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吊兒郎當從畫館出來,回府路上特地饒了一圈去豆腐鋪,笑嘻嘻調戲上兩句豆腐西施,看小娘子面紅耳赤,心裏美滋滋,方才的惋惜通通抛到九霄雲外了。

等回到林府天色已經全暗下來,老遠就聽見大堂裏傳來熱鬧的聲音,随手捉了一個忙得團團轉的小厮問話,

“今日又是沈府來人?”

已是過了晚膳的時間,府裏頭主人家和貴客用膳完畢,正在閑聊,下人們收拾膳廳的、去往大堂端茶倒水的,備熱茶的,忙的不亦樂乎。

倒黴的小厮猛然被拽住,正要破口大罵那個不長眼的東西,瞧見是表少爺,連忙吞了下去,

“嘿嘿,表少爺您回來啦!剛大夫人還說起您呢!”

“哦?是麽?說本少爺什麽了?”陳禦饒有興味問道。

小厮暗啐,還能說您什麽?心裏頭都沒數麽。

自然是說您如何如何的不像話,真真不愧是小門小戶出來的,這成日裏頭就曉得往勾欄瓦肆跑,半點不成氣候,林府這是又養了個閑人罷了。

“嘿!自然是誇您年少有為。”話題一轉,“貴客還沒走,這才剛剛開始呢,少爺今個兒好不容易趕上,要進裏頭去打聲招呼麽?”

陳禦斜眼瞧了這小厮一眼,輕哼一聲,揮揮手讓人走了。

他掉頭就去找自個兒娘親去了,娘親現下定然是在屋裏頭呆着。

甫一進門,丫鬟們都熱情招呼,陳禦暈乎乎被女人香包圍住,一個接一個地誘哄。他娘親斥道:“行了,趕緊過來。”

“我的好阿娘,今個兒脾氣怎這般大?”陳禦在圓桌邊坐下,在一旁看着,娘親又在做衣裳了。

女人還風韻猶存,眼角細紋不顯,手中一針一線跑的齊整又快速,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那件衣裳上,只在進門前看了一眼自個兒親兒子,

“你哥哥生辰馬上就要到了,你這次打算備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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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禦低着頭把玩手中的杯子,神色不明,“還能是什麽,娘親送衣裳弟弟送鞋子呗!祝哥哥平步青雲。”

女人輕輕嗯了一聲,就不再說話,陳府的這位二公子照例默默坐在旁陪着。

外頭天色徹底黑了下來,他估摸着這會兒還未到安置的時候,開口說道:“阿娘,夜深了,當心傷着眼睛。時候不早了,兒子先走了,我去找舒安姐姐,給她帶些有趣的玩意兒。”

“明個兒還來麽?”女人終于擡頭,看向陳禦的眼神充滿了不舍和緊張,和之前像是判若兩人。

陳禦才剛站起身,聞言笑了一下,牽起娘親的手,輕柔又認真的說:“來的,阿娘不要擔心,我永遠不會離開阿娘。”

女人情緒這才放緩,揮手放人走了。

這位和離回來的林家小姑子住在偏院,陳禦要走上好一會兒才能到林家大小姐的屋子,卻撲了個空,小丫鬟說,姑娘在書房看書。

“姐姐大晚上的可真用功。我今兒沒帶點心,帶了些小玩意,已經叫丫鬟放房裏頭了。”他慢慢悠悠踱步而來,渾身沒個正形。

林舒安從案前擡起頭來,正要起身迎接,他連忙說∶“姐姐快別起了,我就是來打聲招呼的,馬上就回去了。”

“那好,今日是晚了,想必你在外頭也累着了,往後要是還早你就來,遲了你自己歇息,喚下人送來就成,不必自己親自走一趟。”

“那哪成?我給舒安姐姐帶的物件,當然得自個兒送。”陳禦擺擺手,“不說了,我走了,姐姐看書別耽擱休息。”

怡情見人一走,忍不住感嘆∶“這表少年雷打不動得日日都來送禮,也不像外頭說的那樣,是個知恩善報的人呀!”

林舒安其實跟陳禦也不算親近,畢竟這位少爺也才跟着母親來林府沒多久,兩人自也談不上什麽情誼,她不過是看姑姑可憐,在姑姑回府第一日那天,被老夫人訓斥時幫了一嘴,陳禦就記上了她的好,府裏頭他誰也甚少來往,卻每日都會來看望她,閑聊上一兩句才走。

不過,林舒安倒也從來沒嫌煩過。

怡情又說道∶“外間傳聞一個也信不得,聽夫人們講,表少爺這番行事是學了娘親的,可自從陳夫人入了府裏頭,不管白日黑夜的,都是在屋子裏頭悶着呢,奴婢也只有用膳的時候才能瞧見人。”

“唉,真真是個可憐人。”

“最可憐的人是表少爺才對。”林舒安聽到這,合上書籍放回原處,書案上點着的燭火快要燃盡,火光跳動,映在書封上的扭曲的影子,似是惡獸,可怕的緊。

她看着看看便出了神。

什麽樣的人,才會對別人的一丁點兒施舍視若珍寶?

她是備受寵愛的林府大小姐,長輩疼寵,底下弟弟妹妹敬愛于她,下人對她也最尊敬不過。

林,這個姓氏帶給她一切,而她也會盡到嫡女該盡的責任,所以別人給了她什麽都是理所應當的,她從來只會平靜接收,受寵若驚感恩戴德這兩個詞一輩子都不會出現在她的人生字典裏。

……

京都城另一頭府宅裏,宋清玹在書房乖乖坐着,十分認真的聽沈韞講畫,像模像樣得拿着小本子記錄下來。

七枝強撐着睡意候在一旁,沒什麽精神得打了個哈欠,相爺好耐性!對着姑娘抽象的畫依舊面不改色。

大約一炷香時間過去,宋清玹也終于累了,揉着眼睛睡意朦胧,“沈韞哥哥,我困了。”

“嗯,好,荞荞去休息吧!我等會兒回丞相府,過幾日再過來看你。這段時間乖一點,在外面不要亂跑,玩耍也不要離了子時街太遠。”沈韞一邊收拾書桌一邊囑咐道。

距離宋家出事已經過去一個月了,他偷梁換柱的事被瞞得死死的,京中也未再起什麽波瀾,便也沒有讓暗衛跟太緊了,有時候過于保護反而會适得其反,畢竟京中四處都埋伏了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引起注意,萬一有心之人開始追查,那就有些麻煩了。

“記住,要是有什麽奇怪的事或者奇怪的人,荞荞一定要告訴沈韞哥哥。”

宋清玹瞬間想到了今天遇見的那個公子哥兒,猶豫再三,也還是沒提,大抵天生就是這樣的人,心眼兒應該也不壞,雖然不好走太近,但是到底同在一處學習,那就是同窗了,她還是不要在背後說人家閑話了。

“沒有,沈韞哥哥瞎擔心什麽,要說奇怪,我覺得人人都奇怪。”

“沒有就好。荞荞先回去。”

宋清玹一路哈欠連天得回房去了。

寶碌等她背影消失不見,才湊上前說話∶“夫人今個兒又去林府了,我看夫人應當是真心喜歡林大小姐,祖傳镯子今日都給了出去。”

當初都沒有給宋家姑娘,夫人哪像如今這般熱絡。

那時候說到底也只是沈韞一頭熱。

沈韞到沈府時本想着天色已經晚了,就不便去打擾,明個兒一早再去請安,也給老夫人一個驚喜。

沒曾想下人們嘴快,老太太和母親都從房裏出來了。

他上前扶住老太太,自責道∶“都怪孫兒回來得太晚了,這大半夜的,還驚動了您,是作孫兒的不孝順了。”

老太太見着人了,就高興得不得了,沈韞是她從小就最疼愛的孩子,幾乎是她一手帶大的,他爹作丞相那會忙得不可開交,他娘又好強,整日裏盡操心屋裏頭大小事務去了。

她就一老太婆,府裏頭有些威望罷了,很多事情她都不想再管,既然年輕人樂意做,那自然是給人發揮去。

她大把大把多出來的時間與心血都傾注在了沈韞的身上。

沈韞被她教得很好,從小就與別的孩子不同,在別人還流着眼淚鼻涕要娘親的時候,沈韞就已經可以一個人做很多事情了。

他不想娘親陪他麽?自然是想的,沒有哪一個孩子不渴望愛與陪伴,老太太雖然不想承認,但到底父親母親這種直系血脈,是別的家人比不了的。

但他會克制住自己,他很體貼人,知道父親母親有事情就不會去打擾,也慣會察言觀色,哪怕母親閑着但是臉色不好的時候都不會去纏着。

這麽個性子就是從小養成的,直到現在弟弟妹妹找他要什麽,只要是合理的,他都會盡力去滿足。他已經太習慣于去照顧別人的情緒了。

老太太就從來沒見過沈韞自個兒有什麽非要不可的東西。

以前他非常喜歡的一只貓,日日不離身,就帶在身邊養着,說是外頭路邊撿回來的。後來沈怵見着也迷得不行,沈韞一開始不是太樂意,這貓跟他很有感情了。說給弟弟買一只好了。

但沈怵吵着鬧着就獨獨想要沈韞手裏頭的,沈韞咬咬牙還是給了出去。

那會兒年紀小,老太太就撞見過一回,沈韞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鼻子,她一問,沈韞才說,因為有時候太孤單了會想貓。

老太太那個心疼呀,就要做主把貓領回來,沈韞卻攔着不讓,“弟弟也喜歡,我這樣難過,那弟弟是不是也會向我一樣呢?而且我都已經難過完了。”

說完還有點羞澀,小圓臉紅紅,眼睛鼻子也是紅的,方才哭的悲痛欲絕,“我一般是不哭鼻子的,奶奶不要記得好不好。對不起,讓奶奶擔心了。”

後來的宋家小姐也是,不知道沈韞還會不會偷偷難過了。

老太太也心疼他這個性子,卻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如何去改變。

她在任何方面都可以給他最好的,除了這個。

因為沈家家主,就需要一個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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