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到落腳處,沈怵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遲遲無法入睡。
陳禦那态度好像是知道了什麽。
這小子真的遭人恨,讓人看不透摸不着的,表面上浪蕩不羁,實則心眼多得不得了。
他身邊的世家官宦子弟為人大都簡單直白,他甚少與陳禦這樣的人深交,除了自家哥哥,年紀尚幼時,他常常以欺負沈韞為樂,後來卻再也沒那個機會了……
在陳禦身上又一次體會到了那種無力感,也是怪,他堂堂沈家二少爺,怎這般多顧慮?
側過身,在幽幽月色映襯下,窗邊案幾臺上的一株百日草幻影綽綽,他望着出了神。
他決定,以後不再嫌棄那群狐朋狗友。
翌日。
案幾前,沈韞埋頭處理昨日送來的加急件,好在近日朝廷無事,文書不多,速度快些一個時辰就能批完。
昨日晚間宋清玹貪玩在溫泉裏戲耍了許久,他在外間等上好一會兒都不見人出來,她進去之前說好過會子就出來陪着他,要與他一道下棋對弈。
沈韞坐在正廳交椅上自娛,桌上甕裏黑白棋子所剩無幾,一局又要走完。
白色玉石子純淨無暇,捏在指尖把玩,沈韞眼裏清淩淩一片,想必他是被人抛之腦後了。
不知過去多久,宋清玹終于披散着濕漉漉的頭發出來,漂亮臉蛋被熱氣蒸得緋紅,嘴角上揚挂着笑意。
見着他坐在外間時,神情一片茫然,這才想起來之前說過的話,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可憐兮兮的讨饒:
“我好久沒有這般盡興了,一時間忘記了沈韞哥哥。沈韞哥哥最是體貼,定是不會怪罪于我的。”
沈韞溫和地笑,還是那副清俊儒雅的樣子,逼近她出水芙蓉一般的小臉,看起來沒有絲毫的攻擊性與壓迫感,薄唇輕啓,說出來的話讓宋清玹好一陣面紅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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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再有下回我就進去捉你,才不管你盡不盡興。”
順勢接過七枝手上的帕子,走到她身後,一點一點擦拭幹淨她發上的水,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穿過她的濕發細細梳理。
慢條斯理一字一頓地告訴她:
“如果你再記不得,我也不介意同你一道泡。可好?”
本因着心虛,安安分分挺直身板坐在圓椅上的小姑娘霎時鼓起紅彤彤的臉頰來,不吭聲,有些惱他小題大做。
本以為撒個嬌就了事的事情,他還要如此吓唬人。
分明外頭多少姑娘家的情郎,無論什麽不管多久,都是能等着的,且毫無怨言。
為何就他這般尊貴?
氣氛一時凝住,滴答滴答的水珠滴落聲好似都清晰可聞。
兩人第一次真的鬧了脾氣,無人開口說笑。
宋清玹發現對這世間萬種人事物都寬和以待的沈韞,似乎越來越□□,最開始他不是這個樣子的,雖然也管她,但分明就是不一樣的,那時候他甚至比宋子策更像是一個哥哥。
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不同了。
控制欲,強勢,計較。
她有些說不上來,不曉得這種變化是不是好。
小姑娘還是年紀太小了,對于感情還是懵懵懂懂。她只管随着心意走,喜歡和他呆在一起,喜歡一起做好多事情。
他說起話來溫和的樣子,光是站着什麽也不做就氣宇軒昂的樣子,就連訓她時一張俊容肅穆……統統都喜歡。
所以哪怕宋家出事後,她其實心裏有一點點傷心沈韞哥哥竟然沒有主動留下她,但也告訴自己沒有關系,她可以勇敢一些。
娘親教她,人這一生不需要害怕膽怯,盡情去做自己認為不會後悔的事足以。
她想要讓他再陪她一段路。
這般想着,竟突然間就有些委屈了,眼裏包着淚,鼻頭紅紅,忍不住開始抽泣。
一抽一抽的背影藏着天大的少女心事。
身後的沈韞呆愣住。
放下帕子,走到她跟前來,捧起她的臉,只見滿面的水汽氤氲,像是罩着一層霧,朦胧不清。
眼裏是水,手上觸着的也是水。整個人看起來又可憐又可愛。
“怎麽哭了?”
她的臉太小,沈韞一手就可以覆蓋,此時落在他兩只大掌裏,更是顯得脆弱不堪。
需要人小心呵護圈養。
指腹輕輕拭去小姑娘眼角溢出的淚,“抱歉,沈韞哥哥不該欺負你。”
宋清玹止不住得抽噎,狠狠一拳打在他胸口。
“哼……都怪你……”
捉住她的手,沈韞将人壓進懷裏,手上輕拍,溫柔哄着:“是我多話。這是怎麽了?怎麽就這般傷心?”
“嗝——”
哭得太厲害甚至打起了嗝。
清隽的年輕公子無奈無措擁着她,還在她耳旁輕聲細語地哄,充滿耐心。
宋清玹漸漸冷靜下來,但眼淚還是止不住,一個勁往下淌,沾濕沈韞的衣襟。
良久無聲,如果不是從他懷抱裏偶爾傳出的一兩聲抽泣,怕是以為在懷裏睡着了。
帶着哭腔的聲音響起:
“罷了。”身子又是一抽,“是我不懂事,喜歡胡思亂想。”
從沈韞喉間溢出輕笑聲,他撫摸着她的頭,眼底含着暖意:“荞荞有什麽心事可以跟我說,好麽。”
“沒有……”
說完這兩個字,她攥緊了他的衣襟,又忍不住抽泣起來,一副哭得快要昏厥過去的樣子。
期間沈韞一直擁着她,時不時哄上一句兩句的,但一開口,好像就哭的更兇了。
他不敢再說話,安靜地把人朝懷裏壓緊了。
有種詭異的滿足感在沈韞心中浮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安靜下來,哭得累了,在他懷中睡着了。
“這樣可憐呢……”
撫摸着她光滑的臉部肌膚,沈韞喃喃自語。
昨日哭得兇,鬧得太久太累,想必她今日會睡上許久。沈韞打算盡快忙完手裏的活就過去瞧瞧她。
“主子,昨日來的是二少爺。昨個兒申時二少爺被外頭守門的攔了下來,怕是心裏好奇。”
寶碌候在一側,如實禀告。
偷摸着擡眼,見主子爺神色如常并未表态,思忖後又開口道:
“要不小的請二少爺過來一聚?”
半響無聲,等沈韞終于忙碌完停下筆墨,才吩咐下去:“不必了。你下去吧。”
“是。”
寶碌退下後,沈韞盯着虛空處默了好一會兒,神色不明,外頭日光正盛,透過窗戶間隙打在那張如墨畫勾勒般的臉上,更顯出塵。
他或許是時候該好好想一想今後荞荞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