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泠泠
藏嶺擡頭, 四周仿佛瞬間暗沉了下去,觀衆關心驚訝的表情,臺下陳思思幸災樂禍的笑臉, 通通消失不見。
眼前是漫天的飛雪,浩浩蕩蕩,飛花一樣, 她晃了晃沉重的腦袋,鼻尖嗅到淡淡的香氣, 整個人一愣,坐直。
“怎麽了泠泠?做噩夢了?”身邊是林淑華恬靜的笑容。
藏嶺一驚, 周遭是飛逝而過的景物, 出租車裏溫暖,安逸。
“媽媽, 我們快下車。”她一把抓住林淑華的袖子。
“泠泠別怕,媽媽在呢。”林淑華輕輕将她摟進懷裏, 輕怕着後背。
“不——媽媽!”她張口欲再說什麽, 在巨大的撞擊聲中,火光沖天,灼熱席卷了她的全身。
在最後一瞬間, 林淑華将她整個人護在懷裏, 死死抱住。
雪越下越大, 卻撲不滅滿眼的熾熱。
她好像是醒着,又像是睡了, 渾渾噩噩。
“泠泠,站起來。”再睜眼, 是在寬大明淨的舞蹈教室裏, 她旋轉時跌倒了, 女人站在鏡子前,看着她。
“泠泠,站起來。”清絕好聽的聲線在嘈雜中響起來。仿佛隔絕了所有雜音,在這一瞬,清晰的傳入她的耳朵裏。
她擡眼,女人的身影漸漸模糊,男人淺藍色的眸子就那麽看着她,舞臺的燈光落了一點在他的眸子裏,剔透純淨。
一時間,雪停,周遭的喧鬧潮水般的回歸于耳中,她跌倒在舞臺上,清晰的感受到觀衆的情緒,自己的情緒。
她怔忪地看了眼鋪散的裙擺,又看了眼臺下,驚住。
剛剛她自以為是幻想的男人,端端正正的坐在第一排,正中間,淺藍色的眸子遙遠地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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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以南。
所以,剛剛的不是幻覺。
真的是他在叫她嗎?
最後一個鼓點響起,臺上的女孩像是蝴蝶一樣,突然旋轉而起,越轉越快,越轉越快。
是風,是雲,是雨,是雪,是人山河,也是人間。
翠綠色的飄帶不知何時落了,烏黑的長發散落開來。
最後的快轉一氣呵成,氣韻天成,鋒芒畢露。
仿佛她就是山河萬裏最美的那一抹色彩。
一曲舞,驚豔了臺下的每一位觀衆。
随着音樂的停止,她像屹立在花瓣上的蝴蝶,停止了轉動。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短短幾秒鐘的寂靜,掌聲潮水般響起,幾乎要把大禮堂的屋頂掀翻。
學生會的成員連忙去臺下維持秩序。
藏嶺緩緩鞠躬,裙擺在空中劃過蹁跹的弧度,然後落下,宛如落了一地花開。
燈光亮起時,她再看時第一排中間的那個位置空空如也,仿佛他從沒來過。
報幕員上臺。
藏嶺拎着裙擺下了臺。
進了後臺,她去更衣室将舞裙換了下來,疊好,裝進背包裏。
音樂聲響起,臺上新的節目還在繼續。
換裙子的時候藏嶺有些腿軟,說不上是緊張得還是激動。
跟負責老師說了一聲,她就背着包出了大禮堂。
天色已經黑透,頭頂着寂靜的星辰,她沿着大禮堂後門的小徑一路向前,燈光昏暗,腳下的路看不真切,她走的格外小心,一小步一小步。
“藏嶺!”身後有人叫她。
藏嶺停住腳步。
是陳思思,氣喘籲籲的追上來。
藏嶺歪着頭,不解地看着她,烏黑的眸子清澈如水,沒帶着一絲勝利者的高傲或者炫耀。她就這麽靜靜地站在月光下等她。
月色下少女的面容帶着一種清冷的絕美,竟讓陳思思也驚豔了一瞬。
陳思思反應過來,将眸中的驚豔掩藏,昂着頭走到藏嶺身邊,說:“今天是我技不如人,輸給你。”
這姑娘倒是敞亮,藏嶺笑了起來:“我沒和你争什麽,沒有比賽,何來輸贏。”
陳思思瞪大了眼睛,眼見藏嶺轉身就要走,趕緊開口:“等一下。”
“怎麽了?”藏嶺疑惑。
“就是,就是想問問你怎麽在幾天之內把舞蹈,跳得那麽好的?”
藏嶺幽幽地看她一眼,佯裝思考狀說:“咱們就是說,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是我之前學過舞蹈呢?”
直到藏嶺走遠了,陳思思還在風中淩亂。
學過舞蹈?
學過舞蹈為什麽一直避開學校和班級舉辦的舞蹈活動啊?健美操藏嶺還請假了,跳的那麽好卻偏偏避開,真是奇怪。
大禮堂裏傳來隐隐約約傳來音樂聲,在月光一般的吉他聲中,藏嶺扶着樹幹,停在小徑的盡頭,那邊通往寬大的柏油馬路。
月光純淨皎潔,風吹樹梢發出沙沙聲,婆娑的樹影搖晃,藏嶺擡眼,看到了被溫柔月光籠罩住的人。
顧以南輕垂着眉眼,站在一簇紫葉李旁,穿着紫紅色的低領無袖線織薄毛衣,裏面是更深一度的酒紅色襯衫,袖口是純黑色的,解開,袖子挽至手肘。
他修長的手指扣着手機,放至耳邊,正在同人說着什麽,開口是低醇性感的法語,被他清冷的聲線一浸,在月色下像夢隴法國波爾多幹,輕輕一搖晃,都是水晶般的紅,濃醇的酒香。
不得不說,顧以南衣品是真的好。
藏嶺抿了抿唇,放輕了腳步,不去打擾他,也怕驚擾了這美。
“泠泠。”他叫住她,說得是中文。
藏嶺一驚,去看他。
顧以南有條不紊地對電話那邊的人說着什麽,又換回了法語。
可是他剛剛叫了她,她又總不能視而不見走開吧。
迎面秋初的風吹來,有些涼,藏嶺坐在石子路邊的長條木椅上,從包裏摸出唇膏,沒找到小鏡子,她小袋鼠一樣四處張望了番,看到不遠處的一小灘積水,抱着小書包挪過去,對着水面,細細地塗着唇膏,連男人什麽時候打完電話走到她身後都未曾察覺。
涼風拂過,幾縷散落的發絲粘在剛剛塗完唇膏的唇瓣上。藏嶺伸手拈下來,有又幾縷被風吹粘上。
反反複複,她索性放棄。
今天出門時帶的那根翠綠色的發帶早不知道掉到哪裏去。
她悻悻地站起身來,輕輕回頭,鼻翼掃到男人的毛衣上,淡淡的琥珀木香,柔軟又綿密。
她一驚,小動物般地想後退,卻忘了後面是一小灘積水。
顧以南眼疾手快,在她腰間攬了一把,沒讓她一腳退進水裏。
“呼,吓死我了。”藏嶺伸出小手連連拍着胸脯,月色下臉頰紅撲撲地。
現在在他面前,她不似以往那般拘謹了,放開了些。
顧以南垂眸看了眼她散落的發絲,問:“沒拿發繩?”
“本來帶了,可能再更衣室弄丢了吧。”她擡眼看他,笑了一下:“我宿舍還有的。”
“嗯。”他輕應一聲,又說“轉過去。”
她不明所以地蹙起好看的柳葉眉,卻依舊聽話地轉過身去。
少女的長發蓬松,發絲很細,綢緞一樣擺蕩到腰際。
顧以南不禁想到那天在明媚的黃昏裏,她的脊背,粉嫩,能看到一條漂亮的脊椎溝蜿蜒向下,纖細的腰肢上勾着一點粉色的布料。
他伸出手來,以指為梳,從她的發絲間穿過。一根根的指,白皙若玉,指節削薄。
她的發質極軟,據說,頭發軟的人最容易心軟。
他的眸子晶瑩剔透,專注前方。手指将她的發絲一縷一縷地分開。
發絲被分開時細微的力量輕輕牽扯着頭皮,酥酥麻麻的細小力量,卻那麽清晰,讓藏嶺垂在兩側手攥緊了裙擺,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在幫她編頭發。
這麽不可思議,她從未曾企及的,卻真實地發生了。
金黃色的桂花瓣被晚風垂落,飄了幾瓣在她的發絲上,幾瓣在他的肩頭。
她的裙擺被風吹得翩跹,鼓動又落下,懶懶地耷在腳邊的月季花上,引得她低垂了眉眼看過去,卻看到了他們的影子——
高大的男子籠着嬌小的少女,金黃粉白的花瓣在風中翻飛,他們的影子交疊着,錯位着,纏綿悱恻。
看得藏嶺紅了耳朵。
少女的耳珠小巧,像夏日的冰鎮荔枝,剝去硬殼,露出的果肉,白嫩,牛奶一樣。
此刻卻染上淡淡的紅暈,白裏透粉,粉中帶紅,煞是好看。
藏嶺的長發被編成了好看的魚骨辮,兩側垂了些碎發下來,襯得她臉龐愈發小巧精致。
發尾處卻是散開的,沒有發繩。
顧以南淺藍的眸子思考了一瞬,一手掐住她的發尾,一手擡起,解了襯衫上的領帶,緩緩穿過她的發尾,系住。
赤紅色的燙金暗紋,布料柔滑,穿過她黑色的發,帶着一種妖冶惑人的美。
“好了嗎?”察覺到他松了手,藏嶺問道。
“等一下。”他淡淡出聲。
擡手摘了幾朵淡粉色的木芙蓉,零散的別在魚骨辮上,像是落了一整個春天。
“好了。”
面前背對他的人兒轉過身來,大眼清清亮亮地,裏面藏進了彎鈎皎潔的月亮,還有細小的星。
她“騰騰騰”地跑到剛剛的小水窪前,蹲下來,扭來扭去都看不到後面,有些惱氣的撅起嘴巴,這幅孩子氣的模樣讓顧以南覺得好笑。
他走過去,在她身後俯下身來。
“泠泠,看我的眼睛。”他說。
她蹲在他的影子下,望向水面上,他湛藍色的眸子。
裏面盛着她,小小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