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泠泠
自古便是豪門世家多恩怨, 從羅密歐與朱麗葉到牛郎織女都幾多遺憾。
落都的唐家也出過一樁醜聞,唐家的唐奇偶然間去南江游玩結識了一位姑娘,生的膚白貌美, 明眸皓齒,性子也不同于北方人的豪放爽快,而是溫溫柔柔, 笑不露齒,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
唐奇與這姑娘自相見便墜入愛河, 天雷勾地火,甚至趁着家中長輩祭祖的功夫, 偷了身份證戶口本同這姑娘登記去了。
唐父宴席間從老友口中知道了這事氣的額角青筋直爆, 連夜從祭祖老家回來,拿着祖傳的拐杖去祠堂, 讓唐奇面朝牌子跪着,拿着拐杖去砸他的脊背, 砸得唐母紅了眼眶。
唐奇死活同意離婚。
後來有了唐詩。據說唐詩出生時早産, 營養不良,要花錢續命,彼時唐奇和唐詩的母親在外漂泊, 唐奇更是為了和妻子私奔放棄了家業, 淨身出戶, 為了唐詩,他們不得已回了唐家。
唐父退了一步, 說将唐詩的母親養在唐家,讓唐奇娶了別家女子。
唐詩一直交給家裏遠房親戚一位無兒無女的老婆婆帶着, 後來老婆婆生病了, 她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 想回唐家探望母親,卻隔着院牆聽到自己父親同別的女子言笑晏晏的聲音。
她掏空自己全身的錢財給了看門的老婆子,央求讓她進去看一眼母親。
清冷稀落的宅院,女人雙目無神的看着院子裏的榕樹,蒼老了不止十歲,聽到唐詩叫她,呆呆地看着唐詩,已經不知她是誰。
唐詩站在原地,淚流滿面。
她将母親接回南江,并對唐家人起誓帶着母親遠走高飛,再也不出現在唐家人面前。
年僅十六歲的小小孩子,撐起了母女兩人的生活。
後來,母親的情況漸漸好轉,能認得她,會拿着錢上街去買糖葫蘆。
唐詩上了大學時,每月定時給母親打錢,又拜托了鄰居奶奶時不時幫忙照看着母親。
她白天上課,其餘的時間參加學生會活動只為了一學期一評選的獎學金。周六日藏嶺不在學校,她經常在畫室待一天,從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
現在全部毀于一旦。
那些她一筆一筆塗抹出來的,那些赤紅鎏金的色彩,都被支零破碎地收攏在垃圾箱裏。
對于藝術家來說是藝術品。
對于清掃衛生的阿姨來說是廢紙垃圾。
對于她來說,卻是近兩個月的溫飽。
學生會部長唐詩在服務中心故出手毆打學生的事轟轟烈烈地傳開了。
源頭是一條論壇的帖子,樓主發了一張照片,上面是帶着紅手印的臉頰,直指藝術學院大三的唐詩。
【一樓:我認識,藝術學院特漂亮一女的,看着就勁兒勁兒的,天天濃妝豔抹的,沒想到這麽嚣張】
【二樓:畫得跟狐貍精似得】
【三樓:就這還不開除?】
【四樓:我見過她!穿的帶的價值不菲的樣子,出來賣的嗎?還是被哪個富得流油的老爺爺包養了,啊哈哈哈哈哈】
等貼吧管理員發現帖子涉及暴露學生私人信息删除時,早就一發不可收拾。
人言可畏,人言誅心。
藏嶺下了選修課就往宿舍趕,推開門,寝室裏空落落的。
她撥打唐詩的電話。
無人接聽。
心髒掉進一口枯井裏,不知道黑酸酸的井裏有何種未知的風險。
華燈初上,明月當窗。
初秋的東城,錯綜複雜的街道,到了深夜這一片行人稀少,發廊的挂壁旋轉燈燈紅酒綠。在一間窄小地毫不起眼的門面,掀開老舊泛黃的塑料簾子,裏面的轟鳴震耳的音樂聲,酒精劣質香水味刺鼻。
舞池裏人山人海,身着包臀裙的女人眼線畫得比蜘蛛腿還長,黑色短袖的男人胳膊上是色彩猙獰的紋身,都跟着DJ小姐姐的旋律搖擺着,時不時響起尖叫喝彩聲。
酒瓶子煙頭落了滿地,在人群裏墊着腳尖擠過去都能蹭上滿胳膊的粉底。
藏嶺貓着身子,借着自己身材嬌小的優勢,從人們腿下“蹭蹭蹭”地擠過去。
她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把大學城旁邊的酒吧網吧找一圈。等找到唐詩這個小妮子真得好好罵她一頓,一言不發地就跑了,真是要急死她。
這個酒吧別看門口招牌破破爛爛的,裏面場地卻別有洞天,先是外面一圈環形舞池,中間是
鋪着彩色玻璃板的座位區,再裏面靠近DJ的地方是圓形的舞池。
這樣坐在裏面喝酒的人前後都可以感受到火熱放縱的氛圍。
“啊啊啊啊,路哥,有流氓!!!”舞池裏的短發女人突然發出尖銳的叫聲,往旁邊的男人懷裏躲去。
被稱作路哥的男人眼眸裏閃過一絲興奮,攬着女人,溫香軟玉在懷,安撫了幾句,邊轉頭一示意,旁邊幾個小弟紛紛靠近,将周圍的人往邊上推搡。
人群中一下空出一塊殘缺來,本來“唰唰唰”地往前爬得正歡的藏嶺突然感到頭頂上一亮,紅橙黃綠藍靛紫的燈光一溜兒的閃過來,刺得她張不開眼,下意識的手腳并用朝前面爬去了。
爬了幾步,發現周圍的景物沒變,身後仿佛有一股力量阻止着她前進。她慢半拍的反應過來,轉頭瞅了眼,看到自己的褲腳被黑色的皮鞋踩住。
順着視線往上,看到男人滿臉褶子的臉,兇神惡煞的眼神。
“就你個小豆芽?”路哥叼着根煙卷,冷笑着一把揪起地上毫無反抗之力的藏嶺,揪着衣領将她拎起來,像拎一只小雞崽子。
突然雙腳離地的恐懼感讓藏嶺下意識地尖叫出聲,不自禁地手腳并用掙紮着,小腿踢騰在半空中卻也扭轉不了被揪住的結局。
“把你拍的照片交出來。”旁邊的短發女人挽住路哥的手臂,将上半身貼過來,放柔媚了聲線:“路哥,這個小丫頭片子偷拍人家,好可怕哦。”
即便被這個紋身男揪在手裏藏嶺還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內心腹诽:這個女人戲太多,身上那股子劣質香水味熏得本崽崽快要吐了。
“我.......沒.......拍.......”斷斷續續擠出的聲音伴随着還不甘放棄踢騰的小腿,這小豆芽菜還想下來。
“你狡辯!你就在下面偷拍我!”女人不甘示弱。
路哥笑了聲,手一松,手裏的小豆芽“哎呀”一聲摔在地上,舞池裏重低音音樂聲蓋住了她膝蓋磕在地上的聲音。
藏嶺疼的倒吸一口冷氣,撐着地面站起來,不用挽起褲腿也知道膝蓋肯定磕破了,心裏不禁咒罵唐詩小兔崽子,真不讓人省心,這膝蓋就是為她傷的。
眼鏡也摔在地上,滾進人群裏,被踩的稀巴爛。
藏嶺皺着眉,當着女人的面從兜裏摸出手機,調出相冊來,伸到她面前晃了晃:“看到了嗎?我手機都沒拿出來偷拍個錘子啊。”
況且你長得那麽醜,還沒我家唐詩萬分之一漂亮,我拍你?閑的?
面前的女人突然瞪大了眼,路哥也吐出叼在嘴裏的煙卷,眼睛眯了起來。
摘掉眼鏡的小姑娘五官精致地讓人挪不開視線,五色霓虹燈下,她小嘴微撅着,整個表情都襯得多了一絲生動靈氣。
清純的素着一張臉,是不屬于這裏的潔白無瑕。
女人緊張的看着路哥,如臨大敵。
旁邊的路哥甩開她的手,上前一步就要挑藏嶺的下巴,被小姑娘烏黑的眸子一瞪,毫不示弱的一口咬住。
“牙尖嘴利的小辣椒,我還真喜歡。”路哥俯身過來,身上的煙味帶着女人脂粉味,他笑得露出一口牙齒,因常年抽煙而泛黃。
另一只手一把攬住藏嶺的腰,就将人往懷裏帶。
周遭是喧嚣聲,震耳欲聾的搖滾聲,周圍人喝彩歡呼的聲音。
面前這個人像惡魔,猙獰着一張臉,要講她拆吞入腹。
“你放開!放開!”藏嶺頭一遭遇到這種無法掌控的局面,嬌小的身子顫抖着,掙紮着,沒想到世間真有這種肮髒龌龊之事。
下一秒,厄運就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身上穿着的外套被用蠻力撕扯下來,周圍無數雙眼睛好像散發着狼一樣幽綠色的光。
看好戲的,喝彩的,通通無視了她求救的目光。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滾落下來。
路哥嘿嘿一笑,挾制着毫無反抗之力的小姑娘走到卡座處,深紅色的沙發擋住了部分刺眼的燈,他将人放到沙發上,單手壓制着,另一只手探過去,邊解着腰帶邊色眯眯道:“學生妹,現在哭早了些,一會兒哥哥讓你——啊!”
路哥突然發出殺豬般凄厲地喊聲,松開鉗制藏嶺的手。
熱辣的音樂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男人站在那裏,靛藍的旋轉燈在他眼前一晃兒過,襯得他湛藍的眼眸恍若凝結了冰雪。
顧以南單手扣住路哥的肩膀,唇角抿着,面無表情,手腕處卻用了力量,狠狠一擰,路哥慘叫着松了手,膝蓋窩處被踹了一腳,跪倒在地。
蜷縮在沙發上得小姑娘淚眼朦胧地望過來,還沒看清楚,頭頂就被罩上一件西裝外套,有溫度。
白色的。
帶着琥珀木的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