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夢

明明心裏還想着事兒，韓景初卻很快便睡着了。

但睡得并不怎麽好。

日有所思，讓他在迷迷糊糊中跌入了一個尴尬的夢境。夢裏的他在學校籃球場上運球投籃，場邊無數女孩兒歡呼尖叫。

今天才剛接收到的新信息令他害羞起來，手腳僵硬，發揮失常，幾投不中。場邊陸續傳來了嘲諷的聲音，還有人毫不留情地大聲批評，說他就是個繡花枕頭。

他氣哼哼轉過頭一看，愣了。

是傅一白。傅一白穿着校服，抱着胸歪着頭，笑着看他。

周圍所有人都自動散開，只留他倆遙遙相望。

“我不是，”韓景初的氣勢全沒了，可憐巴巴地解釋，“我平時很準的，真的，我校際賽拿過得分王！”

傅一白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快步走了過來，還不知從那兒變出了毛巾和運動飲料，遞到他的面前。

韓景初感動地接過，剛要開口道謝，發現自己竟成了一個畫面之外的旁觀者。

而視線中的自己一把握住了傅一白的手：“妹妹，我是你的親外婆啊！”

說完，他一把抱住了傅一白。

周圍一片嘩然，傅一白很快掙紮起來，推開他後用力抽了他一個耳光，大喊：“變态！”

明明只是旁觀者，真正的韓景初面頰卻火辣辣的痛。

而畫面裏的韓景初潸然淚下：“不孝，不孝啊！”

“警察，警察！”傅一白指着他大喊，“快來抓色狼啦！”

原本處在旁觀位置的韓景初不知怎麽又重新回到了劇情中。面前的傅一白哭哭啼啼，她身後警車呼嘯着向自己駛來。

韓景初趕忙逃跑，邊跑邊喊：“外婆！外婆救我！”

跑着跑着，天空下起了瓢潑大雨。

他卻并未感受到任何阻礙，反而身體變得更輕盈。身後那些嘈雜的聲音逐漸淡去，整個世界只剩下嘩嘩雨聲。他的腳踏在地面，濺起的水花托着他，讓他感覺自己幾乎就要飛起來。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身前的雨幕中一閃而過不自然的燈光。

一陣尖銳的剎車聲響中，現實中曾經歷過的撞擊感迎面而來。韓景初被撞飛了起來，他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了一道長長的抛物線，又狠狠地落在地上。

“啪”一下，砸起大片水花。

但他卻絲毫不覺得疼。他在水裏躺了會兒，甩了甩頭，正要起身，發現有個女孩兒在看着他。

那莫約四五歲的女孩兒站在他腦袋邊，一臉驚詫地低着頭。

兩人對視了幾秒後，不遠處傳來了一個年邁女子的聲音。

“妹妹，快過來，別淋濕了！”

小女孩立刻轉過身，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地面上留下一串被踏出的小水花。

韓景初愣了愣，也爬起身，向那女孩兒離開的方向走去。

那串水花停留在一個老婦人的身前。

老婦人彎下腰，抱起了女孩兒，又在她的面頰上親了親，然後轉過身向前走去。

她們就這樣一步一步地、緩慢地走出了雨幕。

韓景初安靜地跟着。

女孩兒被抱着，嘴上說個不停。

“那個餅，有那~麽大，”她舉着兩只小手在身前畫了個大大的圈，“但很輕，我吹一下，就‘嘭’地一聲爆炸，炸開以後是草莓味！”

小孩兒總愛說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抱着她的老婦人含着笑認真點頭，饒有興致地問道：“為什麽是草莓味的呀？”

“因為草莓味是粉紅色的！”她說着拉起了自己的上衣下擺，“妹妹的兔兔也是粉紅色的！”

“哇，”老婦人誇張地應和，“那妹妹的兔兔一定也是草莓味的咯？”

“不是的，”小女孩兒湊到老婦人耳邊，壓低了聲音悄悄說道，“沒有味道，幹巴巴的，一點也不好吃。”

老婦人驚訝：“你吃過呀！”

走在她們身後的韓景初笑出了聲。

聲音并沒有驚動那兩人。她們若無其事地向前走，繼續着一些稀奇古怪又可愛的對話。更遠一些的地方，另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兒背着書包滿臉笑容地向着韓景初所在的方向跑來。

她從他身邊經過，又跑到了更遠的地方，大聲地喊：“外婆！外婆！”

帶着圍兜手裏還舉着鍋鏟的老婦人快步迎來：“回來啦！”

女孩兒快速放下書包，從包裏拿出了一張橘色的紙張，舉到了老婦人面前：“锵锵！”

老婦人一臉驚喜：“我們妹妹是三好學生呀？好厲害。”

女孩兒撲過去摟住了她的腰，撒嬌道：“我要獎勵！我晚上想吃大蝦！”

老人一臉為難：“可是外婆已經快做好了，今天吃肉餅炖蛋，明天再吃大蝦好不好？”

女孩兒卻不聽話，把臉埋在老婦人腰間來回蹭：“我要吃大蝦！我想吃大蝦！想今天就吃大蝦！”

老婦人笑着嘆氣，伸手解開圍兜：“好吧好吧，外婆現在去買。”

她說着走進廚房，小女孩兒也蹦蹦跳跳一起跟了進去。

韓景初走到廚房外向裏望，見到的女孩兒背影個子比剛才更高了一些。

她拿着鍋鏟，小心地翻動鍋裏的魚。“刺啦”一聲響後，她蹦着往後連跳了兩步，還縮起了脖子眯起了眼。

“還是讓外婆來吧？”她身旁的老婦人說道。

“沒事兒，”女孩兒站得遠遠地，皺着眉頭一臉緊繃，伸長了手臂用鍋鏟在鍋裏小心地戳啊戳，“我可以！”

老婦人無奈又好笑：“那你小心一點兒。”

空氣裏傳來一些香味。

當女孩兒把魚盛進盤子，已是色香味俱全。

她端着盤子走進客廳，比方才更顯老态的老婦人正彎着腰四處瞧。

“妹妹，看到外婆的袖套了嗎？”她問。

“不在你手臂上嗎？”女孩兒說。

“只有這一個，”外婆舉起了另一只空蕩蕩的手臂，“剩下的一個不見了，哪兒都找不着。”

女孩兒放下盤子，走到她身旁看了會兒，拉起了她那只帶着袖套的手：“我知道了！”

她說着，從老婦人的手臂上摘下了一只袖套，而老婦人手上依舊還戴着一只。

“你把兩個疊着一起戴上去啦！”女孩兒笑道。

“啊呀，我真是……”老婦人苦笑着搖頭，“外婆老了，糊塗了。”

“我昨天還拿着遙控器找遙控器呢！”女孩兒說，“這有什麽呀。”

老婦人笑着嘆了一口氣，并不說話。

眼見女孩兒轉身進了房間，韓景初下意識想要跟上，一轉身，驚訝地發現自己并不是這兒唯一的觀衆。

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和那老婦人無比相似，只是身形更佝偻，面頰上的溝壑更深邃。

她安靜地看着女孩兒歡笑的模樣，唇角也跟着揚起溫柔的弧度。

“我長大了要造一個那麽大的橋，”小女孩兒坐在電視機前擡手比劃，“這樣以後回去就不用再坐船了！”

在她身旁坐着的婦人又重新變得年輕：“好好，那外婆等着。”

韓景初身後的老太太也跟着淺淺地點頭。

“……外婆？”韓景初試探着喚道。

老太太側過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把視線投注在了小女孩兒身上。

片刻後，她垂下眼睑，長長地嘆了口氣。

在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中，韓景初浮到了半空中。

那之後，就像是水底的氣泡經過漫長旅途終于浮到了水面，他的世界伴随着打開的眼睑逐漸變得明亮。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