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1)

陸之瑤跟着沈歲進在午休間隙,回錦瀾院拿書。

走在林蔭道間,她不時拿眼睛去瞟沈歲進紅撲撲的小臉,她的臉,像一顆在盛夏裏被陽光炙烤熟透的果實。

她白裏透紅的樣子可真好看,一點兒都不像她,夏天裏只有滿脖子汗的狼狽。

那種感覺該怎麽形容呢……?就是那種情不自禁的誘人果香,亞當和夏娃,當初闖入伊甸園禁區,一定也是被這種迷人的甜香誘惑進去的。

她問沈歲進:“小進姐,我覺得你現在身上有一股特別的味道。說不上來是什麽氣息,但就是覺得你這段時間一定特別開心,那種發自內心的開心和甜蜜。”

沈歲進微微眯着眼睛想了想,陸之瑤說的大概是荷爾蒙吧?

荷爾蒙這東西真奇怪,它會讓人不由自主地開始注意自己的儀表和妝容,讓人每天沉浸在偌大的衣櫥裏,為着明天該穿哪一身裙子而發愁。

“是開心呀,每天都應該開開心心地過。”沈歲進這麽說。

陸之瑤:“是哦,小進姐,你的人生好像真沒有什麽煩惱,确實每天都應該過得特別開心。”

沈歲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怎麽會沒有煩惱呢?只不過每個人的煩惱都不同而已。

陸之瑤說:“小進姐,周末的時候你有空嗎?”

沈歲進微側着頭看她:“你有事兒嗎?”

陸之瑤:“我做了一暑假的家教,攢了點錢,想請你們一家去外面下館子。哦,梅姨也不能落下,雖然她有時候對我說話不客氣,但我覺得她這人嘴壞心不壞,有時候挺提點着我的。我來北京這麽久,一直麻煩你們,想請你們吃頓飯表示一下謝意。”

沈歲進猶豫了下,說:“你掙點錢不容易,大夏天的每天倒公交,如果徐阿姨知道你想破費請我們吃飯,她肯定也不能答應。這樣吧,我覺得在家裏吃就挺好,要不你周末的時候,和梅姨一起上菜市場買點菜,我們就在家裏吃。自己在家裏做飯,比上外頭館子幹淨。”

陸之瑤不同意:“這像什麽呀,我請你們吃飯,你還想方設法地為我省錢呢。小進姐,你也別把我想的太闊了,好的飯館我肯定請不起你們,但有點口碑的中檔館子,我怎麽也要請你們去吃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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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着話,回到家中。

梅姐見她們倆同時回來,稀奇道:“你們晌午飯吃了嗎?”

沈歲進:“吃了,小陸想跟我借書,我回家給她找找。”

陸之瑤:“梅姨,我想喝你上回榨的芒果檸檬汁。”

梅姐怪道,陸之瑤這丫頭現在居然不怕她了,一點兒不像剛來那陣兒,和她說兩句話,陸之瑤都得憋着一口氣一次性說完,不敢斷句。

這會兒甚至還用撒嬌的口吻,和自己讨飲料喝。

梅姐:這姑娘看來也不盡然全是缺心眼,知道自己現在對她沒那麽排斥了,已經有眼色的開始在她這兒賣嬌。

沈歲進跑上樓,在書房裏開始翻箱倒櫃。

大一的專業課書,她之前已經全部理好放在一個箱子裏了,就是劉哲借給她的那幾本講義和筆記,她零零散散的怎麽也找不全。

陸之瑤在邊上勸她別急,實在找不到就算了。

沈歲進盤腿坐在地毯上,打開空調,坐在空調的出風口準備先涼快一會兒。

陸之瑤注意到書桌上有一個耀眼的橙色盒子,她在沈歲進的衣帽間見過好多這樣的盒子,疊起來像聖誕樹一樣。

陸之瑤覺得奇怪,這盒子應該是用來裝衣服或者鞋子之類的,怎麽會跑到書房來呢?伸出手,下意識地說:“小進姐,筆記會不會在這個盒子裏面啊?”

沈歲進心髒都快停滞了,趕忙伸掌驚呼:“不在那裏邊兒!”

陸之瑤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自讨沒趣地把手往裙擺上蹭了蹭。

她的眼睛锃亮地盯着橙色盒子,覺得這裏面一定有沈歲進特別重要的東西,她還從來沒見過沈歲進對一樣東西寶貝成這樣呢,到了別人連碰都不能碰的地步。

見她把手收了回去,沈歲進瞬間熱燙起來的臉,又漸漸褪去潮紅。

裏面是單星回寫給她的信。

盒子是去年中秋的時候,H家送給她的一盒月餅。她覺得盒子的包裝做的特別精巧,就把盒子單獨收藏了起來。最上面一層打開是八音盒,裏面有一只兔子圍繞着月亮和星星金屬片不停奔跑轉圈,下面幾層原來是裝月餅的抽屜。

沈歲進把單星回寫給她的信,全部整理到了這個盒子裏面。

她覺得自己就像八音盒裏的那只兔子,無論怎麽轉,天上都有一顆星星陪着她。

單星回就是那顆不離不棄的星星。

察覺到自己剛剛的反應太過失态了,沈歲進幹脆起身繼續幫陸之瑤找講義和筆記。

又掃了一遍南面書牆上的幾排書架,總算把幾本講義和筆記全都湊齊了。沈歲進給陸之瑤找了個紙箱,把專業書這些全都裝進去,方便她等會兒抱走。

下樓的時候,聽到樓下梅姐在和什麽人說着話,沈歲進從樓梯轉角露出了腦袋,才看見是段汁桃來了。

段汁桃正提着一個竹編的菜籃子交給梅姐:“這是我小姑子去舟山旅游的時候,買的一堆海貨,給我們郵了過來。裏頭有鳗魚鲞、鲳魚幹、鱿魚幹、目魚幹。琮玉買的也太多了,我們家才三口人,吃不完,分了點兒給吾大姐,又送點給你家。梅姐,你見多識廣,做海鮮肯定比我們這些半吊子厲害。”

梅姐接過菜籃子,低頭往筐子裏一看,撿起一張鱿魚幹放在鼻子下聞了聞,說:“鱿魚幹泡發半天,時間不要久,就要那種半幹半濕的狀态,加點小米辣和花雕酒,和韭菜花一起炒,別提多鮮多有嚼頭了。”

段汁桃笑了笑,就知道梅姐是個懂行的。

聽到樓梯上響起的腳步聲,轉頭一看,沈歲進在家呢。

“小進在家啊?星回這孩子中午沒回來呀。”言語間,把沈歲進和單星回形容成連體嬰似的,好像他倆就得無時無刻的在一起。

沈歲進身後又蹿出來一個丫頭,眼生,沒見過,段汁桃沖那姑娘不溫不淡地也笑了一下。

陸之瑤起先只是覺得大門口站着的婦人有些眼熟,她好像在哪兒見過,然後想起來沈歲進電腦的桌面背景就是她和她媽媽的合照,眼前這個婦人雖然上了年紀,但确實和沈歲進的生母長得有六七分像。

讓陸之瑤徹底震驚的是,那個婦人嘴裏說出“星回”兩個字,這讓陸之瑤一下反應過來,樓下大門口站着的,就是單星回的媽媽——段汁桃。

陸之瑤見到老鄉,一下又激動了起來,沖下樓,跑到段汁桃跟前熱情地打招呼:“阿姨,我是陸之瑤,興州一小六班的,和單星回是小學同學!”

段汁桃懵了,哪個陸之瑤啊?

梅姐也奇怪,陸之瑤怎麽還認識段汁桃呢?這世界也太小了……

見段汁桃一副想不起來的樣子,陸之瑤才半紅着一張臉,半吞半吐地提醒段汁桃:“我媽媽,之前和您在一小門口起過争執呢……”

其實也不算争執吧,她媽和段汁桃也沒吵起來,頂多她媽在那兒陰陽怪氣地指桑罵槐。

何薇在校門口衆目睽睽之下訓女的時候,陸之瑤在那時,其實是很感激段汁桃站出來為自己說話的。

陸之瑤從來沒想過,原來會有一種家長,是可以顧及到孩子的自尊心,把孩子當做一個獨立的個體,而不是家長的私有物,随意在人前作踐,以顯示自己作為家長在孩子面前有多耀武揚威。

陸之瑤不羨慕單星回的聰明絕頂,每次考試成績甩出第二名的她一大截,一騎絕塵,但她羨慕他有一個好媽媽,一個懂得給孩子體面和自尊的媽媽。

這才是她真正望塵莫及的。

她的媽媽何薇,是一個傲慢又孤高的女人,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只顧自己享樂,仿佛生孩子只是她作為女人,來這世間體驗一遭生孩子時天崩地裂的陣痛。痛過之後,她就要加倍報複性地享受回來,所以她從來不喜歡和孩子待在一起,畢竟養育孩子的過程,絲毫不比生孩子短多少痛苦。

陸之瑤所有關于童年的印象,都充斥着媽媽看她時那張厭惡的臉孔。那張生厭的臉,每一秒都在提醒着自己,她是何薇的拖累,沒有她,何薇會是一個沒有污點的女性主義作家。

可笑的女性獨身主義,陸之瑤看了母親的那些長篇著作,幾乎每本長篇小說的女主角,都是自私精明又冷漠的不婚不育主義者,唯一一個女主角曾經生育過的,生下的還是一個死胎。

所以她媽到底是多想她死啊?陸之瑤在她的文字裏,感受不到一丁點的溫度,以及何薇作為一個女性,作為一個母親,對孩子該有的愛與關懷。

何薇從來不對外宣稱自己有一個女兒,只對外公布過自己的婚姻狀态是離異。何薇所有的朋友中,徐慧蘭是唯一一個知道陸之瑤存在的人。

不知道是出版社給她出的主意,怕有孩子的形象,會拖累何薇作為女性單身主義作家的人設,又或者是何薇自己,真就覺得陸之瑤是個多餘的累贅。總之這世間,除了何薇最親的親人、徐慧蘭以及一些工作夥伴,沒人知道何薇還有一個女兒。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人都不在了,陸之瑤不想繼續追究這些媽媽到底愛不愛自己的事。媽媽再一無是處,她至少給自己留了一筆錢,把她當做沒有感情的提款機就好了。

陸之瑤從某些角度,繼承了母親的冷血與精明。從小到大,母親沒給過她多少愛,她就學習母親的冷漠,吝啬到母親死後,自己多一秒的懷念都不想浪費在她身上。

母親的追悼會上,親戚指責她無情不孝,一滴眼淚都沒有。

可她對自己說:這不是很公平嗎?媽媽對她沒有付出過什麽,也就別想從她這得到一滴悲傷緬懷的淚水。

如果對媽媽的形象,真要有一個期許的話,陸之瑤唯一能想得起來的女性角色,就是段汁桃。

段汁桃外表剛強,但內心卻是一個極其溫柔的人。她有一顆強大且包容的心,會顧及孩子的感受,做她的孩子一定會很幸福吧?

看見段汁桃,陸之瑤想起了已經很久沒出現在自己腦海裏的何薇。

段汁桃怔忡了一下,心頭突突地跳動,試探着問:“你是何薇的……女兒?”

段汁桃終于想起來了陳年往事,臉色變了變,好不尴尬。

本着對事不對人,段汁桃覺得孩子是沒有錯的,僵硬的表情盡量軟化下來,給陸之瑤擠出一個笑:“真巧啊……你和我們小進是同學嗎?”

陸之瑤會出現在沈歲進家,段汁桃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這個了。

沈歲進下樓來說:“段阿姨,她比我小一屆呢,馬上要轉到我們新聞系,成為我的小師妹了。我徐阿姨和小陸的媽媽是朋友,小陸當初認了徐阿姨做幹媽。”

段汁桃的臉色黃了又綠,綠了又黃,這是哪出啊?徐慧蘭看着挺拎得清的一人,怎麽和何薇那個陰陽怪氣的女人好成那樣?還認了陸之瑤當幹閨女。

陸之瑤:“好巧啊段阿姨,沒想到在這兒還能再見到您。”

段汁桃讪讪地說:“你媽媽還好吧?”

段汁桃心裏真實想法是:順口一問,管你好不好呢!诽謗過她的女人,如果過得風生水起,那她真是要怄死了。

陸之瑤面色一點波瀾都沒有:“她死了。”

啊?!

段汁桃黃黃綠綠的臉,一下徹底變白了,整個人愣在那裏,“怎麽會……才多大的年紀啊?”

罵人的時候,中氣足的像一只大號喇叭,指桑罵槐時候那眉飛色舞的得意勁兒,一點都看不出她這麽短命啊?

陸之瑤神色淡淡地說:“心髒方面不好,一下子的事。”

段汁桃恍惚地點點頭,安慰說:“生死這事,真是不好說。小陸,你也別太傷心了,你太傷心,你媽媽在下面牽挂着你,也會得不到安息。”

陸之瑤:“不會啊,沒覺得她會惦記我。”

段汁桃:“……”

段汁桃歪着頭打量陸之瑤,覺得這孩子身上那股冷漠的狠勁兒,怎麽那麽似曾相識啊?這一對母女的關系,真是讓外人看了,覺得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

梅姐也被陸之瑤身上這股冷漠吓到了,還是第一次見一個孩子說起自己的母親,表情是那樣不屑與事不關己。或許說起一個陌生人,都比說起何薇,更能讓陸之瑤覺得熱絡。

梅姐幹幹笑着說:“倆姑娘下午還上課吧?趕緊去歇歇,不睡午覺,下午上課沒精神。我榨了芒果汁放在冰箱冰鎮,你們午睡起來喝正好。”

段汁桃回過神,也說:“我和星回他爸下午要去車行看車,差點兒聊忘了,我得回家收拾收拾換身衣裳。”

梅姐說:“單老師想買車了啊?”

段汁桃得意地說:“他哪兒會開啊!是我在香港考了駕照,轉了回來,想着家裏是該買輛車了,出門老是打不到車,別提多惱火了。”終于有一樣技術,她比單琮容強了。

單琮容這個大忙人平時哪有功夫去學駕照,段汁桃這個大閑人才有那閑心去考駕照。

梅姐:“北京是不好打車,司機老是想着拼車,不順路就各種拒載。特別大夏天的,站路邊等車,一等一個拒載,別提這心裏有多上火了。”

段汁桃連連應和:“是啊!之前搬家的時候,我上家具城,一星期起碼跑個四五趟,打車打的我都快氣厥過去了。後來我就幹脆倒一個多小時的地鐵和公交,不稀罕打車!”

梅姐笑笑,打趣說:“那你快回去吧,別叫單老師等你等太久了。看來單老師這幾年在香港,是發財了啊?”

聽說光是搬家的時候,全屋的家具段汁桃都訂了二十幾萬。這年頭,裝修一個別墅也才這麽多錢,還是豪裝了。

徐慧蘭去單家參觀完回來,還說要把家裏的席夢思也全都換了。段汁桃家新買的席夢思,三千多一張,坐上去又軟又舒服。她原話怎麽說來着?哦,屁股坐在上頭,連股溝的縫兒都能被那席夢思給全堵的嚴絲合縫。

段汁桃財不外露地腼腆笑笑,和沈歲進告辭:“小進,有空上段阿姨家玩兒啊!”

餘光落在了陸之瑤的臉上,不自覺僵了僵,也客氣地說:“小陸,有空你也來玩兒。”

*****

到了下午六點左右,陸之瑤按照約定,坐在食堂二樓的水吧前等劉哲。

不知道他吃沒吃,陸之瑤就空着肚子等他。要是他吃過晚飯了,她就等劉哲給他劃好了書上的重點,她再去吃;要是他還沒吃晚飯,她就請他一起吃。

陸之瑤在學生會納新的時候,曾經看過主席團成員的海報立牌。

那會兒她還在軍訓,一些社團已經開始招新了。她經常在軍訓休息間隙,聽到幾個女同學圍坐在一起讨論她們想去學生會的哪個部門,哪個部門的部長長得比較帥。

陸之瑤在那些女同學的嘴巴裏,聽到最多的名字就是“劉哲”。

見到海報上的劉哲,陸之瑤沒覺得多帥,這人還沒單星回長得好看呢。

不過劉哲身上有一股浩然正氣,讓人第一眼就覺得他是那種根正苗紅的五講四美大好青年。加上聽說他在央視新聞頻道實習,陸之瑤很快聯想到一個詞去形容劉哲:央視臉。

第一次見到劉哲,是開學第一周,上個星期三。

學生會舉辦了一個歡迎新成員的迎新儀式,基本上學生會裏所有的成員都到場了。陸之瑤坐在階梯教室裏,看着講臺上從容發言的劉哲,當時就覺得劉哲将來一定是一個非常健談的記者。

他的真人,比海報上稍微生動靈氣一點,不會顯得那麽嚴肅。

劉哲願意親自來給陸之瑤劃學習重點,這讓陸之瑤有點受寵若驚。

在她坐在水吧前發呆出神之際,劉哲從扶梯上邁步出來,一眼就認出了陸之瑤。

她把所有的專業書,全部整齊地在書桌上依次擺開,很難讓人不一眼就注意到她。

劉哲有點失望,因為陸之瑤并不像想象中是個像沈歲進一樣的大美女。按照陸之瑤說的,她是沈歲進後媽的幹閨女,劉哲覺得,陸之瑤身上應該也有沈歲進那種淡薄的飄飄仙氣。

就是那種物質得到極致滿足後,對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完全失去興趣的冷欲臉。

人和人果然還是不一樣的,劉哲對上陸之瑤激動的目光,覺得眼前的陸之瑤,和那些會在他面前尖叫的學妹們真是一點沒差別,突然就變得索然無味了。

陸之瑤沒有察覺到劉哲身上的刻意疏遠,依舊熱情地招呼他坐下,并且拿着飯卡去水吧買了兩瓶冰汽水。

劉哲禮貌地微笑說:“今天我得回去趕一個深度報道,恐怕來不及把所有的書都給你劃一遍重點。我的講義和筆記你有嗎?那上面基本都有要考的重點,我之前全都整理好了。”

陸之瑤覺得不好意思地說:“那真是麻煩劉師兄了,這麽忙還抽空幫我劃重點。師兄你喝飲料。”

把冰汽水遞給他,還細心地先用面巾紙,把玻璃瓶上冒汗的冰水珠擦了一遍。

劉哲不冷不熱地接過汽水,催促她趕緊開始,有點沒耐心在食堂待太久,“你先打開《新聞采訪》,這個是大一上最重點的專業課之一。你注意裏面的幾要素,老師最會考的就是采訪提綱要怎麽列。”

陸之瑤虛心求教,已經握起筆,在筆記本上沙沙記錄着劉哲的學習金句。

劉哲給陸之瑤大致劃完了一本書的重點,才七八分鐘的樣子,已經沒什麽耐心地開始頻頻看腕表。

陸之瑤還在低着頭認真做筆記,一點兒都看不見劉哲臉上此時此刻的嫌惡。

專程來找茬的陸威,已經坐在賣土豆粉兒的檔口前,觀察他倆好一陣了。

從劉哲進門開始,那孫子臉上明顯的失望就沒逃過陸威的鷹眼。

操他大舅的!劉哲這垃圾,還真像單星回說的那樣,不是來教書育人的,這狗東西是出來獵豔的!

陸之瑤這土妞,劉哲從出了電梯口就打心裏沒瞧上眼,陸之瑤這傻子居然還跑去給他買飲料。

陸威覺得自己快看爆炸了,什麽狗東西啊?讓一個女的掏錢請他喝飲料!一個大老爺們,差那兩塊錢買飲料嗎?像個乞丐似的,屁股往那一坐,理所當然地伸手接過飲料。陸之瑤這土妞是不是腦子有泡啊?居然還卑微到幫劉哲擦飲料瓶。

咋?汽水的玻璃瓶上是糊了屎啊?!

這土妞宰王八的時候,不是威風凜凜像個女将軍嗎?怎麽這會兒到了劉哲的面前,像個低眉順眼的小女婢啊?沒看見劉哲那孫子盯着她的眼神,就差寫着“無聊透頂”這幾個字了嗎?

真是來氣。

陸威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看不下去,大約是見不得自己兄弟被這樣的垃圾一直牽着鼻子走吧。

沈歲進和陸之瑤一樣,她們女的就是沒鑒婊能力,見到這種人模狗樣的斯文敗類,大腦就開始宕機,失去思考能力似的,一口一個的劉師兄叫着。

陸威和單星回,一眼就能感知到,這劉哲不是什麽善茬。真正單純心無旁骛的人,是不會把自己僞裝得那麽道貌岸然的,越完美的人設,背後越是滿目瘡痍。

在劉哲又一次轉動手上的腕表,手指流露出煩躁地在桌子上不停點扣的時候,陸威“唰”的起身,捧着一顆籃球,像尊高大的神像一樣出現在劉哲面前。

感受到頭頂投下來的一片陰影,陸之瑤思緒仍停留在紙頁上,無意識地擡頭——

陸威?

還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就看見陸威在那對着劉哲破口大罵:“你他媽真惡心,葉絲苗怎麽交了你這種腳踩兩只船的男朋友啊?”

劉哲一臉迷惑:“???同學你誰啊?”

陸威理直氣壯:“你管我是誰,你搶了葉絲苗,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陸威下午的時候已經打聽好了,新聞系大三的葉絲苗,是劉哲的現任女友。據說葉絲苗家庭條件挺好的,父母在北京做衣服批發生意,在西單那塊兒有好幾個檔口。葉絲苗好像是他們那一級的級花,長得應該挺漂亮的。

劉哲一張臉逐漸轉為愠怒,克制地問:“同學,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陸威冷笑一聲:“我誤會什麽了啊?你不是在這兒泡妞嗎你!葉絲苗知道你在這兒泡妞嗎?”

陸之瑤一下被點炸了,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大吼道:“有病吧你!劉師兄是幫我來劃重點的,你說的什麽葉絲苗我不認識,你暗戀她,幹什麽給劉師兄潑髒水?”

陸威快被她蠢哭了。

他裝的那麽理所當然,就是為了站在道德制高點,去噴劉哲在談戀愛的時候沾花惹草啊!這女人真是有毒,這他媽的都看不出來,她是怎麽考上京大的?

“劉哲,你孤男寡女的在這兒想幹什麽呢你?既然被我撞見了,你就得給葉絲苗一個交代!”

劉哲不知道從那兒冒出來一個揪着他不放的神經病,不過打量了一下對方的身高,估算了一下他的力氣,劉哲選擇息事寧人。

搬出那套平心氣和地話術,劉哲先緩和氣氛:“同學,你是哪個系哪個班的?葉絲苗是我女朋友沒錯,但我們現在處于分手冷靜期,戀愛關系随時可能會終止。如果你喜歡葉絲苗又追不到的話,沒必要到我這裏撒氣,你大可以大膽地繼續追求葉同學。”

話音剛落,食堂門口傳來一陣清晰的玻璃瓶碎裂聲。

衆人擰頭望去,門口站着一個眉清目秀的女生,臉色有點兒難看。

葉絲苗做夢都沒想到,前一晚還在給她你侬我侬發“晚安”消息的劉哲,現在對着別人介紹他們的關系,口口聲聲說着“我們現在處于分手冷靜期”……

同樣臉色難看無比的,還有劉哲。

這他媽是怎麽回事啊?怎麽所有事情都趕到了一起?

劉哲讷讷地朝門口喊了一聲:“苗苗……”

葉絲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陸之瑤驚恐極了……拿眼睛去打量鞭策失魂落魄的劉哲——

劉師兄,你還真像陸威說的那樣,是個腳踩多只船的渣男啊?

陸威一副看戲的表情,胸中成算十足,演戲演全套,這會兒演技直接炸裂,揪起劉哲胸口的衣服,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陰森森又暴怒地警告說:“你他媽要是讓絲苗受到任何傷害,老子跟你沒完!”

這下陸之瑤徹底不敢嗆聲了。

眼前的三角戀戲碼堪稱瓊瑤式經典,這指摘哪一個都有點奇葩啊?

劉哲踉跄地追了出去,不知是被陸威恐吓的,還是發自內心真想跑出去挽留葉絲苗。

陸威岔開腿,大刀闊斧地一屁股坐在了劉哲剛剛坐的位置,罵道:“靠,他的腚還真他媽的燙啊?”

陸之瑤驚魂未定地說:“你不追出去嗎?”

陸威拿眼鋒掃她:“我去幹什麽?”

陸之瑤咽了咽口水:“你不是在追葉絲苗?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撿漏了啊!沒準葉絲苗為了報複劉哲,一氣之下就答應了你!”

這蠢貨腦子裏到底裝的都是什麽啊?

陸威被她氣笑了,反将一軍:“你不追出去?”

陸之瑤莫名其妙:“我追出去幹什麽?”

陸威:“好像葉絲苗是誤會你和劉哲有什麽,才被氣走的吧?”

啊……好像還真是那麽回事?陸之瑤被他說的,拔腿就要追出去解釋。

陸威簡直快被她蠢出生天,她怎麽那麽不禁逗呢?随便吓唬她,她都信。

“蠢蛋兒,你這會兒追過去,是上趕着被葉絲苗扇巴掌啊?”陸威悠閑地叫住她。

陸之瑤腳步緊急剎車,轉身感激地看了一眼陸威。

咳咳,他說的好像挺對?這時候上去,不是正好上趕着讓葉絲苗毒打嗎?

幸好幸好,陸威叫住了她……

陸威覺得這土妞還真挺逗的,甚至有點好玩兒。看上去像只渾身紮滿刺的刺猬,一點兒不饒人,但其實底子裏是個面人,好拿捏的很。

“他坐你對面的時候,你就不會擡頭看看他嗎?”

陸之瑤一臉迷茫:“看誰?”

陸威“啧”了一聲,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對牛彈琴,“看劉哲啊!”

陸之瑤:“我看他幹嘛啊!我做筆記都來不及!”

得,劉哲在她這就是一個工具人。

陸威有點公報私仇地說:“你是不是得罪了他啊?怎麽他看你的眼神,那麽不耐煩呢。就這樣,只要你--------------麗嘉低頭做筆記,他就馬上對你露出這種不耐煩極了的表情,巴不得咒死你的眼神。”

惟妙惟肖地模仿劉哲臉上剛剛那副嫌棄的表情。

陸之瑤受傷地說:“可能覺得我麻煩吧……”

她好像無論到哪兒都是那麽讨嫌,可能與生俱來的吧,畢竟連生下她的媽媽,都不喜歡她。

她還配被誰包容地愛着呢?

這一刻,陸之瑤特別想遠在興州的舅舅和舅媽,第一次在大城市裏完全卸下僞裝,委屈又自責地無聲淌出了眼淚。

只有舅舅舅媽對她好,她好想好想他們……只有他們不會嫌棄她,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那樣疼着慣着。

陸威被陸之瑤臉上撲簌簌地淚水弄得不知所措,手腳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放哪兒了。

尴尬地不斷撓頭說:“你哭什麽啊!混蛋的是劉哲,又不是你!”

好像玩笑開的有點大了……原本是想設計一出,治一治劉哲,搞臭他的名聲。

陸威沒想過,陸之瑤被搭在裏頭,會那麽難過。

他想起了腦海中那個滿臉不羁,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的女屠戶,覺得她不該這麽脆弱啊?

陸之瑤不管不顧地淌着淚,陸威越說,她越傷心。

她憋了很久了,從來北京第一天開始,在沈家不讨喜、被偷了自行車、被家教那兒的保姆為難、想轉系卻在幹媽那兒得不到支持……這些種種,哪一個回想起來都讓人覺得無比難過。

世界好像從來都不會對她好一點兒。

陸威從來沒見過女孩子哭成這樣。

他甩過女孩,也被女孩甩過,但從來沒有哪一個女孩,在他面前哭得那麽脆弱且傷心,好像是他欺負了她一樣。

陸威既震撼又完全沒有頭緒該怎麽處理,只好默默地坐在陸之瑤的對面,等她徹底哭不動了,才嘗試開口:“哭完了嗎……?”

陸之瑤淚眼蒙蒙地剜了他一眼,眼看着要收住的眼淚,又從眼眶裏砸了下來。

陸威無力又後悔地說:“得,當我沒問,當我沒問!您繼續……”

又過了良久,陸之瑤終于徹底把眼淚收了閘。

陸威幫她收拾餐桌上的書,問:“你住幾號樓?我送你。”

陸之瑤覺得自己哭的,連力氣都跟着眼淚跑光了,時不時抽噎一聲說:“C舍,謝謝。”

陸威扛着一大箱的書,表情有點崩,不禁懷疑:土妞剛剛是怎麽把這一大箱書扛到食堂的啊?她是牛嗎?

陸之瑤覺得他走得慢,時不時回頭問:“很重嗎?”

陸威馬上不認輸地說:“不重,這點書小意思。”

陸之瑤吸了吸鼻子裏殘留的鼻涕水,“哦,我還以為太重了,你才走得這麽慢。”

陸威:尼瑪,原來是嫌老子走得慢??

這個女人沒有心!!!

陸之瑤想起來什麽,問陸威:“我看你老是和小進姐,還有單星回他們玩兒一塊,你們仨是不是關系特別鐵啊?”

陸威:“我們真正玩在一塊兒就是初中那兩年。不過好像過了初中,我們确實沒再交到特別深交的朋友了,所以我們仨還是玩的最好。”

陸之瑤有點羨慕地說:“真好。”

因為家庭原因,她一直寄養在舅舅舅媽家裏。班上同學的父母知道她沒有父母親,一般都不讓同學和她一塊兒玩,就算她學習成績好也不行。

陸之瑤親耳聽過的,放學路上,她走在同班同學的後面,同學的媽媽教育孩子說:“你們班那個陸之瑤,是不是爸媽上學期離婚了,她現在跟着舅舅舅媽,沒爸沒媽啊?這樣的孩子心理不健全,以後你少跟她玩。”

其實一開始她的學習成績并不好,至少二三年級的時候,她還只是班上的中等生。但就是那一次聽到同班同學的父母,在背後這麽評價她,陸之瑤就卯足了勁兒學習。

她想用學習成績證明,自己其實是一個品質值得交往的孩子。

可努力到最後,世俗裏的偏見依舊沒有什麽改觀,班上的家長依舊不讓孩子主動跟陸之瑤玩。

等升了初中的陸之瑤,再次感受到在班級裏的被孤立,陸之瑤捏緊拳頭,終于想開了:父母離婚怎麽了?沒爸沒媽又怎麽了?她不偷不搶,沒有殺人放火沒有刨人祖墳,就因為她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這世界的所有人都認定她心理不健全?

去他媽的偏見!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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