎麽罰我都接受。”

“按理說可以拘你幾天,”魯景民看他一眼,“但你自己能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知道自己錯了,我這兒就留着這筆錄不給你別的處罰了。不過你也得記住喽,同樣的事情以後絕對不能再幹。”

說完示意溫朔給他把錄入的筆錄打印出來,遞給張澤山叫他自己看,确認無誤之後簽字按手印兒。

張澤山依言一一辦妥,等魯景民和溫朔收拾東西準備走了,他才一臉茫然地追問:“真不拘麽?”

“嘿,”魯景民都被他給氣樂了,“你還非想在這兒住幾宿是怎麽着?明天星期幾還記着不?不上班了?你們家這情況,你要真被拘了,工作丢了,讓你媽一人養活全家啊?”

張澤山當然不想:“可……我現在還不太想回家。”

魯景民倒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嘆了口氣:“那行吧,你上外頭大廳裏自己找地呆着去,別妨礙別人啊,明兒天一亮,該幹嘛幹嘛去。”

反正是不想回家,在哪兒呆着都成,張澤山點頭道謝之後,才跟在兩人身後出了詢問室。

溫朔把他領到警局大廳裏,這兒有幾個金屬長椅,給來辦業務的人準備的:“廁所在左邊兒走廊裏,別亂跑啊,小心真給你拘了,要留了案底你就玩完了。”

“我不亂走,就在這兒坐着。”張澤山點點頭,“謝謝你啊,同志。”

“嗨,為人民服務麽不是。我去年畢業的,今年二十三,叫溫朔。”溫朔還是有點兒擔心他想不開,主動搭話道,“你就甭自我介紹了。”

張澤山被他說得忍不住樂了:“得,那省事兒了。我還比你大兩歲呢,反倒沒你老到。”

“那是,你也不瞅瞅咱幹啥的。”其實溫朔也還是小孩兒脾氣,但聽張澤山這麽說他也不反駁,就順着他的話說,“職業需要嘛!”

倆人在長椅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倒也沒再提張澤山家裏的事兒,說了會兒別的。

溫朔有意逗他轉移注意力,張澤山不知道是沒感覺出來還是看破不說破,反正挺配合的。

聊到最後倆人還互相加了微信——溫朔怕他以後遇到什麽事兒再鑽了牛角尖,就話裏話外地跟張澤山示意随時可以找他聊天兒,他雖然幫不上什麽忙,但當個樹洞還是很可以的。

經此一役,張澤山對眼前這年紀輕輕的小警察也生出了幾分好感。

淩晨的時候張澤山的媽媽來了一趟警局。

怕她誤會警察不叫張澤山走,剛又出了趟警回來的魯景民和溫朔也過來了。

張媽媽滿面疲憊神情急切,進了警局拉着張澤山問了一通,确定他沒什麽事兒才放下心來:“照了片子,醫生說沒事兒,就是杵在地上窩了一下,做做按摩抹點藥,過一陣子就好了。”

張澤山聽了點頭,又問:“我奶呢?睡了嗎?回去我爸沒跟她嚷嚷吧?”

“沒有。”張媽媽搖頭,“你姑在呢,你爸那狗慫脾氣,當着你姑的面兒他敢說什麽?你姑給你奶奶做的龍須面,老太太吃完了歇了會兒就睡了,剛我出來的時候睡挺好的,沒事兒。”

确定家裏一切都好,張澤山總算松了口氣,垂着腦袋低聲道:“媽,對不起。”

張媽媽擡手摸了一把自個兒兒子的後腦勺兒,眼睛鼻子都紅着:“沒事兒了啊,沒事兒。胡嚕胡嚕毛,吓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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