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意,那可太難琢磨了。

“吉雅姐姐,你身上有帶吃的麽?”

“有啊,有一個馍!”

吉雅以為寶音是餓了,連忙從懷裏掏出來給她。

“這是我四嫂做的,她說這是她們那兒頂好的吃食。吶,給你。”

她們那兒?

寶音一下反應過來,吉雅的四嫂應當不是這個部族的。她手藝還真是不錯,這馍蒸的真好,松松軟軟的。

“吉雅姐姐,我只要一點就行了,拿來引魚的。”

她只在馍上撕了一小塊,然後将那一小塊再分成幾塊細小的碎片放進籃子,接着又找了幾塊石頭壓着一它們一角,松松的鋪了些野草枯枝在上面。做好了這些,她們簡易的草繩也搓好了。

兩個籃子各自系上一根,她們找了個位置将籃子放下水,等上一兩刻鐘提起來就行。

“這樣真能抓到魚?”

朝樂心裏沒底。

她以前也見過族人抓魚,那都是拿着叉子,直接下水去叉。她記得這段水域不是太深,最深的地方大概也就到阿爹肚子。就這樣,還要水性好的族人鑽進水裏才能叉到。

妹妹就用這兩籃子,加點馍碎碎,能行?

吉雅也不太信,不過籃子都放下去了,等等就等等,反正也沒別的事情幹。

三個人就這麽蹲坐在河邊,一直到寶音開口說差不多了,才輕而又輕的将籃子緩緩往上拉。

因為籃子裏鋪了野草,拉上來只看到綠油油一片,朝樂和吉雅都不免有些失望。

寶音沒說話,等她們将籃子拉上來了才上前将野草抓起來往外丢。

“有有有!有東西!”

吉雅被吓了一跳,立刻往朝樂身後躲去,只敢露個頭出來。

“好像不是魚!”

“确實不是魚,這是泥鳅!”

寶音将野草都挑幹淨後,露出籃子裏那活蹦亂跳的幾條泥鳅來。一個籃子各幾條,加起來一共有九條泥鳅。

“吉雅姐姐你拿來的馍可立了大功了!”

泥鳅可是好東西,味鮮又有營養,煎的煮的烤的,味道都是一絕。

寶音一手抓一條,另一手抓着石頭啪的一下砸下去,不停掙紮的泥鳅們便都老實下來。等騰出籃子後,吉雅又拿出馍來撕碎放到兩籃子裏再丢進河中,時間到了再拉上來。

如此反複七八次後,草地上已經躺了一大堆的泥鳅,還有意外鑽進去的一些麥穗魚。麥穗魚最是喜歡水草茂盛的地方,是以這裏能撈到這麽些寶音倒是不怎麽意外。

“好啦,馍都讓它們吃完了,天也不早,咱們分分魚該回家了。”

寶音解開籃子上的繩子,扔在了草地上,拿過一個籃子開始裝。今日撈魚若是沒有吉雅的馍估計也撈不到這麽多,所以她直接将地上的泥鳅和魚平分了她一份。

吉雅歡喜極了,這可是她第一次将食物往家拿呢。

“阿音你可真好,我先拿回去給我阿娘瞧瞧,嘿嘿~朝樂,明兒我再把籃子還你。”

說完她便提着籃子撒歡似的往家跑,幾下就不見了人。

“咱們也回去吧。”

朝樂提起籃子,看着裏頭那一大堆收獲,笑的卻有些勉強。

方才玩的起勁還挺高興,這會兒要回去了,才想起阿娘的千叮咛萬囑咐。腳下不知怎麽有點重,挪不開步。

寶音發現了她的異樣,細一想便明白了過來。她的腳步頓時也變得越來越重。擠奶那日屁股才挨的打,這才過多久,估計又要吃巴掌了。

“唉……”

姐妹兩齊齊嘆了一聲,悻悻的開始往回走。

到家的時候兩人一進氈包瞧見沒人剛松了一口氣,便聽到外頭傳來阿娘和瑪西的聲音。

“這些奶夠了不?”

“夠了夠了,我家就三口人,能喝多少嘛,謝啦~”

“你還跟我客氣,羊奶都是你幫我擠的。”

兩個人就在氈包外,又說了幾句話這才分開,然後門簾便被撩起來。

突然看到氈包裏有人,吓了卓娜一跳,回神一看才發現是女兒們。

“你兩在裏頭咋也不出個聲兒?”

朝樂心虛的咽了咽口水,轉頭去看妹妹。

自己一手養大的女兒,一個表情就能看懂她的心思。卓娜一瞧就知道這兩丫頭必定又是幹了什麽‘壞事’。

“你們兩……咦?籃子裏是什麽?”

眼瞧着阿娘越走越近,朝樂心一橫,手一伸,将籃子遞了出去。

“阿娘……我們,我們……啊!!我錯了!不要打!”

籃子裏的東西,卓娜如何不識得,正是她們洗衣裳那條河裏的家夥。看到籃子裏裝了那麽多,想到兩個娃是怎麽抓的,險些直接将她氣暈過去。

“朝樂!你竟然敢帶妹妹去河裏抓魚!今天不打你不長記性!”

卓娜雖是用手打的屁股,可她下手卻重。朝樂知道阿娘是真生氣了,嚎了兩升便沒敢再嚎,只咿咿唔唔的說她錯了。

寶音趕緊撲了上去,大概是顧及着她身子不好,她一撲到姐姐身上阿娘便停了手,不然,恐怕是要一起挨揍的。

“阿娘,你誤會了,我們沒有下水。你看,我們的衣裳都還是幹幹的。”

卓娜低頭一瞧,兩個娃的裙擺鞋子果然沒有一點進水的樣子。心中的怒火總算是熄了一小半。

“那你們這些魚是哪裏來的?朝樂又認的是啥錯?”

“是這樣……”

寶音一邊解釋,一邊慢慢将姐姐拉到自己身後。她知道哪怕今日她們并沒有下水,靠近河邊卻是真真的,阿娘肯定要生氣。等她講完,阿姐說不定還要再挨幾巴掌。

卓娜聽完确實還是生氣,明明每次走的時候兒叮囑了又叮囑,千萬不要帶妹妹到危險的地方去,結果當時她應的好好的,一轉頭就給忘了。

眼下是沒出什麽事,要真出了事,再打再罵也來不及了。

“以後你兩幹脆老老實實在家看羊,不要再跑出去了,聽到沒?”

“知道了……”

阿娘這會兒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敢去撩虎須,兩個娃只能乖乖應下。

抓魚這事兒就算是過了。

“朝樂,自己抓的魚,自己拿去處理。”

朝樂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阿娘是讓自己去把泥鳅和麥穗魚除掉肝髒,順便再把魚鱗給刮了。

有事給她做,總算不用擔心屁股了。她連忙拿上工具提着籃子出了氈包。寶音也想跟着一起去,卻被阿娘留了下來。

“阿音,你不是說晚飯蛇肉交給你來做麽,肉都在這兒呢。”

“好……”

看看天色,也是該做晚飯了。

寶音找阿娘要了一小塊姜來切成碎片加上鹽将蛇肉先腌制了一下。然後抱出煮湯的大罐子開始煮奶茶。

嘗過了奶茶的滋味兒,如今家中幾乎是頓頓都要煮奶茶,尤其是阿爹最為喜歡,臨出門還要用水囊裝一袋帶走。

晚上她打算煮一鍋奶茶,就不用加炒米了,直接煎蛇肉作配。至于今日弄回來的那些泥鳅和麥穗魚,拿點鹽腌上,等明日再說。

畢竟那條蛇肉挺多,除去內髒大概還有四五斤的肉,一家四口晚飯夠夠的。

氈包裏很快飄散起一陣陣奶茶的香味,奶茶一熬好寶音便叫了阿娘進來将它端到一旁蓋上,然後開始煎肉。

濃烈的油香肉香逐漸将奶茶的香味覆蓋,随着撩開的簾子慢慢飄散出去。

“好香啊,阿音這是在做什麽呢?”

代格聞着香,只覺得肚子更餓了。

“大哥回來啦,我在煎蛇肉,馬上就能吃飯了。”

寶音一擡頭,不光看到了大哥,還看到了一個應當是大哥朋友的人。說實話,來草原這幾日,她也見過不少人,卻是第一次見到長得這麽俊的。

也不是說阿爹大哥不好看,只是草原人的長相都略微偏粗犷一點,濃眉大眼,高鼻梁。而大哥的這個朋友長相卻比他們秀氣些,要她形容的話,看上去就像是以前電視裏端坐在學堂裏的讀書人一樣。

“瞧見沒有,我都說了我妹妹做飯很厲害的。”

代格見烏恩奇那一臉羨慕的樣子,十分得意。轉頭和妹妹介紹了下。

“阿音,他叫烏恩奇,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

“你可以叫我恩奇哥哥。”

烏恩奇沒忍住插了一句。話音剛落,小腿便被人踹了一腳。

“讓開讓開,叫什麽恩奇哥哥,想的美。”

朝樂端着盆子擠開他,放下魚肉後站到妹妹面前擋着,雙手叉腰态度十分不好。

“烏恩奇,你不是說以後都不來我家了嗎?”

“朝樂……那都是六年前說的了……”

烏恩奇真是頭大,小時候一場誤會讓他和朝樂關系變得十分不好,那時還小,說話也沒個顧忌,誰知才五歲的朝樂硬是記到了現在,死活不肯原諒他。

朝樂不耐煩的推了推大哥。

“人你帶來的,趕緊帶走。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就要算話,以後別來了!”

寶音坐在爐子旁,擡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總覺着這裏頭有啥故事。不過看阿姐那臉色,她還是繼續煎肉吧,來這幾日她還是頭一次看阿姐臉色這麽難看。

蛇肉很快都煎好了,一家子也就阿爹還沒有回來。寶音拿個碗夾了些肉出來,準備等阿爹回來再熱給他吃。然後便叫開飯了。

今日沒有朝樂叽叽喳喳的,一家人吃飯還略有些不習慣。卓娜沒忍住笑了她一句。

“小時候兒你跟恩奇不是挺好的嗎?就為了一句話,這麽多年真不理他啦。”

“阿娘你不懂。”

朝樂悶悶的喝了一口奶茶,突然用手肘戳了戳代格。

“大哥你今日帶他來家裏幹嘛?”

“有事呗,他家裏也有個新妹妹,身子好像不是太好。這不聽說咱家兩只母羊,想着來換點羊奶。”

代格這話說完,朝樂臉色更難看了,之後再沒說過一句話。

寶音默默吃着軟嫩的蛇肉,心想難怪家裏沒有多出羊奶來。估摸着除了自家一天的消耗,其他羊奶都被其他族人要走了。

瑪西一家,烏恩奇一家,興許還有別的人家。

羊奶不好存放,人不喝一兩日就會壞,所以阿娘也是願意給別人的。

本來她還想試着做下酸奶或者其他奶制品,但是眼下羊奶就那麽點,還要分給別的人家,她也就不好開口了。

一家子吃完飯,娃娃們簡單洗漱下便上了床。

寶音喜歡睡角落,比較有安全感,她的鳥蛋們也在最角落的地方。因為怕自己翻身将蛋給壓壞,所以那窩就放在了枕頭旁的位置。不過這會兒她還不困,幹脆将鳥蛋們拿到自己肚子上,再蓋着薄毯暖和一會兒。

她對鷹的了解不是很深,但知道大多數鳥類孵蛋期都在一個月左右。白日裏照太陽的時候能看出來八顆蛋裏的小鷹已經很大,要是人的體溫能将它們孵化的話,那應當沒幾日它們就能破殼了。

有點迷茫,不知道若是真孵出來了,該怎麽養才好。聽說老鷹鍛煉孩子是将它們的翅膀折斷再從懸崖推下,她肯定是下不了手的。而且這裏離山也遠,想去一趟還要騎馬。阿爹阿娘也不會為了幾只小鳥特地跑一趟吧。

算了算了,大不了就當雞養,飛不起來就飛不起來吧,總比死了強。

寶音定下心,摟緊懷裏的蛋側頭看了下旁邊的朝樂。自打見了烏恩奇她便一直沒笑過。上了床也是悶悶不樂的樣子,看着像是睡着了,眉頭卻是一點沒松過,顯然還在煩躁。

這會兒她是真好奇了。

六年前,阿姐才五歲,到底是什麽樣的事情能讓那麽小的孩子記這麽久都不肯釋懷。

“阿音,怎麽還沒睡?”

燈下正忙着的卓娜本是想看看孩子們有沒有蓋好,結果一走過來就看到小女兒還睜着大大的眼睛,不知在想什麽。

“阿娘,我在孵蛋呢。”

一聽孵蛋,卓娜頓時笑了,她想起女兒從那蛇肚子裏得到的八顆蛋。

“你還真要自己來啊?孵蛋可不好孵,鳥跟雞又不一樣。”

“試試嘛,能活一個是一個。”

話剛說完,氈包外響起了一陣熟悉的馬蹄聲。

“阿爹回來了!”

一聽阿爹回來了,裝睡的朝樂也爬了起來。

要說家裏誰最受歡迎,那肯定是卓娜,可誰叫哈日胡忙呢,一日大半時間都在外面,也就早晚能見見。

“咦?怎麽都還沒睡?”

哈日胡撩開簾子,很是驚訝。平時一到晚上家裏的娃都睡的安安靜靜的,這還是頭一回他回家娃們都沒睡。

“不知道她兩咋了,許是有心事了。”

卓娜開着玩笑,一邊忙着将火重新燒起來,熱了奶茶和蛇肉給丈夫吃。順便還告了一狀,把兩個娃白日裏幹的危險事都告訴了他。

哈日胡眉頭一皺,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今日我才聽烏吉力說起,圖布信有兩孩子落了水,發熱兩日後醒來卻成了傻子。她兩還小,以後不許再去河邊。”

卓娜本是笑着的,一聽圖布信發生的事,立刻沒了笑臉。

“聽到阿爹說的話了嗎?一定要記在心裏,沒有阿爹阿娘陪着,絕對不可以再到河邊去。”

寶音朝樂互相看了一眼,如鹌鹑般的又小心保證了一遍。

“啊……我好困。”

“哎呀,我也突然困了。”

兩人說着便又重新躺下,一副要睡着的模樣。夫妻兩生不起氣來,笑了兩聲也就不管她們了。

“胖胡子,咱們是不是該搬了,我總覺着今年冷的要比往年早。”

“今日正說着這事呢。”

哈日胡喝了一大口奶茶,舒心的食物讓煩躁的心情也安寧不少。

“烏日圖都已經搬的差不多了,占了我們去年搬去的那片草場。今年咱們得換一片地方。”

“烏日圖?為什麽?他們自己不是有過冬的草場嗎?”

“說是他們部族合并了幾個小部族後牛羊太多,那邊的草場供應不了他們。今日還遣了人來道歉,說是沒辦法。”

哈日胡冷笑一聲又道:“一共就多了三百來人,說的好像多了幾千似的。”

孟和雖是四大部族裏人數最少的,但武力卻能排到第三,而烏日圖則是第四。

草原很大,各部族有意一點幾乎都碰不着。大家過冬的草場都是各部族辛辛苦苦尋找後才定下,以前部族間會搶會争奪,靠武力。現在不允許武力,有的人就拼臉皮。不要臉的先去占了地盤再說。

說白了,就是老四不滿意自己那片草場,看上了老三這片更好的,所以直接不要臉的先占了。話也放出去了,說反正草原是無主的,誰先占了就是誰的。

“眼下不許部族間争鬥,那片草場恐怕是拿不回來了。圖布信和哈圖那邊應該也收到了消息,肯定會盡快搬到他們冬日的草場上。就咱們還沒準備,之後要麽去烏日圖之前的那塊草場,要麽再重新另外找一塊。”

可重新在周圍再找一塊風雪相對薄弱的草場又談何容易。地勢要方便族人安家,要近水源,還要牧草豐富能供養族中上萬頭牲畜。

哈日胡眼下沒空和烏日圖糾纏,只想快些找到新的草場,将族人們都安頓過去。

“不是什麽大問題,這兩日便能解決了,放心吧。”

躺在床上的寶音默默嘆了口氣。

哪有那麽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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