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管不管就是外婆

韓景初躺在陌生的床上，別扭地看着那女孩兒在房間裏忙前忙後。

這房子空間狹小，唯一的卧室和客廳連接在一塊兒，中間用作隔斷的移門推動時會發出不小的噪音。屋角白色的牆皮因為受潮而微微泛黃，細看牆體上還有不少裂紋，配上明顯老舊過時的家具，乍一看有種不太整潔的錯覺。

但若仔細觀察，每一處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地板上也是幹幹淨淨的。

韓景初身下所鋪的床單不知被洗過了多少回，摸起來有種不自然的柔軟，特別薄。床單下面墊着的并不是常見的床墊，像是在板床上反複鋪了若幹層織物，但依舊硬邦邦的，不怎麽舒服。

方才女孩兒扶着他躺下時，他的手不小心蹭到了床單，床單下的織物皺起了一塊，此刻正好壓在他的肩膀下面，怪不舒服的。

他想自行調整，可身體卻不聽使喚，活動時每一處的關節都像是被上了膠，骨頭裏也被灌了鉛，當他勉強着支撐起身體後轉過頭，頸椎處立刻傳來一陣難耐的酸痛。

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恰好在此時，那女孩兒端着盆走進了房間。

“怎麽啦，”她見狀急忙把手裏的盆放在了地上，走了過來，“要起來？”

韓景初張開了嘴，卻說不出口。床墊硌得我難受。這話聽着也太嬌氣了，又不是豌豆上的公主。再說了，這麽點小事還找個姑娘幫忙，多丢人啊。

他不吭聲，女孩兒幹脆地伸出了手：“是躺着不舒服？還是餓了？”

韓景初順勢坐起了身子，看向她，開口時十分猶豫：“我……”

“餓了的話，得稍微等一下，”女孩兒沖他笑，“飯已經熱着了，我先把衣服晾好，再去炒個菜，很快的。”

她說完轉身拿起了地上的盆，去了陽臺。

透過窗，韓景初見她從盆裏一一拿出剛洗過的衣物，熟練地晾了在了陽臺裏。

外面還在下着大雨，也不知這衣服能不能幹。

等她回到房間，見韓景初還傻坐着，便主動問道：“要不要開電視？”

韓景初猶豫了幾秒，深吸了一口氣，向她示意道：“你過來一下好嗎？”

女孩兒走到床邊：“怎麽啦？”

“是這樣的，”韓景初看着她，艱難地開口，“其實，我不是你外婆……”

女孩兒的臉上并沒有太多驚訝。她垂下眼睑，笑容中透出一絲無奈，然後在床邊坐了下來。

“你是，你是我的外婆，我是妹妹，”她拉住了韓景初的手，“我是外婆最喜歡最寶貝的妹妹。”

“不是，那個，”韓景初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我沒有失憶，我的意思是……”

他心裏着急，語速卻快不起來。女孩兒并不催促，耐心地看着他，等他繼續往下說。

“我和你一樣也是學生，”韓景初情急之下說得很亂，沒什麽條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變成你的外婆。”

女孩兒聞言卻笑起來：“學生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啦！後來你畢業了，遇到了一位聰明又有風度的傅先生，你被他打動，跟他結了婚，幾年以後懷孕生下了一個漂亮女兒……”

韓景初試圖打斷：“等一下！”

女孩兒卻并不理會，繼續說了下去：“你在紡織廠做過工人，後來又當過營業員，再後來呢你因為身體原因提前退休了。這時候正好你女兒也懷孕了，你就專心在家裏照顧小寶寶。這個小寶寶就是我，所以你就這樣成了我的外婆。我從小都是你帶大的。”

韓景初一陣無力，同時又免不了産生了幾分好奇：“那其他人呢？”

方才來醫院接他帶他回來的，除了這女孩兒外，就只有社區的工作人員了。女孩兒口中這位婆婆的丈夫和女兒，從未出現過。

心梗急救不是小事，正常而言，至親家人總該到場。

“他們……”女孩兒猶豫了一下，露出了一個極為勉強的笑容，“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

已經猜到了幾分的韓景初低下頭：“……抱歉。”

他這反應實在太不“外婆”了，女孩兒露出了一絲疑惑。

韓景初趕忙再次強調：“我真的不是你的外婆！我……”

他正說着，從方才起一直握着他的那只手突然收緊了。

女孩兒沒有開口，用力地握着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神變得有些可憐：“你真的是。”

“我不是不認你，”韓景初被她鬧得心都要虛了，“但……”

“你是的，”女孩兒提高了音量，可語調依舊是溫溫柔柔的，“你是妹妹的外婆。”

她說完不給韓景初回應的機會，快速站起身來：“先不說這些了。餓了吧？我去做飯了。”

“等一下！”韓景初一把握住了女孩兒的手，“你知道穿越嗎！”

女孩兒低頭看着他，苦笑着答道：“嗯，就是你每次重播都要看的那個電視劇裏演的，對吧？”

這可真是說不清了。韓景初懷疑若告訴她自己本該是他校友，她當下也只會當做是外婆腦袋愈發不清楚了。

但這一點若她願意回到醫院求證是可以驗證的，畢竟他記憶中過去十多年的經歷都是真實存在的，他的身體和他的父母也都還在那裏。

韓景初不願放棄：“你來接我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病房裏還有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男生？”

女孩兒毫不猶豫地搖頭。

“我其實是他。”韓景初嚴肅地說道。

女孩兒安靜了幾秒，嘆了口氣：“好吧好吧，你說是就是吧。”

說完，她又一次轉身：“我去做飯啦。”

韓景初痛苦地喊道：“我真的不是你外婆！真的不是！”

女孩兒頓了頓，回頭看向他，嘴唇微微地動了一下，卻沒出聲。

兩人安靜地對視了幾秒，韓景初郁悶地開口：“你怎麽就不信我呢？”

女孩兒勉強地擡起嘴角，哄孩子一般說道：“好啦好啦，待會兒再說。”

當她低着頭快步走出房間，韓景初隐約聽到門外傳來了啜泣般的聲音。這讓他産生了強烈的不安。

猶豫過後，他艱難地下了床，緩慢地向門外移動。

這身體也太難用了，究竟是因為初來乍到不習慣，還是老年人的軀體真的就那麽不靈便？

因為動作過于遲緩，等他終于磨磨蹭蹭走到了廚房外，女孩兒已經把菜炒好了。

她正拿着鍋鏟裝盤，一轉頭看見韓景初，立刻把手裏的東西都放了下去。

“怎麽出來了呀？”她走到韓景初身旁，伸手攙扶。

韓景初看着她的眼睛，心中一片慌亂。

剛才沒聽錯，她肯定又哭過了。

“你才剛好，想要下床活動的話得叫上我，”女孩兒扶着他往客廳走，“現在先吃飯吧。”

韓景初小心地問：“如果我真的不是你的外婆……”

女孩兒沒有立刻回答。她把他扶着坐到了桌邊，又把飯菜一一端了上來，兩人面對面坐下。

“真的，”韓景初說，“你先等我整理一下，讓我……”

讓我想想怎麽系統地把這混亂的狀況用盡量好理解的方式解釋清楚。

這句話，韓景初沒能說完，因為女孩兒的眼眶裏一下湧出了大量的液體。

“外婆不要妹妹了嗎？”她問。

“……”

韓景初蒙了。

“但妹妹只有外婆了，”她說，“別把我忘了，好嗎？”

“呃……”韓景初手指抓桌面。

“我的名字也是你起的，”她繼續說道，“我叫傅一白，你回憶一下，你會想起來的。”

韓景初在心中默念，傅一白。

“外婆，”她開口的同時，她眼眶裏的淚水終于順着面頰滑了下來，“我是妹妹呀。”

韓景初在心裏喊救命。

好吧好吧，我是外婆，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