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擦肩而過◎
內室熏香一向是助眠之物,香氣細膩,讓人心神寧靜,沉沉睡去。
待到香燃盡之時,三層紗帳外,似有一線天光透過。
天亮了。
房門輕響,慶蓮在外詢問道:“公主?”
“進來。”趙容蓉聲音懶懶,她掀開被衾,從床榻上起身,坐在妝奁前,拿起玉骨梳,慢條斯理的順着發絲。
“公主可是昨夜不曾休息好?”慶蓮問道。
凝望着鏡中滿是倦色的自己,趙容蓉沒回答慶蓮的問題,而是問道:“玉禾何時入宮?”語氣中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慶蓮回道:“方才宮門開,奴婢便讓人去公主府傳信,算算時辰,此刻也該見着玉禾姑姑了,再有小半個時辰,玉禾姑姑便能入宮。”
微不可聞,趙容蓉松了一口氣。
慶蓮一向伺候她近前事,卻也不是事事都知道,那一年,她前去江南散心,并未帶上慶蓮,身旁是玉禾照料。江南舊事塵封許久,從前,她原以為除了她與玉禾,這滿京城再無第三人知曉,可如今陸湛現身于宮宴。
不對……
陸湛搖身一變,竟成了玉王。
慶蓮覺得有些奇怪,昨夜宮宴後,公主的情緒就有些怪異,在歇下前,突然吩咐她一早讓人去公主府傳見玉禾。
玉禾打理着公主府內務,能幹得體,事務繁忙,是公主心腹之人,若非是棘手之事,公主并不輕易召她入宮。
可是昨夜,除了見到驸馬,公主還有何煩心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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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容蓉有些心不在焉的盯着銅鏡,忽聞一聲,“阿娘。”
她眼中漸漸蓄了歡喜之意,轉過身去,朝着奔向她的小小人兒,俯下身張開了臂彎。
蠻兒撲了她滿懷,仰頭笑眯眯道:“阿娘。”
趙容蓉将穿的單薄的小人兒抱在懷中,拿着薄毯将她裹住。侍女拿來衣裳,趙容蓉順手接過,動作娴熟的為蠻兒穿上,一看便知是做慣了此事。
旁人皆知,安陽公主雖同驸馬多有嫌隙,卻是對愛女傾注了所有的愛意和關心。
用過了早膳後,趙容蓉陪着蠻兒寫了兩個大字,不多時,玉禾入了宮。
侍女便牽着蠻兒離去,蠻兒這小丫頭每日無憂無愁,出了門,還能聽見她說要去園子裏摘花編花環。
趙容蓉忽而喚道:“慶春,今日帶着蠻兒在偏殿玩耍,莫出去。”
“是,公主。”慶春應下。
看着蠻兒離去,趙容蓉笑意漸失,似悵然若失。
玉禾揮退了兩側,“主子,出了何事?”
昨夜的熏香,味道不曾散盡,甚是擾人,她拾起挑子,将那一點兒未燃盡的火星子埋進香灰裏,火星子奮力迸發,明亮耀眼,然後歸于灰燼。
她心情平靜了許多,淡然開了口,“玉禾。”
“當年不是只有我哄騙了陸湛。”
“原來他也騙了我。”
“這世上竟有這般匪夷所思之事。”
她嘴角多了一抹笑意,“可見世間人皆是你瞞我瞞。”
玉禾神色凝重,“公主,您這話是何意?”
趙容蓉轉過身,嘴角笑意尤在,眼中卻是冰涼一片,“陸湛便是玉王。”
“可笑不可笑。”
玉禾難掩驚訝之色,“怎會如此?”
不過是那年江南一場意外相遇,原是如風筝斷了線,了去無蹤跡,當年一別,應該再無相見日。
沉穩如玉禾,一時也慌了神。
“公主,此事幹系重大,您務必要做出決斷。”
“我明白。”趙容蓉輕聲說道。
“去傳信……”
“蠻兒,公主說了,我們今日不能去園子裏玩。”慶春苦惱的蹲下身,哄着小丫頭。
蠻兒疑惑,“為什麽不能出去?”
慶春讓人将玩具都找來,一邊耐心解釋道:“今日外頭風大,若是吹了風,又該着涼了,可得喝藥呢。”
蠻兒抱着布老虎,一張小臉悶成了包子,“蠻兒的病已經好了,可以出去玩。”
不過她也不哭不鬧,就安安靜靜的坐在地毯上,悶氣的拿着自個兒的布老虎玩兒。
慶春看着她這副小可憐模樣,着實是心疼,“待會兒奴婢陪你去見公主,就說咱們就在園子裏玩一小會兒便回來,如何?”
“好!”蠻兒眼睛霎時就亮了。
牆邊有兩個人鬼鬼祟祟躲着,她們自以為躲得很隐蔽,偏生旁人都瞧見了,卻并未理會,只當做沒瞧見。
待到玉禾從趙容蓉寝殿中走出去,慶春便立刻帶着蠻兒入了寝殿。
“阿娘,蠻兒想去園子裏玩,就玩一小會兒,好不好?”小丫頭可憐巴巴仰着頭。
慶春連忙求情道:“公主,奴婢會小心伺候,待蠻兒采好了花,奴婢就帶着蠻兒回來。”
趙容蓉蹲下身,微笑看着女兒,“待我們回家了,阿娘陪你摘花做花環,好嗎?”
慶春吃驚,這才發現殿中的侍女們正在收拾行李。
蠻兒眼前一亮,“阿娘,我們要回家了嗎?”
“太好啦。”
回家的吸引力遠遠比去園子裏摘花大。
說要回家,也是回公主府。
趙容蓉要帶着蠻兒回公主府一事,很快便傳到了宮中各處,賢妃很快便差人将她叫了去。
她們母女關系冷淡,苦的是兩旁宮人。
“你昨個兒說你要留在宮中,孝敬太後,今日又怎會搬回公主府?”
賢妃話中帶刺。
趙容蓉淺笑,“兒臣左思右想,母妃昨日所言皆是為女兒一片真心。”
“說到底,衛國公府是母妃外家,與驸馬鬧的太過難堪,不止丢了母妃的臉,也丢了父皇的臉面。”
“沒得叫旁人笑話。”
“待皇祖母回宮,兒臣日日入宮請安孝敬是一樣的。”
賢妃臉色微霁,“算你還有些孝心。”
“罷了,本宮不多留你,你且收拾行李早歸公主府才是。”
趙容蓉點頭,起身後,卻忽而想起了什麽一般,又笑道:“驸馬已經入宮接兒臣,待拜別了父皇,兒臣就會同驸馬離宮。”
“兒臣告退。”
前後相處,不過半炷香的時間。
賢妃神色變了又變,心中又暢快,又有不解。
她這女兒打小不與她同心,又被昌隆帝寵的不将她這親母放在眼中,今日盡會如此溫順聽話,分明昨日宮宴上,她說一句,便要別頂回十句話。
“安陽方才說,是驸馬入宮接她?”
賢妃開口問向心腹宮人,林青。
林青回道:“娘娘沒聽錯。”
賢妃一雙精致秀眉,深深蹙起,“這就怪了,她又安了什麽心思。”
林青嘆氣,這天下哪有整日對自個兒親女兒無端猜忌的母親,賢妃便是如此,安陽公主不聽話時,她要動怒,聽話了,卻又要被猜忌。
林青左思右想,溫和勸慰,“公主向來孝順,定是不想您同陛下為難。”
這句話不知又如何觸怒賢妃,賢妃冷哼了一聲,“她若真孝順,早該好好與桓兒過日子,而不是隔三差五,便惹得衛家雞犬不寧,不叫本宮省心。”
林青不再勸,心中卻發苦,安陽公主天之嬌女,又深萌聖恩,當初衛國公府還敢犯下那樣的事,若非是公主孝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衛家如今哪裏又有安生日子好過呢?
待拜別昌隆帝時,趙容蓉便多了一二真心,“兒臣不孝,原是想日日在父皇跟前孝敬,只是思來想去,兒臣到底是出嫁女,日日住在娘家,沒得讓人在背後亂嚼舌根,讓父皇忙于朝務時,多有煩憂。”
昌隆帝眼如明鏡,好似一眼就能洞穿人的想法,他輕哼道:“何人膽敢在背後非議?”
“可是你母妃又說了什麽?”
趙容蓉一笑帶過,“是兒臣也想出宮了,春日裏日頭好,各家都在開宴辦席,倒比宮中熱鬧。”
“兒臣是慣愛熱鬧的。”
昌隆帝便不再多言,只将衛桓召進殿內,如同從前每一次小夫妻鬧過別扭以後,将其訓誡一番,直訓的衛桓額上冒汗後,方才語重心長說起,“朕這女兒,從小被朕嬌生慣養長大,沒受過委屈,脾氣大了些,驸馬要多擔待。”
“臣不敢。”衛桓心中雖不服,此刻卻忙道,“皆是臣的不是,臣定當自省改之。”
忽聞殿外宮人禀報,“玉王求見。”
昌隆帝喝了一口茶,散散疲憊,“準見。”
趙容蓉神色微變了一瞬,她屈膝福禮,“兒臣告退。”
殿門被推開,她平靜的跨過門檻,目視前方走去,當走到玉綏跟前一兩步時,她微微福身,“皇叔。”便目不斜視走過他的身旁。
衛桓擡手也行過一禮,跟上了她的腳步,與她說着話,“父親母親讓臣問過公主,國公府今夜設宴,公主可去?”衛桓有些小得意,此刻他們還在紫宸殿呢,一舉一動,陛下皆在陛下眼中,安陽怎麽也得捏着鼻子答應,他才好回去交差。
趙容蓉勾了勾紅唇,衛桓有時還算有點兒用處,這會兒說的話,恰好符合她心意,她淡然和煦的回道:“自是要去的,本宮也有許久不曾見過二老,該去請安。”
她的聲音就這麽輕輕飄飄的傳進了耳朵裏,玉綏腳步遲疑凝滞,手背上青筋橫生,到底沒有回頭看她,随着宮人入了殿門。
碎星候在殿外,瞧見一襲绛色映入眼簾時,幸得先前被玉綏再三叮囑不可露出異樣,險些驚訝的叫出聲,他狠狠地掐着掌心,直叫自個兒痛的面不改色,随着宮人一道朝二人行禮,“公主,驸馬爺。”
碎星一直低着頭,直到那抹绛色身影越走越遠,他心中驚愕也不曾散去。
主子真不是發癔症,安陽公主果真和當年的素娘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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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