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單琮容倒是聽說了,這回的初一七班,衆羅神仙許多來頭不小,當時托學生木如潔幫兒子插班,聽完幾個名單後單琮容便有些猶豫,這些孩子的出身各個人中龍鳳,他的兒子他心裏有數,人緣向來不錯,倒不是擔心他和這些孩子處不到一塊去,只是擔心這些孩子會不會因着祖輩的蔭蔽而對學習不上心,如果兒子單星回也染了那些纨绔的陋習,自己煞費苦心把他接到北京來讀書,那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好在聽學生木如潔說,這些孩子倒也尚算争氣,頑劣的學生每個班級都會有,并不拘着人家家裏是什麽身份。

“單教授您忙,七班到了,我先去上課。”女教師話音剛落,廣播裏便是一陣洪亮刺耳的打鈴聲,整個校園不多會就安靜了下來。

七班的學生早就聽說今天下午會來兩個插班生,這會上課鈴聲已經響過,最後一節課是班主任的數學課,半晌不見人來,再往教室窗外一瞧,立着兩個人影,便猜到站着的那個個頭很高、穿着白襯衫的男生将會是自己的新同學。

學生們在教室裏交頭接耳地議論,沒多久這陣窸窣的低鳴就安靜了下來,因為班主任木如潔嗒嘀嗒嘀的踩高跟鞋聲已經在空蕩的走廊響起。

率先看見她的,就是站在班級門口過道上的單星回。

聽父親說班主任上半年剛結婚,嫁了個軍銜不低的軍人,果不其然,眼前緩緩從樓梯口踱步上來穿着素灰色職業套裙的女人,左手無名指上套着一個幹淨的銀戒指。

這在他們小縣城是很少見的,因為學校明令禁止教師身上佩戴任何首飾。

他聽見樓梯拐角口的兩個低語女聲,只聽其聲,不見其人——

“姑姑你就放心先回去吧,讓爺爺也早點回去,我上個學你們這麽一大堆人來送,這裏又不是幼兒園。你們去陪媽媽吧,她生前最喜歡熱鬧。”年輕而又堅毅的語氣透着不容拒絕。

另一個成熟的女聲似乎在她面頰邊上耳語着什麽,單星回聽不清,只聽那個年輕的女聲清脆堅定地應答道:“of course。”

流利地道的美式發音,和英語磁帶廣播出來的一模一樣。

兩人似乎對什麽達成了一致的約定,這才從樓梯拐角處徹底露出了身子。

單星回從來沒想過,有一個女生能漂亮得和商店裏的洋瓷娃娃一樣。

她穿着黑色的絲絨齊膝連衣裙,袖口是精致熨燙齊整的蕾絲花邊,肌膚白得像雪一樣,眉目間仿佛刻着揮散不去的憂愁,可能是因為生得太白,身上黑色素過少,就連頭發都泛着些微的棕咖,并不是純黑。齊肩的發不長不短,披散在肩頭,發頂別着兩瓣乳白的珍珠發卡。胸口那朵潔白暗含被悲傷的絹花,将她通身幽冷的氣質升華得尤為凄怆醒目。

她看樣子像是剛哭過不久,眼角還墜着殘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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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星回目光游移,再一瞥女生身邊立着的雍容婦女,忽然覺得眼熟,卻又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過。

中年貴婦攬過女生,在她額頭輕輕印上一吻,示意班主任木如潔不用相送便揚長而去。

少女扶着掉了漆的鐵皮欄杆走了上來,目光不再憂傷,将視線對上單星回,指着他說:“老師,把我和他排成同桌。”

她像一個高貴自信的公主,優雅地發號命令,仿佛與生俱來就會這種自然而然的施令口吻。

她的手指輕輕一點,像是世間最好的獵人揮灑出網,撅攝捕獵住了單星回一整個靈魂。

那份自信,不容質疑到連班主任木如潔都下意識、沒有猶疑地回答:“好。”

*****

“爸,你覺不覺得沈歲進的姑姑有幾分眼熟?”

新同桌的大名叫沈歲進。

“你說呢?”單琮容載着兒子回家,插班第一堂課,單星回在裏頭上課,他被學校的老師纏着開小講座,一群愣頭青也不知道給他沏一杯茶水解解渴。

“我覺得眼熟才問你。”

到了晚上七點,單琮容打開電視,喊單星回來看新聞聯播。

敲了敲電視屏幕,指節撞擊玻璃發出清脆的铛铛聲,指着屏幕上一位女士的特寫鏡頭道:“白天你不是說覺得沈歲進的姑姑眼熟嗎,喏,天天擱電視上晃,能不眼熟麽。”

單星回把白天貴婦的形象,與眼前電視屏幕裏身着軍裝面色莊重肅穆的女巾帼重疊上,略略瞠目,讷讷道:“難怪附中校長要親自去迎。”

單琮容坐回沙發上泡腳,腳底剛碰到溫燙的水面,就發出了一聲舒服滿足的喟嘆,“星回,你知道京大的正校長姓什麽嗎?”

這年頭,在京大裏面讨生活,還有誰能不知道京大校長——沈懷民?

“姓……”單星回的瞳孔驟然收縮,很快推測出來:“沈歲進的爺爺是京大校長?”

單琮容點點頭,把腳整個浸到腳盆的水下,慢悠悠道:“你們班藏龍卧虎多着吶,下午沈歲進的爺爺也去了,只不過沈老一直低調,只送到了校門口就是不把腳擡進附中,你們附中的校長沒辦法只得在校門口作陪。”

段汁桃端了一盆在爐子上烀好的土豆,準備當做今夜一家的夜宵,對單琮容嗔道:“你吓孩子做什麽,就是玉皇大帝下凡,我瞅他也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吃喝拉撒恁是俗。”

單琮容從她端來的盆裏揀了個土豆,将皮一瓣瓣撥下,剝成一個花開的形狀,喂到段汁桃的嘴邊,“不是吓他,是叫他有分寸些,咱們小門小戶自己傷了不打緊,萬一冒犯了這些神佛,真刀真槍咱們挨不過。”

段汁桃嚼了一口土豆,心裏被說得有些發怵,嘴裏的土豆便嘗不出滋味來,又覺得他們這些城裏人可能不像他們鄉下人那麽好相處,便問:“兒子,你覺得新班級咋樣?實在不成,咱們也不稀罕什麽附中,犯不着遭這老罪,無論在哪讀書,這麽大的北京城還沒咱們安身立命之所了?”

“你呀,婦人之仁,附中多少人擠破頭都進不了,你倒好,好不容易申請上的插班名額拱手相讓。”單琮容嘆息道。

段汁桃撇了撇嘴,不與他争辯,心想:這學校再稀罕,還能稀罕得過自己的親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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