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果酒的微醺

站得越高就看得越遠,而會場的二樓恰恰能俯瞰全場,但有幔帳遮掩,位于二樓的“觀察者”卻不易被發現。良好的視野提供了很多便利,比如說此刻,站在露臺旁的阿諾德就能清楚看到少女與綱吉搭話的全過程。

“……”

慣常沒有表情的面孔看不出心思,阿諾德只是微微凝神。

站了許久都得不到關注,多爾傑嘆了口氣,說不出的失落,“你還真在意那個孩子呢,阿諾德。”在阿諾德轉頭前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多爾傑道,“不如我們快點談正事,你也好早點回去,不是嗎?”不需要求證,只看阿諾德的神态就說明對方是認真的,那他又何必自取其辱地去詢問呢?

沒人能改變這人的決定,從始至終都是如此。

比如當初他拒絕自己遞出的橄榄枝,執着地跟着那個男人進了情報部,比如說這十年來無論自己如何努力,都無法真正走入他的防線。這個男人心裏根本沒有“情誼”,“老友”之類的字眼,他幾乎把“嚴謹”,“執着”刻在了骨子裏,再沒有比他更适合作為德意志人的模板了。

“……”

阿諾德仍未回答。

吐出一口氣,多爾傑順着阿諾德的視線望去,他的關注點首先在與少年交談的少女身上,眼底的倦怠被驚異取代,“那不是吉留羅涅家族的小公主嗎?”他的視線轉到少年身上,愕然更甚,之前他沒仔細看,現在看來……阿諾德喜歡年紀小的?

他沒機會,原來是年紀的緣故嗎?

多爾傑的表情略微微妙,口中卻解釋道,“你應該知道她的,阿諾德,她是謝匹拉的女兒。”

謝匹拉?

見少女與少年略略交談了幾句就分開,阿諾德收回視線,他當然知道那個號稱“命運的巫女”的女人。

以女性的身份成為一個合格的黑手黨家族首領,就算她是名Alpha,多少也令人驚異,不過阿諾德知曉謝匹拉卻是因為指間的“彭格列指環”。當初,就是謝匹拉預言了他會遇到Giotto,并與其并肩作戰,而在自衛團成立後,又是謝匹拉贈與的指環原石早就了彭格列指環。

沒人知道她為何這樣做,“命運的巫女”可不是說笑,但謝匹拉已經去世,這名少女……繼承了她的能力嗎?

“大概四個月前,那孩子代替謝匹拉繼承了首領之位,消息封鎖地很好,我也是現在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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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少女走向某個角落,多爾傑眼神微沉,“目前吉留羅涅家族沒有傳出有叛徒的消息,以這個年齡坐穩位置……”要麽掌握了如謝匹拉一樣令人敬畏的能力,要麽手段高超,或有其他特異之處,但無論如何,這個看似溫柔的少女絕對不是簡單貨色。

同樣皺眉,阿諾德很快放松下來。

“不會有事。”

“……嗯?”

毫無解釋的意思,阿諾德轉移了話題。

宴會上人多口雜,容易散布謠言也容易洩露情報,但如果操縱得當,同樣也是交換情報的完美場所。比如人人都知道阿諾德扮演的“艾裏奧特”被同為Alpha的多爾傑喜歡着,并且執着追求了近十年,男性Alpha看對眼的花邊新聞足夠火爆,足以掩蓋他們交換情報的行徑。

最終将情報以口頭的形式告訴多爾傑,阿諾德頂着一身冷氣下樓。

——啊,艾裏奧特大人又被多爾傑大人惹了。

感到男人顯而易見的不悅,所有人都這樣認為。

仍站在露臺上,看着阿諾德穿過熱鬧的人群走向少年所在的角落,多爾傑雙手按住自己的臉頰使勁揉了揉。

“這麽直接的拒絕,還真不留情面。”

自語着說道,多爾傑倒松了口氣,任誰努力十年沒有收獲總會産生自棄的心理,多爾傑也不例外。他是知道阿諾德的意思的,沒有喜歡的人時不會介意被纏住,或是些許暧昧,但有了自己最喜歡的,誰會在乎不那麽喜歡的那份呢?但能直接把對方帶到他面前,阿諾德對那孩子還真是想當在意啊。

這頭多爾傑在悲傷自己真正失戀,那頭阿諾德也想起遇到多爾傑的事。

多爾傑是在阿諾德當“孤兒”時認識的,雖然他們感情(單方面的)不算太好,但多年相處下來多少有些情誼。但這一切都止步于多爾傑真正表明身份的時刻,作為貴族的孩子,就算是私生子也與旁人不同,被那個陌生的父親找上門,因為除多爾傑外對方已經沒有其他子嗣,多爾傑便從髒兮兮的野孩子搖身一變,成為了身份高貴的小少爺。

令人厭惡的貴族。

人際交往方面的變化不會一蹴而就,當初的多爾傑并未見利忘友,但阿諾德仍拒絕了與他一同離開的建議,轉而接受上任情報局首席的提攜,進入了情報局。

走到綱吉所在的角落,阿諾德發現綱吉仍乖乖待在這等他,嘴角便忍不住一翹,可看清綱吉的狀态,他又皺了眉。

側對他坐着,綱吉縮着身蜷在椅子上,腦袋一點一點的似乎很渴睡,他手旁丢着的四五個酒杯讓阿諾德明白他臉上的暈紅從何而來,一時間心中又是氣又是想笑。

才幾歲就想學喝酒?

嗅了嗅杯中殘餘的酒液,阿諾德确信這幾杯都是度數極低的果酒,一般情況下連女人喝了都不會喝醉,由此可見綱吉的酒量低到什麽程度。想想綱吉不會故意做這種事,阿諾德轉念一想,覺得或許是綱吉将餐桌上的果汁和酒弄混,把果酒拿來當飲料喝了。又因為果酒度數低,只喝一杯會有事,這才一杯接一杯把它當飲料喝了吧?

“笨死了。”

阿諾德揉了揉綱吉滾燙的臉頰,盤算怎麽把人帶回去,大庭廣衆之下直接扛人似乎不太好。

扭了扭腦袋,綱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被化做深色的眼瞳染了水光,透着粼粼波光,“……首席?”他顯然不太清醒,毛茸茸的腦袋拱進阿諾德懷裏,左扭扭,右扭扭,原本服帖的頭發又翹起來。

有什麽貼上額頭,他覺得好過了些,變本加厲地奪過整只手貼着磨蹭。

“唔……頭好暈……”

巨大的轟鳴聲回響在腦海,一切的聲音都被掩蓋,綱吉甚至不知道他說了什麽,聽到了什麽。從口中發出的聲音聽不到回響,唇舌的敘述便前言不搭後語,他簌叨地說着,耳畔的轟鳴聲越來越大,如火山口噴湧的沿江,又似綿延不絕的海浪。什麽都聽不清,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無法思考,只是單純地訴說着藏在心底的寶物。

那帶着酒氣的呼喚,其實只在重複一個名字。

聽着綱吉一疊聲叫他,阿諾德心情忽然有點複雜,他知道綱吉對自己的依賴,甚至決定了利用這一點,但如今看來——

想着,阿諾德就收了手,失去支撐又不願遠離難得的清涼,綱吉便一頭撲到阿諾德懷裏,不算健碩的手臂環住阿諾德的腰,圈地緊緊地,恰恰形成一個不那麽規整的圓環。

就像一塊怎麽都撕扯不掉的牛皮糖。

事實證明喝醉了酒的人簡直不可理喻,常識多次未果後,阿諾德不得不承認他無法擺脫醉酒的綱吉。不提武力值,單純的言語壓制,暴力恐吓完全沒能讓綱吉有絲毫危機感。醉的一塌糊塗的人除了“首席”兩個字,早就什麽都不記得,他臉上挂着最初的“傻笑”,如考拉抱住尤加利樹不松手般緊緊抱住阿諾德不松手。

——簡直像個傻瓜。

硬質的禮服蹭起來顯然不那麽舒服,柔軟的臉頰在金屬配飾上蹭來蹭去,不一會就印上了淺淺的紅痕。阿諾德垂眼瞧着綱吉委屈兮兮地皺眉,卻怎麽都不肯放手的模樣,收攏手指按住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揉了揉。深色的發絲從指縫間洩出,隔着一層手套,除了隐約的溫度再感覺不到其他。

一手扶着綱吉的背免得他蹭着蹭着倒下去,阿諾德收回右手,咬住手套的一角,将它脫了下來。

毫無間隔的接觸,摩挲掌心的發絲一如印象中柔軟,雖說頭發服服帖帖地垂下來時會更顯乖巧,但他果然還是更喜歡那毛茸茸亂翹的造型。那仿佛代表着無主的,野生的,還未被占有過的獵物。

“咳。”

有人輕聲幹咳,阿諾德沒有回身,只漫不經心地捏住綱吉的耳尖,耳垂被捉住揉搓的感覺不太好,綱吉迷糊着支吾了一聲,晃晃腦袋把臉埋在阿諾德懷裏。

“艾裏奧特大人。”老管家無奈,只得開口呼喚。

“嗯?”

“少爺讓在下将它送給您。”

微微躬身,老管家遞上一件黑色披風,眼神暗示性地掃過綱吉。“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在下已經備好了馬車,就停在門口。”當然,根據少爺的吩咐,馬車被安排在了側門門口。

瞥了眼老管家蒼老的臉,阿諾德接過披風,一把抖開把綱吉整個人都裹在裏面。想了想,他扣住綱吉的腰帶,向上用力讓綱吉站起來,而他自己則充當拐杖的角色,半扶半抱地帶着綱吉跟在老管家身後。

某個人的離場并不會影響會場中熱鬧的氣氛,尤其是舞池中随音樂旋轉的人們,除了身邊的舞伴,音樂的節拍,他們再記不得其他。

即将跨出會場,阿諾德的視線滑過熱鬧的舞池,又很快回過頭。

他本想和綱吉一起跳的,倒不是執着于舞蹈,只是當初的借口總不能成空,誰知道他只離開了十幾分鐘,這孩子就會喝的醉醺醺。

……不過這樣,也不錯。

縮在懷裏的人還在小聲嘀咕着他的名字,各種各樣的聲調語氣,就像在進行某種繁雜而簡單的游戲,也不用名字主人的回應,自顧自就能玩得開心。而除了圈在他腰間不肯松的手,綱吉幾乎像煮熟了的面條般渾身癱軟,完全是依賴他的拖拽行動。

把綱吉塞進馬車,稍稍一點頭以示告別,阿諾德也鑽了進去。幾乎是立刻,分開不久的牛皮糖再次黏了上來,也不管車廂內的空間有多大,只是挨挨蹭蹭地擠進阿諾德懷裏,像一只讨主人喜愛的小奶貓。

背脊靠着車廂,阿諾德任由綱吉抱着,只是在心中綱吉的訓練菜單上增加了“提高酒量”的課程。

怎麽練酒量?

醉着醉着就習慣了對吧?至于用以實驗的酒,克裏夫藏品可很豐富呢。

馬車緩緩離開,站在二樓窗邊的少女輕聲嘆了口氣。幽藍雙瞳如同幽深的海面,映着闌珊的燈火,看不清形跡。細長的指尖輕輕搭着窗沿,少女自言自語,“……混亂帶來的,是悲劇,還是喜劇呢?”

“小姐?”

回過頭,見到熟悉的人,少女綻出溫柔的笑容。

天命不可預測,未來的事誰知道呢,只要那個人不會為這混亂帶來的相遇後悔,也就夠了。

——『你想要回去嗎?』

——『……我……』

腦中浮現出少年那一瞬間的猶疑表情,少女輕聲嘆了口氣,無論願不願意,時間的仲裁者總會到來,那是無法違背的鐵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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