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秘匣(2)
“裴師弟,你在嗎?”
周無憂客氣地敲了三下門,等待着陸澄陽的回應。
門內半晌寂靜後,忽然就傳來了陸澄陽明朗的聲音:“來了來了,師兄。”
陸澄陽急忙開了門,頭發散着,頗有些亂糟糟的。
“師兄好啊。”
他清澈的眼睛含着笑意望着周無憂。
周無憂也沖他笑笑,然後道:“裴師弟,師尊說要将你收入內門了,這是卷宗閣分發的玉符牌。”
說罷,周無憂便遞來一個小盒子。
陸澄陽最近對各種匣子箱子都有些發怵,不過還是立馬接了過來,然後打了開來。
裏面象征不鳴閣內門弟子的玉符牌剔透的光澤落在他瞳孔裏。
這麽些年,好像這玉符牌還是沒變。
從前陸澄陽是只将符牌帶了幾天就弄丢了,之後補刻了一枚,又不小心丢了。
于是溱雲子便勒令卷宗閣內的仙師,說是不準給他再刻新的了,浪費玉。
不過,等一下,謝璟不會真是要将他收成徒弟吧?
陸澄陽頓覺難以接受,擡眼望着周無憂道:“只是收入內門麽,還說了什麽其他的沒?”
周無憂道:“裴師弟不要氣餒,雖然師尊目前無意再收座下弟子,但收入內門後希望便大了……”
他絞盡腦汁地想要安慰陸澄陽,但是陸澄陽聽到那“無意再收座下弟子”後,就立馬一臉放心了的表情。
周無憂有些納悶,怎麽裴師弟好像松了口氣似的?
他于是說了幾句注意身體,好生修習的話,然後離開了墨林府。
——
陸澄陽見周無憂走遠了,方才合上門,将那玉符牌擱到了小幾上。
那剛揣懷裏的小刻章忽然金光閃閃,動靜忒大。
陸澄陽将刻章拿在手中,澹臺珩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喂喂,聽得見嗎?”
“聽得見,聽得見。”
陸澄陽壓着聲音道。
澹臺珩道:“你幹嘛那麽小聲?”
陸澄陽回答:“這是私談,自然不要太張揚。”
那處的澹臺珩随意應了一聲,然後又直奔正事:“我确認了,那就是太陽燭照劍。”
陸澄陽“哦”了一聲。
如果澹臺宗老宗主早已經知曉今時同太陰有關的種種,那麽燭照本身一定也有重要的作用。
目前太陰所傷的性命已經不可挽回,其上戾氣之源的怨靈身份也已經水落石出。
可是一切還只是在開始。
陸澄陽隐隐有這樣的感覺。
“燭照與幽熒之間可會有什麽其他聯系?”
陸澄陽似是在問澹臺珩,又似在自問。
澹臺珩在另一頭沉默了一瞬,道:“一把粗些,一把細些,不知在一處會有什麽共鳴。”
陸澄陽忽而靈光一閃:“你說用燭照能不能探出太陰幽熒在梁城出現之前所在之處?”
澹臺珩道:“倒是可以,只不過……”
陸澄陽不解:“只不過什麽?”
“沒什麽。”
澹臺珩不知在想什麽,只是含糊帶過。
他又道:“我去試試這兩把劍有什麽聯系。”
說罷,刻章上的金光頓時就消了。
陸澄陽提了聲音朝刻章喊了幾聲,卻再無回應。
澹臺珩是個行動派,估計現在已經着手開始看燭照是否能夠追溯幽熒的蹤跡了。
陸澄陽只能靜等消息,難得有些憋屈。
于是他掏出了拓印下的那方紙,心想着如何在近日解讀出文字背後的信息。
還有那石門上的文字。
心緒不寧,陸澄陽的夢境也并不安穩。
夢雖然是簡單的夢,卻滿是那所謂的血蠱。
還有那東院額有紅蓮的男男女女,他們剎那間全都換上了同樣一副面孔。
而那面孔不是別人,正是前世的他。
——
隐約中陸澄陽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陸藏,不過那聲音實在是太低,便只存在于幻覺之中。
陸澄陽忽然睜眼,一瞬間便清醒了過來。
他揉了揉眼,便翻身下床榻,憶起了自己的灑掃工作。
正當他拎着掃帚到墨林府主府的時候,卻看見幾名弟子正在運着大冊小卷。
“這位師兄,這是要搬瀚書閣?”
陸澄陽将掃帚收到身後,湊到一名弟子跟前問。
那弟子答道:“不是,是閣主要求送來的。說是書卷珍貴,最好別用玄法送。”
陸澄陽瞥了眼他手上的書卷,發現确實是些舊書卷了。
而其中,還有溱雲子當年的手稿。
謝璟這是要做什麽?
陸澄陽一面在旁掃着地,一面看着弟子們親自運完書卷離開了墨林府。
猶記當年溱雲子也是如此愛惜古卷,向來都會親自整理修補,累了的時候就會叫他這個弟子去整理。
而陸澄陽想偷懶的時候,就會賴上謝璟。
他覺得求人幫忙的時候總該許點好處,可是好像沒什麽能夠誘惑到謝璟。
于是陸澄陽以一以貫之的死皮賴臉讓謝璟來分擔“重擔”。
陸澄陽一路掃到了閣內,一不走神就撞着了人。
此時送書的弟子都走光了,還在的人自然就是謝璟。
陸澄陽又将掃帚負在背後,道:“閣主好。”
謝璟望了他一眼,道:“往後不必清掃了。”
謝璟話音一落,陸澄陽手中的掃帚便脫了手,自動靠到角落裏去了。
陸澄陽自己倒是無所謂,畢竟目前受殼子桎梏,不好如當年那般一樣自由自在。
在澹臺珩探出個一二之前,他不得不閑。
如今這小懲結束了,大概上次那裝瘋賣傻的錯也翻了頁去。
“閣主,弟子深知錯處了,十分感念閣主寬恕。”
陸澄陽眸子裏倒映的仍是一方澄淨,他擡起頭來,忽望得謝璟的面色似是還有些蒼白,便道:“閣主,太陰所成之傷可痊愈了?”
說來他其實一直有些愧疚。
愧疚在于,目前靈力還未成氣候,反應也沒跟上,竟然會遭到一把劍的暗算,讓他人來背鍋。
就算痛,也确實該他自己來承受。
這麽壞的事情,絕對不該其他人來分擔。
謝璟淡然道:“無礙。”
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麽,便道:“說來上次這件事情……”
陸澄陽小擰眉頭,這不會挨刀了還會讨債吧?
謝璟似乎在這些微的沉默中斟酌了下話,才道:“足見平日懶散,修為需精進,無法護己周全,所以——”
“還需小戒。”
陸澄陽的眉頭擰得更怪了,誰知謝璟又在說些有的沒的。
他在心裏頭将這話繞了一遍,發覺修為過低也是錯,居然還要懲戒。
“過來。”
謝璟朝他輕聲道。
陸澄陽跟在謝璟身後問:“閣主,請問如何小戒?”
謝璟并沒有搭理他,只徑直踏上高層,推開了自己常居的閣層裏門。
陸澄陽立在門口,并沒有邁步進去。
畢竟謝璟是不喜歡別人進他自己的居所的,以前是,現在看起來更是如此。
所以整個墨林府常常都在一汪沉水般的寂靜裏。
“過來。”
謝璟又道了一聲。
陸澄陽于是踏步進去,但是走得極其小心翼翼。
那些弟子搬來的書卷此時都按照門類被摞在居室內的案幾前,六摞書卷都等人高,占了不小地方。
謝璟道:“這列竹簡,皆有一定破損,今日需将其修複。”
他将左側的一列書卷慢慢挪移下一半,然後又道:“你便修這一半。”
陸澄陽想不到這小戒竟然是修書。
這過去的苦活又回來了。
不鳴閣弟子多少都會學些這些東西,所以陸澄陽也沒辦法說自己不會。
不然又會被蓋上修習懶散的罪狀了。
——
細碎的光影漏窗而入,投落在謝璟的臉上和衣袍上。
衣袍上那些以仙門特制的絲線繡成的蓮紋此時熠熠生輝,将謝璟整個人覆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彩。
“編錯了。”
許是走了那麽一剎那的神,陸澄陽方排上的一根竹簡連字形都和前文合不上。
謝璟一指輕扣上了那根竹簡。
陸澄陽趕忙道:“弟子犯錯了,重新編。”
他于是将那竄行的竹簡放回原處,又重新尋覓那正确的一支。
謝璟忽又道:“以後不必自稱為弟子了。”
陸澄陽不解地擡頭:“啊?閣主,不稱弟子稱什麽?”
難道叫小淼淼嗎?
謝璟似乎被他的反問給問住了,一時也沒有給他找出個合适的自稱來,于是拂袖道:“算了。”
陸澄陽心裏頭疑惑,面上卻也不會去追究。
謝璟這又是怎麽了,詭異後倒是有些神經兮兮的。
早年陸澄陽修書過程中總是一籮筐廢話,所以進度可謂只比龜速好一些。
而此時,雖然活是細活,但是二人相對無言,竹簡散得也不太多,倒是很快修複完畢了。
不過另幾摞就不太一樣了,是要考校些功夫的。
縱然當年溱雲子偶爾也會讓陸澄陽修書,但是有些複雜些的,是完全不放心交給他的,只會交給謝璟。
“閣主,這幾冊書卷可能借弟子一觀?”
好巧不巧,這些古卷裏倒有幾冊是關于古陽文的,陸澄陽于是開口說要借。
謝璟淡瞥了一下那書卷,道:“其上字跡有幾處模糊,不過應當不影響查閱。”
說罷,他将那幾冊書卷輕輕拾下來,看了一遍封皮上的字:“古陽文?”
陸澄陽道:“閣主,學無止境,而古陽文又是上古之字,弟子覺得學習古陽文能夠有助于了解古史,汲取先人智慧。”
謝璟聽着陸澄陽的自圓其說,并未作何評價,遂将幾冊古陽文的古籍交給了他。
“多謝閣主。”
陸澄陽朝謝璟一笑。
然後他想起了那八棱扇,于是趕緊将書卷暫擱一旁,将身上的這件祖宗雙手遞給謝璟:“閣主,八棱扇交予弟子實在浪費,還是歸于閣主較好。”
恰巧此時,他的餘光恰好瞥見了謝璟案幾上的瓷杯。
那杯子上的蓮花只是粗具形狀,不太雅觀。
一眼便可知道,那是他血衣仙本尊親自燒出來的別無分號的作品。
可是就這麽一想,陸澄陽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忽然一動,瞬間撓得他五髒六腑都有些不舒服。
謝璟伸手收回了八棱扇。
“那閣主,弟子就先走了。”
他并沒有再怎麽看謝璟,便抱起書卷奔出了主府。
謝璟望着陸澄陽的身影逃出視野,然後坐在了案幾前。
他擡手執筆蘸墨,将那畫上未繪的人臉補了全。
那畫上的少年人明朗地笑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仿若能給世間帶來清潤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