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整個城市在夜晚看上去分外恐怖,除了黑,除了冷,還有那一具具游走的沒有靈魂的屍體。

原本的繁華在短短幾日之內變得蕭條,死寂,這個城市仿佛已經空了。

漆黑的道路上,游龍一般廢棄的車輛當中有一點點星火,一閃閃,仿佛螢火蟲一般,哪怕那一點點的光,都讓人感覺心安不已,更何況遠處的醫院那兩幢燈火通明的大樓,樓外裝嵌的霓虹燈光從底部直往上穿,看上去像是綻放的煙火,美極了。

羅布斯抽着煙盯着眼前的醫院出神,他多久沒看到燈光了?可能才幾天吧,但是他覺得他已經有至少一年沒看見燈光了,眼裏滿是饑渴,就好像看到食物一樣,他貪婪地看着。燈光真美,此刻醫院的那兩幢建築在他眼裏比迪拜的七星級酒店還要奢華。

他抽着煙,臉孔在黑夜裏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他的眼睛偶爾會反射出光,光裏有希望,但更多的是絕望,他知道那燈火通明的建築裏一定裝滿了可怕的行屍和怪物。

羅布斯掐滅了煙,他沒有抽完,他不喜歡抽煙,他抽這根煙只是為了提神,他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他們進去了整整一個下午,現在又是淩晨了。

張南和唐辛兩個人在車後排睡着,他們睡得很淺,時不時會動一動,他們經歷了一個很可怕的下午,羅布斯提議将他們所能關起來的喪屍都關起來,他們在車裏等候了三個小時,喪屍不喜歡被日光照射,因為這會加速他們的腐敗,所以當失去目标以後他們又晃悠悠地走進了餐廳,或者是周邊的建築。

于是他們三個人配合着将肯德基、必勝客、來比堡中式快餐,甚至是小綿羊火鍋的大門都給齊刷刷鎖上了,鎖來自于那家鎖具專賣店,羅布斯覺得這招挺好使,就搬了一些鎖放在了車上,但讓他失望的是,路邊的幾家小型便利店裏空空蕩蕩,早已被掃蕩一空。

看來他們猜錯了,本以為城市裏會有更多的物資,事實上,城市裏幸存者多,在災難爆發的前三天,活着的人早已将一切能拿走的全都拿走了,那家海王星辰藥店、開心人大藥房裏的藥品所剩無幾,櫃臺都被砸碎,地上滿是被踩壞的藥物,還有血跡,可見當時有多麽混亂。

張南從角落裏發現了一包板藍根,好吧,總比沒有好,他将那包東西放入了口袋裏,又找到幾包杭白菊,泡茶嗎?靠!他随手将幹菊給扔了,但又舍不得,重新撿了起來!他又翻了翻中藥櫃子,發現連裏面的草藥都沒了,他嘴裏罵罵咧咧的!誰他媽的缺德,連草藥也連鍋端了!事實上裏面要真有草藥的話,張南也不能保證,他是否也會一塊搬了。

唐辛撿到幾片散落的創口貼,還有消毒碘棉片,幾卷紗布,他們将能撿的都放到了車上,唐辛一邊抱怨着,他們那個超市裏還是有挺多東西的,沒想到這裏什麽都沒有!

羅布斯端着槍,一直警惕地注視着四周,看來這裏是淪陷比較早的地區之一,只要一個人開始帶頭搶,那麽不管需不需要,大部分群衆都會一擁而上哄搶,食物和藥品成為衆多人争搶的物資,超市、便利店首當其沖,店員老板都是阻擋不了的,店門都被擠壞,從衆心理讓每個人瘋狂。

地上有一個被撕成兩半的餅幹箱,裏面的餅幹掉了一地,又被千百只腳踩踏成碎末,黃色的餅幹碎屑上有污漬,發黑的血漬,散發出一股怪味。邊上還有一具屍體,嘴部都長出綠毛黴來,死者被刺中腹部,手裏還抓着一根被扯斷的黃色繩子,是餅幹包裝箱上的,估計死了有五六天。

羅布斯盯着這裏的一切,雖然他當時不在場,但看到這些東西,他腦海裏會浮現出當時的種種場面,毫無疑問,在藥店裏發生了搶餅幹事件,有人帶着搶來的餅幹進了藥店搶藥,但卻被其他人搶了,還因此發生了沖突,這個人死後沒人報警,可見當時已經亂成一堆,沒有多餘的警力了。

瘋狂是一種傳染病,它會比流感更迅速傳播,它的傳播途徑是氛圍,視覺。

平時行走在路上看起來平淡無奇、膽小怕事的人們,一但失去理智,就會變本加厲地猙獰,誰搶了他們搶到的東西,就和誰拼命,就好像兩個對罵的女人,一但扯起對方的頭發來,便會聲嘶力竭不顧形象地想要為自己讨回公道,絕不吃半分虧的氣魄簡直可以驚天地泣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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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布斯看着地上那具屍體,他的臉上有一絲嘲諷,瞧瞧,這就是人!為了一箱餅幹,他們絕對不是因為饑餓相搏,而是天生對物品的占有欲,和對災難的恐慌。

羅布斯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也殺過人,但是他和他們不一樣!他不知道今後他會變成什麽樣,他會為了一個面包殺人嗎?也許會,如果有人想要搶走他的面包而企圖殺他的時候,那麽他也會為捍衛食物而戰,但絕不是現在。

羅布斯看到那些瓶瓶罐罐的藥都被砸碎了一地,當時一定有人站在他這個角度,他瘋狂砸着這些消毒酒精、咳嗽糖漿,砸不碎的,就擰開蓋子,倒在地上!地上到處都是被倒空的瓶子!

醜陋的靈魂!難怪上帝要懲罰人類!瞧瞧,自己帶不走的,也不讓別人帶走!羅布斯龇着牙,看着滿地被浪費的藥,他狠狠踩着一只塑料空瓶,眼裏心裏滿身心就像爬滿了虱子!如果這樣的人在他面前出現,他一定會殺了他的!他被自己這個惡毒的想法吓了一跳,動不動他就想殺了一個自己容不下的人嗎?法律可不會因為一個人倒了幾瓶藥而判他死刑!

他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頭,他牢牢按着太陽穴,他不能那麽做,他絕對不能因為這個人是個渣,而殺人!不能!連有這個想法都不行,因為想法不斷強化,就會付諸于行動!羅布斯甩了甩頭,他要保持清醒,不能因為秩序不在而讓自己也淪為原始。

他不希望生活在一堆劊子手當中,時刻堤防被捅一刀,他要起好表率,他看着張南和唐辛,這兩人正在忙着翻物資,他們到底有沒有怨恨他呢?

羅布斯帶着他們沮喪地從藥店出來的時候,發現成群結隊的老鼠正在往外遷徙,三個人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黑壓壓的一片的老鼠大軍迅速移動着,就好像黑色的潮水覆蓋了整條水泥馬路。

唐辛害怕得躲在羅布斯的身後:“老……老……老……鼠……。”

羅布斯不為所動,唐辛放開了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他,這個人在她心目中始終是可怕的,他不會想看到一個楚楚動人的女孩子拉着他的袖子的。唐辛舔了舔唇。

張南的雞皮疙瘩直冒,他從鄉下來的,也見過不少老鼠,可是成千上萬只老鼠蠕動的樣子也讓他看得毛骨悚然,他第一個反應是這些老鼠會不會攻擊他們,然後一下子把他們啃成白骨,第二個反應是這些老鼠會變成喪屍嗎?如果變成喪屍了,那他們長八條腿都逃不走!

好在張南的這兩個可怕的想象一個都沒發生,老鼠們對着街邊三個大活人置之不理,它們急于離開這個城市。

羅布斯看着這群老鼠,他不怕,為了做實驗他還殺過不少老鼠,老鼠是雜食動物,但是他們不會主動攻擊人,老鼠膽小,就算在餓急的情況下,也不會主動攻擊看起來四肢健全的人,人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高大而恐怖的存在,就好像人看見霸王龍一樣,估計再餓的活人也不會赤手空拳去咬霸王龍吧?

但是喪屍鼠就不好說了,老鼠如果啃食了感染者的屍體,也會被感染!等到老鼠群過去之後,羅布斯心裏有一個不好的預感,他希望這不會發生!他盡量掩飾內心的緊張情緒,道:“速度上車。”

羅布斯的眼神冷靜,立體的五官在太陽的餘晖下度了一層金,使得他看上去更加剛毅,比起十多天前,這個文質彬彬的研究員,此刻他看上去更像個常年在外奔波的考古隊員!

張南個矮,其實也挺機靈,被羅布斯這麽一吓之後,做什麽都積極主動,生怕一不小心又給抛棄了,唐辛看着羅布斯的眼神有崇拜,有仰慕,但更多的是敬畏,所以他一聲令下,他們兩個就忙不疊地鑽入了車子。比起在外面冒着風險搜集物資,他們更願意呆在車上!

羅布斯鎖好車門,在縫隙處噴上适量的香水,他們的車窗,從外面看不見裏面的人,但是裏面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況。剛剛活鼠群路過之後,不多時,又有一群老鼠瘋狂地跑過,連地面都仿佛在顫動着。

過去了十五分鐘,他們也沒看到老鼠的背後追着什麽東西,它們為什麽要遷徙?一個個疑問在大家心裏萦繞着,但是誰也沒提出來,因為就算提出來,也沒有誰能給出确切的答案。

太陽下山了,而他們還沒出來。羅布斯的心情很糟糕,直到他看到醫院的燈亮起來,他緊繃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下來,這說明醫院裏還有幸存者!他默默地坐在車裏,從6點天黑一直到淩晨1點,整整7個小時,他的雙眼都盯着醫院的方向。

醫院的燈像燈塔,整個市區絕大多數的地方都能看到它的光芒,活人能看到,那些死人也會感受到,羅布斯戴上夜視鏡看到行屍們正在向醫院移動,一批又一批,他們并沒有在車輛旁邊流連,而是一個又一個快速路過他們的車。

羅布斯雙手按着眼睛的睛明穴,心裏暗暗罵着,該死,醫院要被包圍了!燈光讓整座醫院成為了目标!方圓幾公裏之內的喪屍可能都會被吸引過來!

他輕輕拍了拍張南和唐辛,将夜視鏡遞給他們,他們兩個輪流看了一會,沉默了半天,終于張南開口了:“怎麽辦啊?就算他們還活着,他們能出來嗎?”

唐辛眨着大眼,不敢随便發表意見,她只是試探着問:“你是想進去救他們嗎?”

羅布斯道:“說出你們的心裏話,我不會怪你們,我喜歡說真話的人,我發誓不會趕你們下車,也不會拿槍對着你們的腦袋。”

張南、唐辛在黑暗中戰戰兢兢。

羅布斯咔嚓咔嚓幾聲,道:“我不想用槍逼着你們說真話,這個世界已經完蛋了,難道你們還要帶着面具讨好求存,連句真話都不能和隊友坦誠嗎?”

張南道:“那我說真話了,你別生氣,我覺得他們出不來了,我們最多等到天亮,如果明天中午他們還不出來,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裏等下去吧,我們要去找幸存者基地,找物資,得努力活下去!我相信政府一定對各種災難有應急準備的。”

唐辛道:“我覺得張南說的對,這裏太危險了,連老鼠都逃出城了,誰知道發生什麽了!”

羅布斯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了好幾下:“謝謝你們的坦誠,你們恨我嗎?我曾經将你們往死裏逼?我不是上帝,不能主宰人的生死,我一直對之前的行為表示抱歉,如果你們有什麽想法請你們告訴我,我會虛心接受批評!”

張南受寵若驚,他不認為羅布斯那樣占據主導地位的有必要對他們道歉,領導嘛就算批錯人了,冤枉了人了,那也就這樣揭過了,像他這樣社會底層的搬運工從來只是被人呼來喝去的,像羅布斯這樣的人一看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他居然向他道歉,張南差點沒哭出來!!

他結結巴巴道:“我……我……我坦白!一開始我覺得你可能是個壞人!但是看到你接受了唐辛,我覺得逃跑并不應該,所以……我又厚顏無恥地試圖想證明自己,當時我只是很後悔,很後悔當時沒有和唐辛一起砍了眼前的喪屍,導致你會放棄我!當你開車回來救我的時候,我跪在地上給你磕一千個頭都不足表達內心的激動。雖然……我差點死了,但是你讓我懂得了生存的艱難,以及活下來得靠自己的勇氣,還有團隊的幫助。”

唐辛捂着鼻子啜泣起來:“其實我一直很怕你,怕你真的會将我一個人丢下,丢在喪屍群裏,我膽子很小,沒有你們兩個,我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更別提去砍喪屍了,是你逼我面對了,雖然我現在還是很怕你,雖然我現在還是很膽小,但是我發誓,我不恨你!我以後會努力去砍喪屍的!”

羅布斯抹了一把鼻子:“謝謝你們,我不求你們的原諒,只求這個團隊齊心,如果你們恨我怨我,有什麽不滿,一定要說出來,大不了我讓你們揍一頓,也不希望在大家逃命的時候狹私報複,危害團隊!我們可以死于疾病,死于事故,死于喪屍的口下,死于野獸的腹中,但絕不能死于自己人的槍口下!”

張南和唐辛點點頭,羅布斯的一翻肺腑之言讓他們很震動,雖然他們學歷不高,但是他們已被深深感動,并被激勵!

張南頭腦熱烘烘的,他激動地道:“我會努力的,雖然我們兩個沒什麽特長,但是絕對不會做危害團隊的事!努力為大家做出貢獻!”

唐辛也熱淚盈眶地點點頭,道:“只是你真的想進去救他們嗎?”

羅布斯:“如果我說是,你們敢去嗎?”

張南和唐辛異口同聲:“不敢!去了也是白去!”

羅布斯笑:“很好,就要這樣說真話,以後都要記住,你們是人,都有權利說出自己的想法,都有權利做出自己的選擇,如果我去了,你們能守護好車子嗎?”

張南道:“車在人在,車亡,人亡!”

唐辛:“你想去就盡管去,你一走,我和張南就把車開走!所以,你趕緊去吧!”

張南打了唐辛一下:“你說什麽呢!”

唐辛在張南耳邊輕聲道:“你想讓他去送死嗎?只有讓他覺得咱倆随時會叛變他才會留下來!”

羅布斯聽了呵呵一笑,他看着醫院裏散發出來的燈光,他理性且冷靜,且心裏抗壓能力極強,若不是這場災難,他都沒發現自己原來有如此頑強的意志,在SVI最後的15分鐘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他當然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去救他們,就算去可能還沒翻進圍牆就阿門了。

他的眼裏閃爍着光,滾燙的淚落在他的臉頰,悄無聲息,他用手指擦了擦,他是第一個答應去醫院的,卻是留在醫院外面的那一個。因為他們信任他,信任他能保護好車子和車裏的彈藥物資,信任他會如約留在外面!所以——就算喪屍圍城,就算喪屍鼠像潮水一樣從身邊路過,他都要在這裏等到他們出來!絕不退縮,絕不棄他們于不顧!

他又點燃了一根煙,還是只抽了半根,他想就算他一直抽下去也改變不了他不愛抽煙的事實,他掐滅,将沖鋒槍駐在眼前,雙手緊緊握着槍管,就像一尊雕塑,他将雙眼睜得大大的,仿佛一個眨眼都會讓他錯失他們從遠處跑來的身影,他的等待将與他的求生意志一樣不可動搖!他相信安妮、羅恩、萬仔,他們會一個不少地出來!

羅布斯看了看帶有夜光功能的手表,已經淩晨1:20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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