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冰冷的顯示屏上播放着閉路電視拍到的黑白畫面。

顧悠站在鏡子前顯得那麽瘦小,她驚慌回頭,卻被從一側閃現的人影制住,掙紮,反擊,最終一動不動,四肢和頭無力下垂,安靜乖巧的像是睡着。

醫院的安保科科長有點緊張的按下暫停,回頭看了看一屋子的警察還有站在最前面的那個沉默男人。

他身上散發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徐湛是在顧悠剛走進門時接到的電話,段書記告訴他沈慕成被調去黎縣,也算是降職,調令下午就能到。最後段書記勸他不要趕盡殺絕,留人一條後路,徐湛應允。顧悠和兩個人即将來到世上的孩子似乎化解了他心頭的戾氣,這種被幸福攫住的感覺徐湛從沒體會,一旦沾染卻像毒瘾,再難以自拔。

但是誰也沒想到,他目送顧悠走進去,卻沒有看到她走出來。

于睿還沒見過徐湛此刻的神态,他猶豫片刻才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徐湛的肩,“交警大隊已經開始排查了,他開的車剛剛停車場的錄像已經核實,說不定一會兒就有消息。”

徐湛沒回答。

他滿眼都是顧悠在畫面中無助掙紮的模樣,她似乎從沒有那麽驚慌過,危機之下,他看到她微微弓起身體,呈現出保護腹部的姿态……

“有消息了!”一個警察挂上電話,急切說道,“一個小時前,車子從陽港北收費站出市。”

“哪條高速?”徐湛問道。

“陽河高速。”

陽河高速從陽港起到河古市終,是2177國道的主幹,而河古市是最重要的邊境貿易口岸,緊鄰R國。

這是一個糟糕得不能再糟的方向。

……

淡淡的汽油味在筆尖萦繞,顧悠覺得胃又開始翻滾,盡管她閉着眼并不覺得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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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從麻痹中一點點恢複知覺,光線很暗,模模糊糊,顧悠神智仍未清醒,好像發生什麽都記不大清,只是這種熟悉的感覺,讓她以為自己正在徐湛的車上,而車應該是在回家的路上。

“徐湛……我難受……”她悶哼一聲,蜷縮成團,可是身體仿佛被束縛住,很難做出想做的動作。

她有點冷也有點餓,最重要的是胃不舒服,頭也昏沉沉的。

有人摸了摸她的額頭,暖意順血流而下,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有力氣睜開眼,腦子裏也不再渾噩,發生過的事猛地閃回,顧悠像是被雷擊中忽然從座椅上繃直身子。

可是有一股力量将她硬是壓了回去。

面前是一塊擋風玻璃,無數纖白的顆粒正懸浮在玻璃外,目所能及的是一條筆直寬闊的柏油路,以及盡頭處籠罩着的鉛色天空。

下雪了。

“哪裏難受?”

顧悠轉向聲音來源,駕駛座位上,穿着白襯衫的沈慕成與窗外的天氣格格不入。

她第一反應是出手,可手腳都已被綁住,連軀幹都被安全帶固定在椅背上動彈不得。顧悠掙紮的動作引得沈慕成露出笑容,“看來還不是很難受,嗯?”

“你想幹嘛?”顧悠冷靜下來,盯着他看,餘光不斷觀察車內情況,想找出能夠幫助自己逃生的工具。

“當一個合格的逃犯。”沈慕成語調格外輕松。

顧悠絕望的發現自己沒有任何機會,一切毫無破綻。車窗外,藍牌子上标了高速公路的名稱和最近城市的裏數,她默念在心,可就在這時,車子突然急轉駛入高速出口的岔道。

看出顧悠臉上的錯愕,沈慕成微微一笑,“我們走近路。”

“你想潛逃出境?”剛才的高速指示牌給了顧悠答案,如果一直在國道他們的行蹤勢必會被發覺,這條國道的盡頭就是R國。聯系之前武器走私的路徑,顧悠不難猜出,卻也無能為力。

“不是我”沈慕成并不看她,“是我們。”

“你瘋了?帶着我出境沒有好處,只會讓徐湛找到你。”顧悠咬牙切齒道。

可沒等到沈慕成的回答,汽車便颠簸一下,這一下把顧悠本就翻滾的胃攪得更是痛苦難當,她別過臉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忽然意識到沈慕成并不是只綁架了自己,還有她和徐湛的孩子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車慢慢停下,顧悠側頭,沈慕成擰開瓶礦泉水遞到她唇邊,面容溫和,“惡心?”

顧悠明白沈慕成不會這麽蠢殺了自己,水裏也不可能下毒,她輕輕探頭喝了幾口,沈慕成控制礦泉水瓶的傾斜角度,讓被綁住手腳的她不用太費力。

“你帶着我走不遠的,”顧悠喝完水舔了舔唇,低聲說道,“把我留下你自己離開,我保證徐湛不會找你麻煩。”

沈慕成笑笑沒有回答,收起礦泉水繼續開車。

顧悠慌亂過,緊張過,甚至絕望過,但她很少這樣恐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肚子裏的生命讓她投鼠忌器,如果可以,她寧願和沈慕成這個瘋子同歸于盡,可是現在她不止是一個人。

窗外雪花紛飛,車內暖氣開得很足,沈慕成還給顧悠蓋了個毯子,她并不覺得冷,可還是感到絲縷寒意順着車窗縫隙擠入。

天色越來越暗,又因為陰天,沈慕成早早打開遠光燈,晶瑩的白色在光線中跳躍翻轉,道路兩旁行道樹時隐時現。

顧悠本以為這一夜就要在車上度過,然而沈慕成又将車開上高速公路,直到天已經完全漆黑很久很久,她因為疲憊再次陷入沉睡。

這次喚醒她的是饑餓。

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她睜開眼,車已經停下,眼前的景象已經伸手不見五指,可遠遠的仍然能看見燈光下的建築那熟悉的輪廓。

顧悠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想仔細看清楚這裏是什麽地方。

“離的太遠,不過也能看清,”一旁的沈慕成突然開口,“你不會連這個也忘了吧?”

他不說話時安靜的仿佛從未存在,一開口就能讓顧悠毛骨悚然。她盯着黑暗和風雪中巨獸一般的建築半晌,猛地一顫,錯愕地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

這是她的大學,解放軍解放軍軍械工程學院。

軍事學校的選址一般會避開繁華城市的中心,退而求其次,以保持封閉或者半封閉的教學環境,她的大學就在陽港市附近不起眼的一個地方蟄伏隐蔽,平日除了打靶的槍聲和鳥鳴,很難聽到別的聲音。

她不明所以看向沈慕成,他靠在椅背上姿态舒适懶散,眼神卻盯着擋風玻璃外遠處的建築。

“為什麽帶我來這裏?”她蹙眉問道。

“你還記不記得在上軍事史時,吳教授曾經講過一個故事,叫參孫與達利拉?”沈慕成笑着偏過頭。

顧悠還記得自己有這門課,但是因為是必修,一衆理科生上得百無聊賴,她也沒有認真聽過,根本不記得是哪個教授上得什麽內容。可是沈慕成又怎麽知道?因為他曾經在自己學校當過老師?可一個老師怎麽也不會知道別的老師上課的內容吧?

“我想你也忘記了,”沈慕成不以為意,臉上仍舊挂着淡薄的笑,“這是聖經裏的故事,聖桑也寫過同名歌劇,講得是希伯來英雄參孫力大無比,無所畏懼,帶領族人戰無不克。後來他愛上一個叫達利拉的少女,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固執娶她為妻。在一次歡好後,參孫向達利拉說出了自己天生神力的秘密,原來是上帝賜予他一縷附有力量的頭發。參孫以為這不過就是愛人間傾訴衷腸,卻不知道達利拉是敵國的間諜。當晚在他熟睡之後達利拉就剪下了那縷附有力量的頭發。最後神力全失的他輕易被敵人俘獲。”

顧悠茫然的看着沈慕成,想等他繼續說下去,好知道這莫名其妙的話到底有什麽意義。

“當時吳教授講這些無非是想說在戰争史上關于那些被利用的弱點,其實生活中,我們也都是參孫,只不過大家很難發覺。”沈慕成探身替顧悠掖了掖蓋在身上的毯子,見她皺眉閃躲,只是笑了笑,“大概現在徐湛最能體會這種感覺。”

提到徐湛,顧悠明顯一僵,沈慕成的意思難道是說她就是徐湛的弱點?

“你為什麽一定要置我們于死地?”顧悠覺得這個問題最為關鍵,沒有人會為了毫無緣由的事費盡心機寧願身敗名裂也不惜一搏。

“不是你們,只是徐湛。在珠寶店遇見你是個意外,我從一開始來到陽港就是為了他,卻沒想到,我曾經朝思暮想的女人早已經嫁給我欲除之後快的男人,多諷刺。那天警察來了後我在人群中看你們擁抱在一起,差一點就選擇放棄。”

沈慕成目光灼灼,看得顧悠雙肩輕顫,“我從沒見過你。”她聽見自己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

“看看這所學校,”沈慕成摸上她的臉,不顧顧悠竭力掙紮,硬是扳着她的下颚迫着她緊盯窗外,“你忘了它就不存在了嗎?”

“放手!”顧悠呵斥着甩頭,卻怎麽都掙脫不開。

“這兩個字說得太晚,”沈慕成笑道,“已經來不及了。”

作者有話要說: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我每天碼字都覺得來不及了!時間好緊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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