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
單星回想起來兩人第一次去看電影的那個小放映室,問:“那個放電影的小旅館還在嗎?”
沈歲進說:“還在呢,不過最近打擊盜版光碟嚴,不知道還開着沒有。老板期間還裝修過一次,薛岑和游一鳴經常愛去那看電影,嫌電影院空間太空曠。”
單星回:“你這是經常去當電燈泡?”
不然怎麽這麽了解行情啊?
沈歲進氣鼓鼓地說:“單星回,這麽多年,你嘴毒的毛病,可真是一點兒沒變啊?”
單星回抿嘴笑了笑,覺得她還是那麽好逗。
“下星期你去瑞士?”
“是啊,這幾年每年都會去。”
“瑞士有那麽好嗎?”
“也還好吧,不過環境是比國內幹淨多了,大片大片的草甸,上面零零散散的布着慢吞吞吃草的牛,我坐火車一路在窗邊看,就覺得自己也變成了沒有思想的牛,只想懶洋洋地在草地上吃草。北京是日新月異的大都市,沒有這種慢節奏。”
沈歲進挺喜歡瑞士的,除了在那被藍紋奶酪毒過,瑞士給她的印象,幾乎都還不錯。
單星回:“下回你什麽時候去?”
沈歲進:“嗯?下回……可能寒假吧,我上那滑雪。”
單星回:“我看看我到時候,有沒有時間和你一起去。”
沈歲進:“你去幹嘛?”
跟屁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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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星回:“你不是說你在美國,你媽當初請過奧運冠軍,教過你滑雪嗎?我去看看,你的滑雪水平,有沒有辱沒了你的奧運冠軍師傅。”
沈歲進震驚了,那麽久遠的事情,他居然還記得?
好像單星回的腦回路構造,真的會比普通人強一些嗳……她記得,她跟他說這事兒的時候,只是随意地提了一嘴,來誘哄他,跟自己一起去後海滑冰。
這人的大腦,比電腦芯片還能記事兒吧?
沈歲進說:“誰要是得罪了你,那肯定挺慘的。”
單星回仔細想了想,他這人到哪兒都能處的上朋友,社交水平堪稱一流,好像真沒有誰得罪過他:“得罪我幹什麽啊?”
沈歲進斜他一眼:“記性這麽好,記仇方面,一定天賦異禀。”
單星回:“……”
單星回問她:“你去瑞士什麽時候回來?”
沈歲進:“兩個禮拜,看行程。如果覺得玩兒的一般,可能提早,玩兒的好,就多呆兩天。”
單星回:“哦,正好,我下星期報了個公路賽車的夏令營,和夏令營的朋友,準備從北京出發,一路騎到呼和浩特大草原。”
沈歲進愣住:“你沒瘋吧?天兒這麽熱,你騎車從北京去呼和浩特?”
單星回露出白牙,燦燦一笑:“是啊,騎車可好玩兒了。我們公路車圈好玩的人特別多,下回我帶你一起騎。”
他觀察到她的小腿和胳膊上,都有肌肉的形狀,覺得她平時一定也很愛運動。
沈歲進拒絕了:“讓我跑步還行,騎車,還是算了吧。我怕曬,有時候從屋子裏走出來,一曬太陽我就暈眩,眼睛都花了。”
單星回:“你那應該是貧血,要去醫院好好檢查檢查。”
沈歲進:“查過了,是有點貧血,大夫給開了點鐵劑,讓我喝一陣兒。”
兩人貼着牆根兒走,六點,太陽還沒全部落下去,餘光照到身上還是燙的。單星回讓她靠牆走在陰影裏,自己被夕陽的餘晖燙着。
路過昨晚路過的那片牽牛花,沈歲進采了一朵,聞了聞,皺起鼻子,覺得香氣一般。
怎麽昨晚的牽牛花那麽好聞呢?花香盈人。到了白天,就跟見了照妖鏡似的,不僅沒那麽好看了,香味都沒那麽濃了。
單星問她:“你喜歡什麽花?”
沈歲進随口說了句:“不是玫瑰就好。我好像對玫瑰有點過敏。有一回三八節,徐阿姨她們單位組織了女同志一起插花,徐阿姨拎了個全是玫瑰的花籃回來,我當天就全身起疹子過敏了。”
單星回驚道:“以前你在初中參加歌手大賽的時候,我還捧過一大束玫瑰給你呢!那時候,你也對玫瑰過敏嗎?”
沈歲進搖搖頭:“以前不過敏,自從有一回我噴了玫瑰味的香水,一直打噴嚏,之後我再接觸玫瑰,就有點過敏,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單星回忖了忖,說:“可能是體質下降,免疫力弱了。”
沈歲進重重點頭:“有一陣子我的身體特別不好,一個月總要發燒感冒一兩回,對玫瑰過敏,就是發生在那時候。”
她避重就輕,沒說那陣子的事情,就發生在他和陸威,從附中轉走沒多久。
那時候的沈歲進,病了,不僅心理病恹恹的,就連身體都病得有氣無力。
仿佛單星回和陸威在她青春期裏的出走,抽掉了她整個人的靈魂,她開始變得一點兒精氣神都沒有。
也是那時候開始,徐慧蘭對沈歲進,傾注了更多的心血,每天陪着沈歲進一起,早起去晨跑鍛煉身體。徐慧蘭單位離家屬院遠,本來她就起得早趕着去單位上班,再加上要陪沈歲進早起晨跑、給家裏做早飯,于是每天五點多一刻,徐慧蘭就得起來了。
就這麽鍛煉了一個學期,沈歲進再也沒在換季的時候發燒感冒過,但對玫瑰過敏這件事兒,卻成為了永久的烙印。
盛夏晚風,把芝麻巷燒烤攤上的炊煙,吹得整條街都煙熏火燎的。
大約是手機、MP3之類的電子産品開始流行,這條緊靠京大的學生街上,陸陸續續開起了一批賣電子産品、維修電子産品的店鋪。
大學生的日常,是社會流行風向标的縮影。單星回觀察了下,北京這幾年,愛玩電子産品的人明顯變多了。不同于之前的BP機和大哥大,現在流行于市面的電子産品,更加智能化了。這就要求維修的人員,擁有更高的技術水平。
沈歲進在羊肉攤前等燒烤,單星回去給她買飲料,路過一家維修各類電子産品的店鋪,看見兩個穿着打扮比較新潮的大學生紮在門口,說是屏幕亂碼的MP3,在店裏被修壞了。
可能是老板在維修方面的造詣确實不高,只是個半桶水,不但沒把亂碼給修好,還把人家的屏幕,徹底弄黑屏了,兩個大學生也不是吃素的,當場拉下臉砸場子。
單星回真不是故意在心裏罵老板又菜又黑。
現在一個MP3也不便宜,普貨也得七八百到上千。單星回路過只偷偷瞄了維修桌上五馬分屍的MP3主板和屏幕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
人家大學生,明明說的是亂碼來修,可這主板現在明顯是進了水之後被燒壞了,應該是老板在維修的時候,失手把水倒在上面,導致整個主機部分都燒壞了。
大學生在那罵:“沒那金剛鑽你攬什麽瓷器活?兩天前我把MP3放你這修,雖然是亂碼,但好歹屏幕還是亮的!你給我修得開機都開不了,你丫修不了就早說!”
老板明顯早就留了一手,擺爛又無賴地怼回去:“維修都有風險,你到我這修,就是默認了風險。”又在那譏嘲:“原廠嫌貴修不起,我們這維修才收你多少錢,你心裏沒個數啊?走走走,別在我這鬧。大學生就是事兒多!”
單星回一下沒忍住,本來路過的腿,又倒退了回來:“瞧不起誰呢!大學生就他媽該是大冤種兒?你做生意不老實,還埋汰我們大學生?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你在這條街上的生意,做不了長久!”
兩個站在門口的大學生一臉懵逼,突然冒出來的這人,是誰啊?
單星回指了指桌上MP3的碎屍,擰頭對他們冷酷地說:“你們是屏幕亂碼才來修吧?現在的問題是,這個MP3的主板明顯被泡過了水,有燒壞的痕跡。我話就說這麽多,剩下的,你們自己體會吧。”
老板臉色一讪,碰上來砸場的,心裏擂起了小鼓:好家夥,哪來的專業維修工?居然一眼能看出毛病所在。
昨天他在修理MP3的時候,座機臨時響了,他起身去接電話,一時不小心把茶杯打翻了,一整杯的熱茶,幾乎全灑在了MP3的主板上,饒是手快,這主板還是沒搶救過來,徹底廢了。
單星回睚眦必報地瞪了老板一眼:大學生又不都是傻子,記住,不要輕易得罪大學生!
瞪完,頭也不回的擰頭就走。
然後,他聽見身後又爆發出了一陣激烈的暴吵。
這回是大學生占了上風,罵得老板狗血淋頭。
單星回勾起唇角,露出了報複性的勝利笑容。
這社會上,有四大弱勢群體:老人、女人、小孩,還有大學生。
大學生簡直他媽不配當人。在社會人眼裏,大學生就是人傻好騙的代名詞。在社會上,誰不把大學生當軟柿子捏?大多數的老板,給大學生支付的兼職薪水,向非洲看齊。可他們對大學生的工作要求,卻比正式工還要嚴苛。一聽你是在校大學生啊?就恨不得把你這單純的菜鳥,利用壓榨成一張薄薄的紙片人。
欺負誰呢?單星回堅決不慣着這種行為。大學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未來幾十年,支撐起這個國家整體素質的重要組成部分。
虧待誰,都別虧待大學生!因為虧待了大學生,這種惡性循環就會一直貫穿始終下去,上一代被坑慣了,習慣性地去坑下一代,美其名曰:當年我也是這麽被坑過來的。
一坑接一坑,還整出了個代際遺傳。這樣坑來坑去,這社會還能好嗎?!
單星回覺得他爸這點就很好,一點兒不欺負手底下的學生。單星回知道的,跟他爹同個項目組,有個教授,那簡直把手底下的研究生當孫子使。平時打飯、打熱水、跑腿交水電費,輔導導師的孩子寫家庭作業,甚至直接上手,當孩子的槍手去參加各種競賽評比。
二十四孝的保姆,都比那些研究生有尊嚴。保姆還有工資呢!大學生被白嫖了不說,還得一個勁兒地擺好臉,捧着老師。人家一個不高興,随便給你穿穿小鞋:這個數據不滿意、那個實驗欠嚴謹,一個學期的心血,說推倒重來就重來,延畢更是一道催命符。
不是學生願意上趕着去陪好臉,而是形勢逼迫得學生,不得不低下頭,去整這些跟學業毫無相關的瑣事。
單星回回來的時候,臉色有點青冷,沈歲進瞟見,詫異道:“你去買個飲料,老板捅你馬蜂窩啦?”
單星回把冰鎮的酸梅汁遞給她:“別提了,一些宰大學生的黑心商販真晦氣。以後你有什麽電子産品壞了,別來這條街上修,又黑又菜。你拿給我,沒準兒我都能幫你修好。”
沈歲進知道他打小就喜歡鼓搗那些機器的運作原理,段汁桃甚至稱她的“愛子”為:“拆家能手”。
沈歲進想起來,他說明天要去市場上買空調,勸他:“你明天要去買空調?先別買吧,我估計單叔叔這回回來,校辦會給批錦瀾院的別墅。現在政策變了,京大的福利房能在市面上銷售,不再只能被京大折價回收。前兩年強哥他們家,就把老平房脫手賣掉了,給強哥在上海買了套房子,作為他和北北姐的婚房用。不過他倆,你也知道,鬧過分手,這婚到現在都沒結成呢。”
單星回說:“強哥上個月和我說,年底他和北北姐,要回北京結婚擺酒。這回總不能再黃了吧?”
沈歲進:“是啊,那陣子吾阿姨着急忙慌地要出手房子,到處托人打聽誰願意接手。因為強哥給家裏說,他和舒北北那年要領證。後來不知道他倆怎麽回事,這婚就一直拖到了現在還沒結。這回再黃,不太能吧?這兩年北京房子漲價多,吾阿姨覺得賣得早,虧了,就着急上火的。”
羊肉串烤好了,新疆人特別大方地多送了沈歲進兩串。
他好像記得單星回似的,指着單星回說:“小夥子,是不是以前來過啊?很久沒來了吧,我有點印象。”
生意人,說話真真假假的,未必就是記得你,而是戰術性地套近乎。
單星回以前聽這個老板說普通話,覺得全是一股子新疆馕味兒,得豎起耳朵好好聽,才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麽。時隔幾年,老板的普通話進步好多,單星回就着哔啵作響的炭爆聲,囫囵聽,都能聽得明白。
單星回點頭說:“小時候經常來,後來搬家了,就沒來過了。”
以前經營羊肉攤的是一家人:一對夫婦和他們的三個孩子。
現在老板生意做大了點規模,燒烤攤邊上擺的桌子,都增加了五六桌。在滿座的客人之間穿梭的,多了好幾張十七八歲的新疆少年面孔。
可能是老板的遠房侄子或者什麽親戚之類的吧。
老板特地把那兩串送的,從一大把羊肉串裏撥了出來,單獨遞給沈歲進:“送你們的,以後常來啊?”
老板真會做生意,俄羅斯套娃似的,送了兩串,就想着從他們身上掙下一筆生意,難怪這燒烤攤能幹倒其他燒烤攤,制霸這條街,經久不衰。
被老板的搭讪打斷了一下,沈歲進橫嚼了一口手上的羊肉串,接着說:“剛說到強哥他們家賣房子。這房子不是賣了嗎,吾阿姨和張教授就沒地兒住了,他們倆為了強哥倒不挑,張教授和汪主任的關系好,就讓汪主任給他們申請了筒子樓裏的小單間。結果房子賣了,強哥的婚卻沒結成,吾阿姨心裏不是滋味極了,覺得白忙活一場,好好的平房小院兒,作成了沒有獨立衛生間的筒子樓,連做飯都得在過道裏的公共爐子上做。現在段阿姨馬上要回來了,吾阿姨心裏肯定更難受了,原本她們倆就特別要好,住一塊兒多好呀!”
單星回心裏吐槽:難怪呢!有吾阿姨在,自己大舅那點破事兒,早就被捅到段女士面前了。
吾女士可是老平房那塊兒的八卦先鋒,勘察能力,絕對一流。還有,強哥這人不厚道,居然一直沒和他提過,他們家搬家了。如果段女士知道自己的老鄰居,從平房搬走後,去擠了筒子樓,一定要偷偷摸一場眼淚。
段女士就是那樣的人,見不得別人吃苦,特別希望自己的好閨蜜,人生是一路往上走,而不是被遷着鼻子走下坡路。
下坡路雖然好走,但特別容易摔倒。
其實也不怪張強故意瞞着,而是吾翠芝也好面子。如果被人知道,自己一把年紀,跟着教授丈夫,從獨院小平房,搬去了筒子樓小單間,活到這歲數,居然還越活越不如從前了,總覺得這是落了難,才會發生的事。
于是吾翠芝就讓張強別往外聲張。
吾翠芝唯一的慰藉就是,把北京房子賣的錢,給兒子在上海安了家落了戶,并且還拿到了藍印戶口,以後孫輩在上海上學,也不用愁了。只等以後老張一退休,她就和老張搬去□□兒子兒媳婦帶孩子。
單星回有些可惜:“我媽特別惦記吾阿姨。有一年暑假,我媽領我回興州探親,臨走的時候,吾阿姨送了我媽一條真絲裙子。那條裙子,我媽到現在還時不時拿出來穿。這回回北京之前,還特地去商場,給吾阿姨買了一條名牌裙子。我媽平時都舍不得給自己買那麽貴的裙子,可送給吾阿姨,她掏錢掏得可高興了。”
兩人沿着長巷走,沈歲進感慨地說:“真想早點見到段阿姨。”
她看見段汁桃現在變成什麽模樣,就能知道,她的媽媽,如果活到這個年紀,會是什麽樣子的。
單星回聽出她語氣裏的哀愁,馬上力挽狂瀾,開始逗她:“沈歲進,除了Winnie熊,我還特別想送你一件禮物,你猜猜是什麽。”
沈歲進仰頭看他:“什麽啊?”
嗳,他吃羊肉串的樣子,怎麽還有點痞帥的性感?
微微瞄了一眼,馬上把視線調到別處去,自動避嫌。
單星回說:“下回吧,下回我去國外參加競賽,我就給你買。”
他見過許多香港女生愛穿那個牌子的高跟鞋,尖頭的,上面還有許多鉚釘。單星回欣賞不來,但她們女生好像特別中意這個牌子的鞋,可能是不同性別的審美差異?不重要了,她們女生喜歡就好。
沈歲進昨天參加音樂會,穿的是帶跟的鞋子,單星回還以為她很争氣地長高了很多。但是昨晚去她家樓下找她,她穿着拖鞋出來,一下又暴露了她的真實身高。
今天穿平底運動鞋的她,站在他身邊,頭頂的位置,才剛剛夠到他的上唇尖。
“是什麽啊?”沈歲進很好奇。
單星回神秘地笑笑:“下學期我應該還有個數學建模的團隊賽在國外,到時候我給你買。”
沈歲進皺了皺鼻子。
這人真損,讓她猜,又不告訴她是什麽東西。
真讨厭!
耐心的等她把手裏的羊肉串全都啃光了,單星回一邊接過她手裏所有的空竹簽串子,一邊問:“看電影嗎?”
沈歲進想了想,時間還早,看場電影大概一兩個小時,散場時間應該不算太晚,就說:“好呀。”
單星回收集好了所有的空竹簽,對沈歲進說:“拐角那裏有個垃圾桶,我去扔下垃圾,你在這等我。”
沈歲進覺得單星回好像變勤快了?以前他對她可沒這麽殷勤,有時候他犯懶,她使喚不動他,她就會去跟段汁桃告狀,冤枉單星回欺負她。
段汁桃可護着沈歲進了。沈歲進在她面前,把嘴巴輕輕一癟,段汁桃就心疼得跟什麽似的,覺得一定是單星回的糙毛病又犯了,肯定是他幹的壞事,委屈了沈歲進。
單星回從小嘴巴賤,段汁桃心裏有數,回頭一準兒把單星回修理一頓,給沈歲進出出氣兒。
單星回去扔竹簽,不過六七米開外的距離,再回來的時候,沈歲進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蹿出來一個男的。
沈歲進乖巧的偏仰着頭,認真盯着那個男生,在說話,時不時還特別沒防備地沖着那個男生在笑。
單星回心裏,頓時蹿起一股無名之火。
嘁,他早就注意到了,沈歲進今晚一整晚,壓根兒不拿正眼瞧他。
但凡她的目光,稍一碰上他的臉,她就把頭假裝很自然地微微偏轉角度,轉過去。
咋,他的臉上是帶刀帶刺能放箭啊?
也沒紮瞎她的眼啊?
單星回惡狠狠地盯着那個男的,覺得這人長得還沒他好看呢!頂多稍微有那麽點兒小帥吧?單星回小心眼地盯着那男的,認真琢磨了一番,還是覺得那人連中帥都不夠格。
沈歲進盯這男的,盯得入迷,眼睛一眨不眨,這讓單星回心裏很不爽。
臭着一張臉回去,擺冷腔說:“沈歲進,看不看電影啊?”
沈歲進用眼睛斜他,這人發什麽瘋啊?
去扔個垃圾,又碰上什麽黑心商販了?
沈歲進給他介紹:“這是我們系的劉師兄,暑假去電視臺實習呢。最近央視1臺,有個很火的新聞紀實報道,就是帶他的師傅選的題。他師傅的導師,還拿過普利策獎,我們新聞界的最高榮譽獎。”
單星回在心裏默默“哦”了一聲。
他師傅、他師傅的導師,拿了什麽獎,有多牛逼,跟這姓劉的有半毛錢關系嗎?
沈歲進真蠢,這男的擺一些跟他沒半毛錢關系的牛逼例子,沈歲進就被他輕易哄了進去。
劉哲伸出手,禮貌性地和單星回握手打招呼。
單星回的手,插在褲兜裏,半天沒應他的茬兒。
沈歲進氣得暗暗踩了他一腳,也太不給她面子了吧?
單星回被沈歲進踩了一腳抗議,這才擰着眉,施舍般地把手從褲兜裏掏了出來,很敷衍地一晃而過跟他沾了下手。
劉哲倒是一點不尴尬,不卑不亢地說:“小單,聽小進說你們倆是發小。我說呢,平時很少見她一個人在學校附近晃悠。”
停,打住!小單?
單星回在心裏不耐煩“啧”了一聲,嗆了回去:“我叫單星回。”
別他媽小單、小單的叫。誰跟你這麽熱乎啊?你爺爺我,也沒比你歲數小多少吧?
劉哲的後脖頸僵了僵,笑容輕微裂開,繼續維持表面的和善禮貌:“呵呵,天氣熱,人就容易浮躁。小進,我先回宿舍了,明天還得早起去臺裏。對了,下學期的專業課筆記,我給你留着,你到時候有空,找我取啊?”
單星回把手插進褲兜,漫不經心地開始四處亂瞟。
心裏卻早已經是白眼翻天:用得着嗎,專業課筆記?薛岑說沈歲進期末考考了年級第二,他考老幾啊?還真敢教!
沈歲進這幾天去圖書館借閱新聞采訪實錄的書,正愁下學期的新聞采訪課沒預習的思路,忙謝道:“好的,謝謝劉師兄,我有空Q/Q上聯系你,你之前加我,是網名單字一個“哲”的號吧?”
劉哲點了點頭:“對,你随時call我,我基本上都在線的。”
劉哲揚了揚手裏打包回去的涼面,和沈歲進告了別。
沈歲進目送着他離去的背影,等人走得比較遠,确定劉哲聽不到這邊的聲音了,沈歲進扭頭就對單星回發火說:“你哪根筋搭錯了?對人這麽不禮貌!”
單星回扯了扯嘴角,有點煩躁地說:“人和人是有磁場的。我和他磁場不合,嫌他礙眼不行嗎?”
沈歲進真是服了他:“那你也得弄點場面話糊弄過去呀!誰都跟你一樣,擺着個臭臉,把不喜歡挂在臉上,這世界滿大街可能都得在幹架!”
單星回問她:“你Q/Q號的密碼找回來了嗎?”
沈歲進還在生氣呢,沒好氣地說:“找回來了。不對,你別扯開話題!”
單星回:“Q/Q密碼告訴我。”
沈歲進愣住:“幹什麽?”
單星回有理有據:“你不是要我幫你挂機嗎?”
沈歲進的心突然軟了一下,火氣也消了一點,原來是想幫她挂機啊。
“密碼我生日後面再加四個8888。”
單星回彈了下她的腦門:“你還真是不長記性。有你這麽設置密碼的嗎?賬號和密碼一模一樣,難怪被盜號。”
沈歲進被他用力彈了下腦門,痛得哇哇直叫,捂着額頭疼痛的位置,剛想噴他些什麽,而後整個人突然僵住——
她好像發現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兒!單星回居然記住了她的Q/Q號?
連她自己,都不把她賬號的具體數字放心上……
沈歲進驟然睜大雙眼,随後很快鎮定地平靜下去。
單星回見她僵在原地,慌了一下。
低頭盯着自己的手,不會吧——?只那麽彈了一下,力道有那麽大?
他撥開她的手,想去看被彈的地方有沒有紅腫。
沈歲進馬上叫起來:“嗳、嗳!幹嘛呢你!”
老是這麽胡亂放電地動手動腳,釋放他該死的個人魅力。
這招,他在哪兒學的啊?
單星回觀察了一遍她光潔的腦門,确定自己剛剛沒有傷害到她,說:“不逗你了,去看電影吧。”
沈歲進被他一提醒,也發覺兩個人在原地磨了好久。周圍流竄的路人,都快對他們這兩尊擋道的路神,甩出鄙夷的目光。
“走吧。”沈歲進說,“你幫我挂機,我多久才能升上月亮啊?”
單星回:“你這人勝負心咋這麽重呢?慢慢升,急不來。”
頂多幫她二十四小時開機挂着好了,就是有點費電腦。
單星回已經想好,明天無論如何,一定得上中關村把電腦給買了。還得去電信營業廳,把網線寬帶給拉上。
沈歲進好友列表裏的那個“哲”,想辦法讓他毀滅消失吧。
*****
電影院在上映一部叫《愛上新世紀》的電影。
确實,今年跨入了一個新世紀。但這電影的梗,能不能新穎一點,別那麽老套,好歹對得起“新世紀”這三個字啊?
單星回對着這種愛情電影實在無感,但沈歲進卻對着電影裏爛俗的白血病梗,幾次哭得潸然淚下。
起初單星回還會給她遞遞手絹,到後來,實在撐不住這種一眼看穿的無聊劇情,昏昏沉睡了過去。
沈歲進正為着電影裏的煽情畫面,而再一次落淚。然而這回等了好久,都沒見單星回往她面前遞手絹。
她把頭一扭,手指揩在眼下的淚痕上,下一秒,就被單星回氣得半死。
這人是豬啊?睡覺跑電影院?!
這電影多好看啊!女主角善良得真像單星回的媽媽,段汁桃。
沈歲進抹掉眼淚,繼續忘我投入地看電影。
等電影散場了,單星回還沒醒。
電影院的燈光都亮起來了,單星回才被刺眼的燈光,微微照醒。
他睜開惺忪的睡眼,映入眼簾的,是沈歲進認真端詳着他的表情。
沈歲進像是被他突如其來的睜眼吓到了,趕緊把目光落到別處去,不利索地說:“電、電影放完了,我們回家吧!”
單星回從座椅上直挺地坐了起來,慵懶地舒展了一個懶腰,詢問她:“電影好看嗎?”
沈歲進點點頭:“好看,結局挺圓滿的。”
單星回:“我也這麽覺得。”
這人撒謊都不打草稿嗎?!誰才剛剛從夢裏睜眼啊?
沈歲進有點生氣地指出:“你都沒怎麽看好不好?!誰在電影院睡成豬啊?你不愛看電影,我們下回別看了,浪費錢。”
單星回盯着她愠怒的小臉,認真說:“你愛看就好。”
沈歲進一下被這句話鎮住。
她不知道自己的臉是不是突然間爆紅了,但是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那顆心髒,正在劇烈騷動,像極了一匹快馬馳騁在春天的草地上,濺起了無數的春花與蕩漾。
啊……突然不知道該回他什麽了。
沈歲進低下頭,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
明明心裏那麽滿,快要溢出來的感覺,但嘴邊的話,卻那麽匮乏,什麽字眼都說不出口。
好在電影院的工作人員進來清場,進行下一場電影放映的準備工作。
工作人員趕人道:“兩位同志,下一場買票了嗎?”
沈歲進扯起單星回的T恤衣角,壓低聲音說:“快走吧,趕我們了。”
單星回自然地握住她拽着自己衣角的手,表情極其淡定地說:“想看,我就接着買票。”
沈歲進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紅得沸騰了,慌亂地想抽出自己的手,使了一下勁兒,沒掙脫他的手。
沈歲進擡頭瞪了他一眼,幹嘛呢你,不撒手?
可瞬間,卻被他深沉的凝視,弄得整個人軟化了下去。
“快走吧……”
欸?明明是想氣勢洶洶地吼他,怎麽變成了咩咩小綿羊音?
單星回叉腿起身,繼續牽着她,并沒有松開她手的意思,拔腿往放映室的出入口走。
沈歲進大腦宕機,根本想不通怎麽才看了一場電影,他的手,就牽上了自己的手?
這張電影票,也顯得她太好搞定了吧……
還想着扳回一城呢,單星回就又乘勝追擊地說:“沈歲進,希望你以後向你的朋友,介紹我的時候,不是什麽‘發小’。”
發音吐字,有一種要把“發小”兩個字,極其重點地挑出來宣誓警告。
沈歲進這一生,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被一個人完全牽着鼻子走。
他說什麽,她一點兒都不敢出聲回應。
單星回緊緊握着她的手,一直散步出了電影院。
沈歲進別扭地哼哼一聲:“松開吧,我手出汗了。”
單星回定定看了她一眼,像是決定放過她的樣子,緩緩松開了手上的力道。
沈歲進是真被驚出了一手的汗,黏答答的,好像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如果非要用一種天氣,來形容她現在的心情的話,那一定是暴雨如注。
她全身上下,好像經歷了一場從天而降的暴風雨澆築。身體裏、心裏最深處的某個部位,那個地方一直沉睡着一顆種子,而這種子,因為汲取了這場猛烈的雨,突然開始悄悄生根萌芽了。
單星回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漫不經心,但選擇用很嚴肅的語氣問她:“你有男朋友了嗎?”
因為太過緊張,怕得到失望的答案,單星回偷偷把自己漸漸握緊的拳頭,塞進了褲子口袋裏。
沈歲進扯了扯唇角,咬着下唇,遲疑了半晌,才極輕聲地回複:“……沒有。”
單星回整個人瞬間松弛了下來,原本繃直的胸背,都得到了一絲喘息。
“哦。”他說。
沈歲進有點失望,只有“哦”?
這是沒下文了的意思?
沈歲進退縮了,或許退後一步,彼此做朋友,會更好。
畢竟誰都不願意失去一個,能刻在自己青春紀念碑上的朋友。
是的,朋友……
沈歲進突然覺得朋友這個字眼,在自己的詞典裏,稍顯失望和單薄。
下一秒,單星回問道:“好了嗎?”
沈歲進不明所以,仰頭疑惑地望着他:“?”
單星回指了指她的手:“手汗擦好了嗎?”
砰——沈歲進整個人像炸開的煙花,輕飄飄的。
她的整顆腦袋,此時此刻,有一種像是失去了重力的牽引,雙腳都快離開地面,即将飄往太空的感覺。
好夢幻,不真實極了。
單星回的唇邊勾起微微壞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