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玉折
天空越來越昏暗, 連月亮也被無邊無際的咒靈遮掩。
它們的姿态不再閑散、朝二人露出了兇惡的獠牙。
兩個咒靈操使被這些咒靈打得潰不成軍,不多時,這些怪物将二人撕扯開來。
咒靈黑乎乎的手掌攀上少女的腰, 将她吊在半空, 還掐着她的下巴,讓她低頭看。
看夏油傑像是斷翅的鳥般墜落在地。
“傑!”
這麽高摔下去……傑該不會死掉了吧?!
少女焦急地将掐着自己腰的咒靈調伏, 搓成丸子吃掉,但是下一個瞬間, 她又被幾只咒靈牢牢捉住。
它們捉她就像捉一只小雞那樣簡單。
傑為什麽要吃這麽多咒靈……現在好了吧, 都不聽他的話了!
齊木千花一邊掉着眼淚, 一邊調伏咒靈, 這些咒靈像是在跟她做游戲一般,不攻擊她,也不反抗,始終任由她擺布。
齊木千花是一滴水, 而面前的咒靈是海。
直到她将咒力耗盡,被自己的糖丸子齁得想吐,她還是沒能激起一絲水花。
她只能看着夏油傑被咒靈攻擊,看着他身上多出一道又一道的傷口。
她偏過頭不忍心看,抱着她的人形咒靈卻掐着她的下巴, 迫使她轉頭。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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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木千花氣得腦袋發昏,而這只咒靈竟然用黑漆漆的手掌揉了揉她的腦袋。
什麽啊!!!
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這樣!
少女頭發的觸感還停留在指尖,費佳眨了眨眼睛, 然後用力揉了上去。
好疼!!!
齊木千花感覺脖子都快被這只咒靈搓斷了,她氣得咬在咒靈的手臂上, “滾開啊!混蛋!”
費佳看向自己的手臂, 那裏正源源不斷地傳來尖銳的痛感。
一想到這種痛感來自于她……
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歡欣鼓舞, 連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了。
不要着急……現在不是索求更多的時候。
費佳按了按被咬的地方,愉悅地眯起眼睛。
過了一會,他緩緩坐在琴凳上,将修長的手指翹出輕盈的弧度,白色絲帶順着手腕垂落。
一束光從他頭上灑落,青年面容精致,氣質優雅,仿佛正在巡演的藝術家。
他看向齊木千花所在的方向,水霧生花的紫紅色雙眸彎起來,“好戲開場了。”
被她咬了一口以後,那只咒靈就擰斷了自己的脖子。
緊接着,少女被另外一只咒靈抱到夏油傑的面前。
他剛剛經歷了艱苦的戰鬥,此刻正極速地喘息着,汗水順着他紙裁般的下颌線滑落,血液從他的墨發中一滴一滴墜在地上。
“傑!”
齊木千花只有雙手可以動作,她用力捶着咒靈放在她腰間的手掌,“快放開我!!”
不知道從哪裏響起哀婉的大提琴音,齊木千花左看右看,竟然在好多咒靈身上都看見了音響。
是混蛋嗎!是變态嗎!這種時候誰想聽音樂啊……
變态、混蛋、這些咒靈絕對是有人指揮的吧……
好恨、千花好想殺了他!
齊木千花氣得大聲哭了起來,憤怒的時候、絕望的時候、需要幫助的時候。
“哥哥。”
她只能想到一個人。
“哥哥。”
齊木千花停止了掙紮,也停止了憤怒,她只會呼喚,只會祈求。
小鳥在祈盼家長,她在祈盼哥哥。
正在被咒靈圍攻的青年因為她的呼喚焦急起來。
他脖子上還有一根線,系在她的手指上,她一哭,他就會被剝奪呼吸的權利。
夏油傑一個又一個地吞下令人作嘔的丸子,然後将絲帶也咽了下去。
随着他吃下去的絲帶越來越多,那些咒靈的行動也愈發遲緩。
到達一個均衡的界限之後,咒靈的行動停滞了。
空中飄蕩的琴音也頓了一秒,随後激昂、熱烈的曲子響起,仿佛一首戰歌。
那些絲帶不是實物,吃下去的時候雖然伴随着強烈的異物感,但并沒有讓夏油傑的肚子鼓起來。
他緩緩走到還在哭泣的少女身邊,将她從咒靈的懷裏小心地抱出來。
“我在這裏。”
“沒事了。”
夏油傑心裏都是滿足,只要抱着她,哪怕此刻胃裏仿佛正翻湧着無窮無盡的垃圾,哪怕他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嚣着疼痛。
但只要抱着她……
少女的哭聲漸歇。
他又能呼吸。
“傑。”
齊木千花緊緊抱住青年,“怎麽辦,你身上全都是血,我……”
[系統先生,我可以帶傑去找森醫生嗎?]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少女氣得罵了系統幾句,這個騙子,一開始騙傑是千花的哥哥,事情敗露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騙子!混蛋!
齊木千花一輩子遇見的壞人,也沒有這段時間遇見的多,她絕望地哭起來。
哥哥……哥哥不來幫幫千花,千花馬上就要被欺負得死掉了。
她的哥哥不在,但她的傑在這裏。
青年輕輕吻在她的額角,安撫道,“這點傷不算什麽。”
他牽起她的手,“我們去高專,那裏有一位醫生。”
齊木千花的情緒又好了起來,只要有醫生就好……
但是還不待二人出發,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将他們的去路堵住。
“夏油大人!”
曾經的東京教教衆們此刻臉上盡是怒容,就像曾經被夏油傑蠱惑的那樣,他們已經轉投了另一個信仰,一顆蠢笨的心依舊無比虔誠。
“你死之後,東京會迎來新生!”
一行人齊齊吟唱道:“太陽将會重歸天空、雨露将會重回大地、我們将會重拾快樂。”
齊木千花被邪.教份子吓得發起抖來,青年把她攬進懷裏,“我說過的吧。”
他清潤的聲音依舊帶着揮之不去的溫柔,“老鼠和猴子,一千只與一萬只,于我而言也沒什麽區別。”
烏泱泱的咒靈像是木偶一樣站在他身後,這勾起了許多人內心對于夏油傑的恐懼,他們下意識跪倒在地。
“這一切只需要一個人的犧牲。”
一個男人高聲哀求道,“夏油大人,為了美麗的新世界……”
夏油傑叫出飛行咒靈,抱着齊木千花坐上去,見他要走,原本已經因為恐懼而不敢有動作的人群瞬間變得喧鬧起來。
無數的普通人像是螞蟻一樣拽着咒靈,衆志成城,更何況他們之中還有許多優秀的咒術師。
哪怕是夏油傑,拿這種場面也毫無辦法。
他被扯得跌落在地,将少女牢牢護在懷裏。
人們就仿佛看見了一尊令人厭惡的神像倒塌了那般,發出暢快的歡呼聲。
拳頭、踢踹、咒術攻擊,夏油傑有一個瞬間想站起來,能殺多少人就殺多少人,幹脆跟所有人同歸于盡。
可是他不能。
有個寶貝還在他懷裏,他不牢牢捂住的話,這些拳頭會落在她身上。
所幸她好小,他可以……
一把水果刀插進了他的胸膛。
刀尖還在往下……
她就在下面。
夏油傑提起脊背,自己吃透了整根水果刀,然後把刀抽出來,看向少女,“抱歉……”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将她扯起來,“可能、會讓你、疼一會。”
“傑……”
齊木千花摸着他的胸口,“是不是插進心髒了……是不是?”
青年把她抱起來,“領域展開——「梵相淨土」。”
白茫茫的雪簌簌落下,原本瘋狂的人類捂着腦袋蹲下,臉上出現了疼痛又迷茫的表情。
痛苦、歡欣、有何意義……?
不如沉沉睡去。
齊木千花的腦袋也傳來劇痛,但她被夏油傑抱着,尚且還能保持清醒,“傑!這裏肯定有會反轉術式的人,讓他們救救你好不好?”
“只要把話說清楚,只要他們知道東京沒有炸彈,只要他們知道你的咒靈已經聽你的話了……”
“千花。”
青年咳嗽幾聲,将她放在地上,跪在她的面前,雙手捧起她的臉,“我是你的第一個嗎?”
齊木千花感覺思維越來越混沌,腦袋越來越痛,“……什麽?”
“第一個以戀人的身份牽手、擁抱、親吻你的人,是我嗎?”
齊木千花不明白夏油傑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她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腦袋,快速地答道,“是的!”
說罷,她又扯起夏油傑的袖子,“傑,我們去找醫生……”
青年笑起來,雪飄落在他的肩頭,停駐在他的發間。
“記住我,好不好?”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将嘴裏的血液咽下去,然後吻在她的唇角,“我是夏油傑,是你的第一個戀人。”
“……傑?”
失去意識之前,少女聽見青年輕輕一聲嘆息。
“嘴裏都是血……就不吻你了。”
過了半個小時,青年抱着昏昏欲睡的少女踏出自己的領域。
趁自己還有力氣。
把她送到悟那裏去。
他走了一會,密密麻麻的咒靈終于又活躍起來,追上了他的腳步。
咒靈身上還帶着音響,裏頭傳來滿懷憐憫的琴音。
夏油傑知道,費佳那個瘋子此刻正像觀賞一只喪家之犬的表演那般觀賞着他。
他輕輕笑起來。
“我後悔了,我應該直接擰斷你的腦袋。”
不要管什麽東京、炸彈、全部的人死光又怎麽樣。
炸彈波及不到他們。
只要飛得夠高。
他将齊木千花輕柔地放在地上,在她身邊坐下。
他挺直脊背,緊緊貼着牆壁,将頭仰起,“帶她走吧。”
“你能夠操縱我的咒靈,也應該、咳咳……”
夏油傑捂着唇,鮮血從指縫中滲出,“應該有辦法……救她的吧。”
琴音停歇,一只矮小的咒靈站在他面前,狠狠踹上他的肚子。
夏油傑被踹得蜷縮起來,他偏過頭,見少女白淨的臉頰上沾染了一些血液,下意識擡起手想将其抹去。
只是他忘記了自己的手上早已滿是鮮血,這麽輕輕一碰,她的臉上頓時多了一大攤血跡。
“抱歉。”
把你弄髒了。
少女被矮小的咒靈抱走,密密麻麻的的咒靈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他一個人。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青年努力坐了起來。
他背靠着牆壁,自娛自樂地彎起自己的手指。
蜷縮、伸直、蜷縮起來。
少女的諾言就會響在他的耳邊。
千花、永遠、陪着哥哥。
夏油傑笑起來,文雅清隽的臉上帶了幾分可愛的少年氣。
她沒有說謊。
——骨中之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