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失去

下午三點。

江戶川步找到這裏的時候，少女正跪在髒亂的污水中，她身旁空無一人，一向喜形于色的面容上沒有表情。

她沒有哭也沒有笑， 像個木偶一樣垂着腦袋， 任由老鼠自她膝蓋攀爬而上。

"王花。。

他蹲在少女面前， 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被叫到自己名字的少女擡起頭看他。

"悟不見了。"

她的雙眼通紅，不知道一個人在這裏哭了多久，金燦燦的眼睛像是幹涸的河流，現下已經流不出一滴眼淚。

"亂步。"

她重複道; "千花的龍不見了，我找不到他了。"

她的手還保持着抱着什麽人的姿勢，慢慢地說道∶"悟就在這裏，他擡起手想給千花擦眼淚，他還在說自己好疼， 他叫千花不要忘記他，然後他就不見了。"

""像是雪、像是.….

她哽咽起來∶"像是泡沫一樣，他不見了、幹花找不到他了。"

江戶川亂步把她膝蓋上的老鼠捉下來扔到一旁，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聽我說。"

"你能幫幹花找到他嗎?"

"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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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木千花抓住他的手，"就像那天一樣，亂步帶着我去找悟好不好?你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聽我說。"

黑發青年直視她祈求的目光，緩慢地、溫柔而又殘忍地說道∶"他死了。"

少女的表情出現了長長的空白期，她連睫毛都不再顫料，像是失去了靈魂、被打成了碎片的瓷娃娃。

江戶川亂步把她牽起來，随便打了一輛計程車。

他們來到紅褐色的磚造建築物之前，江戶川亂步帶着她越過灰塵遍布的四樓，一直走到最裏側的房間裏面。

此時已近黃昏， 斜陽透過小小的窗戶灑進金燦燦的暖光，黑發青年把窗簾拉起來，牽着少女走進浴室，浴缸放水的速度很慢，他把少女按在一旁的小板凳上，蹲在她面前，笑起來。

碧綠的、小貓一樣的眼睛半半眯着，彎成月牙的形狀，他握住少女的兩只手，"聽我說。"

二人的手指緊緊纏繞在一起，齊木幹花低頭看，在這個世界、唯一和她有着牽絆的人類笑得十分陽光，他說道∶"你的龍死掉了。"

也許是因為蹲着并不十分舒适，他索性坐在了少女身邊，以過家家一樣、漫不經心、十分不鄭重的語氣說道∶"但是沒關系哦，本大人已經知道他們要做什麽了。"

"說到底一開始就是陷阱吧，把你的存在暴露在我面前，用一些虛無缥缈的希望将我吸引過去，利用我将你稍稍梳理整齊一些，順便把那只銀龍釣上來。"

"這幾天他們做了不少事呢，真是叫本大人難以想象，這種對手有一個就很煩惱啦，更何況是兩個人聯手呢，你說是吧。"

少年根本沒有期望得到什麽回應，他看了一眼浴缸裏的水，開始解少女身上的扣子，"嘛，現在幹花崩潰了，本大人還得一點一點把你拼起來，這也在他們的算計之中吧，又或者他們以為我會愉快地加入這個計劃，選擇什麽兩全其美的最優解?"

"不會哦，本大人一向只知道感情用事呢。"

他說了一通，逃避着現實的少女沒有給出任何回應，于是他站起來，露出了十分無奈的表情，"真是…本大人完全不擅長這種事啊。"

他思索了一會才開口，"聽好啦。"

江戶川亂步低頭，湊近她的耳朵，"我現在要把你身上的味道都洗掉。"

"不要..."

聽見這話的少女才像是被激活了什麽開關一樣開始掙紮，"不要把悟的味道洗掉，求你了。"

"嗯嗯，雖然幹花哭着求饒的樣子很可憐，但是現在求我也沒有用呢。"

他一點一點扯開少女的衣服，"說到底一直當你的備選，跟在你後面幫你撿碎片這種事，本大人還是做不來啊。"@無限好文盡在

齊木幹花的外套被脫掉，襯衫被扯開一半，露出裏面白色的胸衣，黑發青年眨了眨眼睛，移開了目光。

他停止了脫她衣服的動作，把少女丢進浴缸裏，"把你拼成我喜歡的樣子吧，讓他們知道，本大人才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智商這種天生的數值，就算他們加起來也無濟于事。"

他也跟着踩進水裏，四目環視，像是在找着什麽東西，"因為除了我以外，全世界都只是愚蠢的爬行動物罷了。"

齊木幹花扯着他濕漉漉的褲腳，根本沒有腦子去思考，只能機械地哀求道∶"不要、不要洗掉悟的味道，求你了!"

"找到了，氣味消劑!"

黑發青年拿起橙色的沐浴露抹在她的膝蓋上，少女一直躲避着他的觸碰，口中還在不斷地哀求。

這個時候的江戶川亂步顯得極其冷硬，将她的手捉住按在水裏，另一只手拿起毛巾搓洗着她的膝蓋，過了好一會，他居高臨下地宣告道∶"洗幹淨了哦，完全不存在了哦。"

"你的銀龍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點痕跡..."

江戶川亂步把她抱起來，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也消散了哦。"

齊木幹花終于接受了她的龍死掉了這個事實，崩潰地暈了過去。

"要讓你這個笨蛋接受現實還真是麻煩啊，想當年本大人……"

江戶川亂步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好一會，才拿起浴巾把齊木幹花罩住，然後抱着她走出浴室，将她放在外面的辦公椅上。

他看了她濕漉漉的、正在滴水的頭發一會，"會感冒的吧。

江戶川亂步鑽進浴室找了半天，才從犄角旮旯裏找出老舊的吹風機來。

看起來是還能營業的樣子嘛。

他嘗試着打開開關，腐朽的焦味瞬間溢滿了整個浴室。

"都說了換一個啊.…"

或許是場景太過熟悉，又或者是手中的舊日物帶來溫熱的觸感太過清晰，江戶川亂步鼓起臉，像小孩子那樣抱怨道∶ "社長真是…"

吹風機刺耳的噪音、難聞的焦味、濕漉漉的衣服、鏡子裏露出和流浪狗一樣表情的黑發青年。

環境中令人不适的元素堆砌起來，達到了讓人無法承受的臨界點，他垂下頭，眼淚像是雨滴般砸落進吹風機的風孔裏。

那個年邁的、久負重荷的吹風機戰士發出咔噠咔噠的、臨死前的吶喊，然後便如同一直冒着雪花屏的老電視熄滅一般、轟轟烈烈地沉寂下去。

失去了用處的吹風機被輕輕扔進了垃圾桶裏，發出 ''砰''的響聲。

"從高中墜落絕對是最完美的死法哦。

他跑到外面，将窗簾整個拉開，還未來得及落盡的夕陽還在不遺餘力地給地上渺小的人類帶去溫熱的光，青年把腦袋伸到窗戶外面，深呼吸了幾口，晚風夾雜着隔壁的灰塵撲面而來，江戶川亂步咳嗽了幾聲，連忙關上了窗戶。

"果然還是沒有辦法理解啊。"

他抹了抹臉上的灰，走到椅子上把少女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拉開窗戶呼吸空氣這種事情到底有什麽作用，為什麽大人都愛做這種事情。"

兩只濕漉漉的、狼狽不堪的小動物貼在一塊，她身上依舊帶着令人安心的桂花香氣，江戶川亂步緩緩閉上了眼睛。

夜間的寒意攀上肌膚，睡夢中的人類下意識汲取着對方身上的暖意，等醒過來的時候，她們已經從椅子上滾到了地上，手腳并用地纏繞着對方，一絲縫隙也沒有留給空氣。

"亂步。"

少年的身體燙得吓人，齊木幹花連忙坐起來，咳嗽了幾聲，"你是不是發燒了?"

"啊啊，好像是的吧，這種事情也無所謂，反正是快要赴死的人了。"

江戶川步也跟着坐起來，整個人鑽進她的懷裏，有些上挑的眼睛有舒适地眯起來，"怪不得那只龍這麽愛跟你撒嬌，被你抱着真的好舒服啊。"

他的語氣輕松明快，就好像在說着''今天天氣真好啊，我們去大餐一頓怎麽樣?''，齊木千花悲傷觸角往外探出的腳步不可避免地收到了幹擾，她嘆了口氣，"為什麽亂步能用這種語氣說這種話啊。"

"那不然呢?"

江戶川亂步睜開眼睛看她，"像笨蛋一樣跟你一起抱頭痛哭，然後互相宣洩情緒，彼此擁抱、哭唧唧地道歉，把氛圍渲染到極致，然後把可憐的、壞掉的千花一個人丢在這裏被人擺弄嗎?"

"本大人才不要做這種事，現在。"

他擡起手戳了戳少女的腦袋，"不許想別的事情，專心聽我說。

身為許多人心中支柱般的存在，你只要相信并且依賴江戶川亂步，他的身上就會自然帶着無窮無盡的、叫你下意識去信服的領導力。

齊木幹花乖乖地服從他，"…好的。"

"從哪裏說起好呢?好了，就從你的哥哥開始說起吧，你有一個強大的、可以扭轉時間、改變世界規則的哥哥。"

齊木千花點頭，在她的印象裏是這樣沒錯。

"那麽他們的目的就很好推測了嘛，無非就是通過你，将你的那位哥哥吸引過來，然後再讓他把這個世界的時間線重啓什麽的，這種事情對你的那位哥哥來說也很簡單吧?"

齊木幹花遲疑道∶"大概?"

好像沒有事情是哥哥做不到的.…….

"現在他們應該是找到了讓你哥哥幹涉這個世界的方式，由于信息差，我目前還沒有辦法确定這個方式是什麽。"

"但總之，通過你接觸你的哥哥，再請求他讓這個混亂的世界恢複成原來那樣，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你的龍是憑空消失的，這種場景我在監控裏見過吶，異世界過來的存在過度使用力量的後果就是徹底消散吧?"

"太宰君寧願犧性芥川也要讓你的龍失控，叫他使用不該使用的力量，這說明他的消散在這個計劃中應該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但是他并非你腦中那個系統判定的、真正意義上的惡龍，他的死能起到什麽作用?除了讓你的情緒波動以外，暫時還沒有發現別的用處。"

"那麽，合理推測，影響你哥哥接觸這個世界的關鍵值應該是你的情緒吧?"

"先讓你的龍死亡，然後我再死在你面前，他們再說點什麽刺激你一下，把千花你徹底弄崩潰，然後你的哥哥大概可以出現來找你，因為你勉強算是喜歡本大人吧，所以一定會開口要求你的哥哥回溯時間，順帶還能把已經死掉的人複活過來，打出一個完美的大團圓結局，太宰口中的最優解大概就是這個吧。"

江戶川亂步像是已經習慣了和笨蛋去解釋問題，他總能将一些複雜的事情說得極其簡單清晰，只過了一會，齊木千花就已經将他的話聽懂了個大概。

"所以…這都是他們故意的嗎?這裏面的他們，是費佳和、和太宰治嗎?"

他們的目的不是殺掉幹花，而是讓悟不得不使用力量保護幹花，讓他死掉，讓幹花傷心，現在又要輪到亂步了嗎?

"跟在本大人身邊，笨蛋也變聰明了吶。"

江戶川打了個噴嚏，"但是"

他抱着少女的腰，"他們的計劃很完美，唯獨少考慮了一件事啊。''

"什麽?"

"你的心情。

青年牽起她的手，滾燙的掌心相觸，少女下意識縮了縮。

"就算是社長，也不會接受以這種方式繼續存活吧，雖然一開始本大人确實是抱着利用你的心情來考察你的.…."

"但我現在改變心意了哦。"

青年笑起來，"推動世界運行的指針始終是亂步大人的心意吶，若是不合我意，哪怕是單選題，我也會交白卷哦?"

"喂。

江戶川步擡起手指點了點少女的心口，"不知道躲在哪條下水道裏偷聽的老鼠，我現在就在她的懷裏哦，你好久都沒有抱過她了吧?現在，即使是騙來的懷抱，你也失去了哦。"

"啊，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好像你們還有星期三偷偷見面的約定?"

他頓了頓，笑道∶"那就是明天?你猜猜千花現在是不是很恨你來着?如果見到你，會不會直接叫咒靈把你的脖子擰斷?"

接收到江戶川亂步的目光，齊木千花附和道，"會的，幹花會替悟報仇的。"

江戶川亂步獎勵一般揉了揉她的腦袋，"真的變聰明了啊。

得到誇贊的少女抱住江戶川亂步，像是迷茫的、剛出生的幼犬抱着自己的主人。

在她眼裏，比起虛無缥缈的哥哥，一次一次把可憐兮兮的小狗抱回家，耐心将她安撫好、替她解決一切難題的江戶川亂步顯然才是那個真正的、稱職的照料者。

"亂步不要死。"

她已經失去她的龍了。

眼淚滴在青年的面頰，少女嗚咽着小聲說道∶"千花只剩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